若言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而紫鸢已经恢复常态,两人相视一笑。若言继续说道:
“陛下现在最需要可用之人,能帮他清理一番朝中的污秽。官学多是培养爵位世袭之人,本就一盘散沙。若此时能有人专门为陛下培养人才,必会受其重用。”
欧阳子阑恍然大悟,神情激昂,说道:
“所以你要兴办学堂,改掉只有官家子弟才能入官学的陋习?”
若言神色坚定,只点了点头。
欧阳子阑却神色惊恐,立马起身,对着若言说道:
“不可。”
若言一脸不解,这聊得好好的怎就突然反对了,便没好声问道:
“为何不可?”
欧阳子阑目光凝滞的望着在树上摇曳不定的一片枫叶,眼神犀利,似是要将枫叶盯到落下为止。半晌后,那片枫叶终于飘飘落下,他才回过神来,仍然是神色凝重。缓缓说道:
“你可知十八年前有人与你做了同样的事。”
若言只觉得心头一阵寒意,从他的神态便知那人不会有好的结局,却又不死心问道:
“是谁?”
“雍王生母,彤妃。”
若言不知为何,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一击,无法呼吸,只慌乱的拿起银樽猛喝了几口茶水,更是呛得咳嗽不止。紫鸢轻拍着若言的后背,才缓缓回复平静。若言看了看欧阳子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彤妃盛宠,风头甚至盖过了中宫皇后娘娘。朝中言官多有谏言,说皇帝不应独宠宠妃。但是皇上正当盛年,彤妃虽得宠却从不干政,遂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二人恩爱无间,相敬如宾,还成为京都一段佳话。而后有一次陛下微服出巡,只带了彤妃一人出行。在途中彤妃发现,官家子弟多有嚣张跋扈,而普通百姓人家却是缺衣少食,饥寒交迫。偶有求学心切却又请不起教书先生的孩子,会在官家学堂偷听讲学,最后多半都被打死了。”
欧阳子阑见若言双眼湿润,便缓了缓,又接着说道:
“彤妃见着可怜,回到宫中便与陛下争吵,当朝皇帝怎能容忍天下如此不公。皇朝天子,怎能依着宠妃如此羞辱自己。便一气之下将她幽静在后宫,将为次嫔。”
“然后呢,彤妃就这样被幽静至死吗?那雍王又怎么会被贤贵妃抚养呢?”
若言满脸疑问,神情紧张,只抓着欧阳子阑的衣袖追问。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若言将她的手拉开,又缓缓说道:“皇帝爱护宠妃又怎会真的将她幽静,不过是想着让彤妃不要因为得宠就失了分寸。但是彤妃不领情,誓死也要废除官学的制度。”
“后来皇后娘娘不忍陛下为情所困,便劝说道,兴学本就是善事,若不能废除官学,可重新为百姓办学堂,教书先生还是请官学的师傅便可。还自请一年的俸禄,表明支持的态度。陛下一听只觉得皇后心胸宽阔,便也没再阻拦了。还请了前太傅,也是太子的师傅每月为学生授课十日。”
“彤妃又与陛下和好如初。民间还相传,彤妃是仙女下凡,陛下得之,幸也。皇后娘娘更是贤德,心胸宽广。但是不久后,民间便传出学堂授业不端,多行巫术,更是在以史为鉴中暗示陛下当年夺嫡之事。还多说彤妃是妖女。”
“陛下大怒,一夜之间将学堂废除,所有涉事官员和教书先生,全部被杀。连带着彤妃也被打入冷宫。陛下虽将彤妃打入冷宫,却也是多番照顾。不久后陛下突然病重,又被人查出在彤妃的冷宫住所找了厌胜之物。彤妃也无从抵赖,做实了妖女一说,被施了火刑。”
若言无法相信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是如何相信自己的女人是妖女的。别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妖女,就算是妖女又能怎样。古代这样多的神话故事,白素贞和许仙,倩女幽魂。怎就容不得一个妖女了呢。在权利面前,女人到底算什么,只是爱过便可随意丢弃吗?
紫鸢似乎看出了若言的心思,拉了拉她的手,轻声说道:
“皇帝并非不知她不是妖女,只是她若不死,难以堵住悠悠众口。”紫鸢双眉微颦,双眸碧波沉沉,飘过一缕忧伤,“一个女人而已,如何能抵得过高高在上的皇权?”
“那穆恒呢?她怎么能忍心丢下这个孩子?”
欧阳子阑看着若言,缓缓说道:“那年雍王才六岁,陛下不想让此事连累到这个孩子。便把他给了当时的贤妃抚养。并在后宫下令,不许提及此事。很快宫里就恢复了平静,也慢慢忘记了彤妃。”
十八年前他也是六岁?若言又想到十八年前也是自己母亲去世的时候,心头一阵酸楚。自己好歹还有爸爸和爷爷奶奶陪着。那他呢?他的母亲被人当做妖女,是自己的父亲亲手杀了母亲。在偌大的皇宫,他无人可以依靠,又是怎样度过这十八年呢。
若言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扯住欧阳子阑的袖口,问道:
“彤妃是不是生前很喜欢桃花?”
欧阳子阑一脸困惑,这件事情他也没经历过,也是无意间听到父亲说过,她怎会知道。
“是的,彤妃生前酷爱桃花,宫内陈设多有桃花图案,连宫院内也种满了桃树。只是后来都被砍了,后宫也无人再敢种桃树。”
若言只感觉胸口仿佛被一把利剑深深扎进深处,痛到无法呼吸。所以那处禁地是他用来纪念她的,那个被当做妖女的母亲。她被处以火刑,不能拥有牌位,他便为她找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在心中默默祭拜。皇宫里不许种植桃树,他便在府内留了一处桃园,满园桃花只为她盛开。
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他是不是会折一束置于她的灵前,一个人孤独的思念?
他的母亲只一己之力解天下不公,定是个至情至性之人。那她的孩子也定是温顺可爱。所以他并非天生无情。而是当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被当做妖女施以火刑时,他便不再信任何人。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才变得森冷孤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