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为什么……”
“什么?”
苏霁歌眼底泛红,眉间抗拒着什么。
“为什么要灭了我全族……”
她指尖扶上夫人的湖蓝长袖,稍一低头,泪水便砸在了夫人的衣锦上,晕出一圈水痕。
“不是的,这不是真的,对不对。”苏霁歌手间越发用劲,执拗坚持,就像那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最敬爱的夫人啊,那个在她生命里曾点起光亮的人啊,她不能,也不会是。
可却终是没有人回答她,在她抬眼的瞬间,便明白了。
歉疚,满是歉疚。
她动作迟缓着,将头抵在了夫人的肩上。
倚靠地瞬间,眼泪决堤了般,她歇斯底里,“求求您,说不是啊,不是您啊,求求您……”
……
“对不起。”三个字轻飘飘的缠卷在空气里,却残忍的剥夺了苏霁歌最后的一点希望。
夫人嘴角翕动,艰难晦涩,“对不起。”
她想要安慰,想要道歉,可话到嘴边只剩三个字,而偏偏是那最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苏霁歌倚在夫人肩颈好久,久到泪水早已干涸在脸上,久到夫人以为她睡了过去。
“素儿?”
“到底为什么?”苏霁歌声音很轻,带着哭久了的沙哑。
“是一场……意外。”
“意外?”苏霁歌站直了身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长缓,“我万花镜谷数千族人无辜丧命,您却仅说这是场意外吗?”
“素儿,是夫人对不起你,若你恨,夫人将命抵给你。”
苏霁歌仿若听了笑话,步态踉跄,笑得放肆,她嘴角轻蔑,一双黑眸漠然地盯着夫人,“您的命,不还是我续的吗?”她声音更大了些,字字狠厉,“您的命!早就为了断我和白源骋的因缘被抵了去,您拿什么抵给我?”语末,苏霁歌再次红了眼。
“您走吧。”苏霁歌转身向内屋走去,指尖一挥,长幔尽散,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苏霁歌一个人抱坐在塌边,直到外面笼灯亮起,她的屋内也没有一丝烛火。
黑漆漆的房内,只她一人蜷在塌上。
她越抱越紧,身子有些不自觉的颤抖。自家门被屠,她便不能只人待在黑暗的地方,因为那些可怕的回忆会不断的回现在脑海里,一遍遍的折磨着她。
可今日,她即使将双手捏出了鲜血,也没有点亮屋内一只灯烛。
琼空殿的仆从都在屋外等着,生怕苏霁歌有个什么吩咐没有人在。
终于木门被人从内拉开,一抹红衣走了出来。
一仆从见苏霁歌终于出来了,脸上欣喜,“苏姑娘,您晚上还没有吃食,我们做了许多您爱吃的,您……”她的声音从开始的开心逐渐变低,最后没有了一个字。
因为苏霁歌面无表情,步子亦步亦趋,缓顿踉跄,就像具被操纵着的傀儡。
她走出了琼空殿,路过灵玄殿。
一步,一步的走着。
玄水的宫道好长好长,不时会有几簇笼火照着那青砖长路,昏黄的笼火将苏霁歌的斜影又生拽长不少。
终于,她走到了一处长廊的尽头。
那尽头没了笼火,漆黑一片。可她知道那里有座小殿,却并没有殿匾,殿外还拢了层玄水结界。
来玄水这么久,她都不曾来过这里,没想到,现在却回到了这里。
苏霁歌抬步便走向那殿院,完全将那结界无视了去。
她双手轻推,只听那殿门发出朽长而沉重的开合声。
残叶月影,破旧颓败。
她跨去门槛,站在院中,却也没再向里多走一步。
她只静静地看着,却也不知在看什么。
清风卷起地上干枯的碎叶,好似带不走它的落败,却又好像转眼带来了一抹生机。她的周围开始变得色彩起来,描金的棕柱,缠了藤花的秋千,以及那几位或老或少在这陪着她的人。
素儿,你不要总板着脸嘛,我娘说爱笑的人寿命长呢。
“你不是说爱笑的人寿命长吗,可你那么爱笑……”
素儿姑娘,这是我们为你做的秋千,怎么样。
“是我见过最好的秋千了……”
素儿姑娘,这里虽小,但物件儿都是齐全的,你若还需什么,吩咐老奴就是。
“我,什么都不要……”
鼻尖一酸,泪水终是盈满了眼眶,她却强忍着不要泪水流出来,可那泪水偏是越蓄越多,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素儿你别哭啊,你不笑就算了,怎么还哭了呢。
素儿姑娘,谁欺负你了,我们去替你讨公道。
哎呦哎呦,这是哪个让人心疼的小姑娘哭鼻子了啊。
“我……”苏霁歌颤着伸手想要抚上阿婆替她擦泪的手,却抓了个空。
她再次回到那冰冷的院中,刚才的一切都如云烟般四散而尽。
疼她的阿婆,将她视为妹妹的几个大哥,以及那同她一般大,笑起来眉梢都弯了的姑娘。
“喵,喵。”
苏霁歌抬头望去,一只冥猫立在宫檐上,额间的川字散着幽幽暗光。
“对不起,让您在这守了这么久。”
“喵。”那猫似是听懂了般,回应了一声。
“他们定是冤屈极了的,可否请您为他们转世时指条好路,让他们来世过得好一些。”苏霁歌从衣袖中拿出一颗红珠送到冥猫跟前,只见它瞳孔收缩后又合了眼,红珠被吸进它额间的川字里。
一声长啸划破黑夜,那是冥猫在为死去的那些人安魂。
“谢谢。”苏霁歌说完,转身出了殿,而冥猫并未再理她,只是盘在宫檐上睡着了般。
苏霁歌在宫道里走着,忽的她停了脚步,抬头看向高墙,东南角的高墙外便是玄水的尽头一隅。
漆黑寂静的夜里,什么都看不到,可她却执拗的看着高墙外。
她就定定地望着天边,好像在等着什么,终于她像是等到了,黯淡无光的眸中闪了亮。
高墙外出现了一抹光亮,一盏纸灯摇摇欲坠的向上飘着。几次它都要撑不住了一般要坠下去,上下好几次,苏霁歌的心不知为何也跟着那纸灯开始上下摇坠、
起初只有一盏,随后又多出几盏,而后那零星几抹亮光下跟着成千上万只纸灯,天边就像出现了光幕,熠熠升起,照亮了那黑漆的东南角。
苏霁歌御灵拽来几只纸灯,没成想上面竟还有字。
愿花娘娘平安无事,早日回到羌无城。
诚求花娘娘平安。
她翻到最后一只纸灯上,嘴角不禁一弯。
那只纸灯上的字是几盏里最丑的,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没怎么动过笔的人。
上面写道,花娘娘,您一定又是去哪里贪玩了,玩够了记得回来,元宝想您了。
“字还不会几个,写的倒长。”她嘴下嫌弃,却对着那纸灯看了又看。
“是啊,该回去了。”
一切也该结束了,她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