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兰是白家夫人的随嫁仆从，当时因为白家夫人没有亲人，便从玄水上挑了些仆从作为随嫁。
白家夫人温柔大方，做事有条有理，总能将一切事情照顾的极周到，那时白云战还未是白家家主，二人宛如一对璧人，夫妻和睦，不知羡慕了多少人。
而李如兰做事得当，便总陪在夫人身边，在照顾夫人的那二十多年里，她发觉世间怎会有如此心性入水的女子，就如海棠，美丽自然，清秀不骄。
可也是这样，她看着这朵海棠，从花苞盛放，又黯然衰败。
那是三年前的一天，玄水收了一批新弟子上来，与此同时，一小姑娘被送进玄水东南角的小殿里。
那座殿长年没有人住，就连殿匾都未有人给提笔。
可夫人却早早守在殿外，她命人将殿里清扫干净，打理得甚好，宛如一座新殿。
没有多久，一仆从带着一红衣姑娘走了来。
那真是李如兰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姑娘，约莫十六岁的年纪，却有着骨子里散发的清冷，她就像不属于这个世间般，她腰间有串碎铃，随着步子发出清亮的响声，让人一眼便难以忘记。
夫人对那孩子极其亲切，甚至亲切地过了头，亲切地有些亏欠。
后来李如兰才知道，那是万花镜谷谷主的小女儿，名陶素儿。万花镜谷被灭满门，全族上下只剩了这么一个孩子，孤零零的。
自那日后，夫人便每天带她在玄水玩，专挑些景色宜人，阳光温暖的地方。
可那孩子性情冷淡极了，就像块捂不热的臭石头。
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眼神空洞无神，活像个傀儡。
没过几日，她便听到家主和夫人吵了起来，家主似乎并不希望陶素儿出现在过多的地方，之所以将她安排在玄水的东南侧，就是因为那里鲜少有人去。
一番争吵后，夫人妥协了，陶素儿能去的地方被限制的所剩无几。
且在长廊中都是要乘着帷布轿撵的。
也是在那次，李如兰第一次见夫人哭了，曾经那么善解人意的人掩着面，泪水落在了衣裙上。
对不起，素儿是不是做错事了。
那是那孩子上玄水后的第一句话，她捏着丝帕轻轻的擦拭着夫人的脸颊，满脸歉疚。
李如兰差点忘了，自己在外偷听时，陶素儿也在外面，她垂着头，听着屋内的争吵微微发抖。
她忽然心疼这个孩子，家门被屠，寄人篱下，这怎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所经历的。
再后来，陶素儿每日去找夫人时，都能碰到来请安的源骋少主。
许是，她第一次在玄水上见到和她一般年纪的孩子，那总是暗淡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陶素儿对少主是好奇的，有时偷偷躲在山石下看着源骋少主练剑。
那目光小心又谨慎，却闪闪发亮。
而后，陶素儿那孩子便跟着源骋少主，可迫于家主的限制，她能跟着白源骋去的也只有书阁和玄灵殿。
不知怎的，有次两人闹了别扭，足足一个多月都没有说话。
还是在源骋少主的授玉礼后，少主找到了水华殿来。
这才知道，源骋少主心系那陶素儿，所以当初才执意要将他的玉佩做成鸳鸯佩。
只记得夫人声音温润，眉目柔情。
既是喜欢，便送与她，让她知晓你的心意啊。
当然，陶素儿接受了另一块玉佩。
那日后，源骋少主就像变了个人，曾经不苟言笑，眸子清冽的人，一下子变得眼中有温水，嘴角有笑意。
一切都归于平静，舒适懒绻，往常如一。
可终是一声巨雷轰顶，所有人都醒了。
自上次吵架后，家主鲜有来水华殿了，李如兰亲眼看着夫人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熄灭，直到成了灰烬。
那日家主来了水华殿，所有水华殿的仆从都很高兴，大家都铆足了劲打理着，可偏偏家主闭了屋门，不让任何人在。
许久屋内都没有过多的声音，大家以为夫人和家主和好了，纷纷替夫人高兴。
可没过多久，家主便震袖离开了。
李若兰进屋时，看见夫人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一点生气儿都没有了。
感觉到自己进了屋，夫人抬了头，往日柔情似水的眸子里死一般沉寂，忽而，夫人笑了起来。
若兰，我累了。
那该是多么失望透顶才会说出的话。
后来，她才知道那不单单是一句话，她万般尊敬的夫人真的累了，她长眠在了水华殿。
就在夫人去世的前一天，她还和陶素儿欢声而谈了好久。
可偏偏夫人去世的那天，水华殿的仆人都被支开了，只留了夫人一人。
李若兰是第一个回到水华殿的人，夫人躺在榻上，眼睑轻闭，嘴角含笑，就像往日那样，安静极了。
现在细细回想，许是知道自己要走了，那日才和陶素儿聊了那么久，就连将陶素儿送到门口，眼中都满是不舍，拉着她的手不忍放下，陶素儿走后，夫人看着那空无一人的长廊约莫一个时辰。
若她当时留意，死也不会让夫人有事的。
白家行丧，足足三月，那白笼纸灯亮了三月，满玄水的丧布挂了三月，白家家主在水华殿守了三月。
一往情深，终是斯人已去。
可也是这三月间，家主命人将水华殿，灵玄殿和东南侧的无名小殿的仆从杀了个干净。
只留了她一人。
人人都感叹白家家主是何般痴情，守着自己夫人足足三月。
可李如兰不信，若真的痴情，又怎忍心杀了那么多人，若不痴情，为何又偏偏留下了她这个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人。
李如兰永远不能忘记，在地牢，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家主冷声对她说了八个字。
念及芳仪，我放了你。
地牢的数十天煎熬，让她白了头，腿脚也不似从前那般利落，四十多岁的年纪却已似半条腿没入棺材口的人。
她之所以被关在地牢里，就是家主要她不能向任何人提及那死去的数十名仆从，她不肯，活活在地牢里受罪。
终是家主放了她，让她下了玄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