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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几小时后,汽车缓缓停住,阳光照亮了天空,城市盘踞在遥远的后方。福克和卡门站在路边舒展四肢,云朵在牧场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建筑物分布得稀稀疏疏,间隔距离很大。载着农场用具的卡车呼啸而过,这是他们在三十公里之内见到的第一辆车。噪声惊动了玫瑰凤头鹦鹉[4],它们纷纷离开附近的大树,扑扇着翅膀,高声尖叫。

“咱们继续走吧。”福克说。他从卡门手中接过钥匙,钻进栗色老轿车,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立刻感到亲切无比,“我曾经有辆相似的车子。”

“但是后来决定换了?”卡门坐在副驾驶座上。

“并非出于自愿。今年夏天,那辆车在我的家乡遭到了破坏,算是几个当地人表示欢迎的方式吧。”

她看了看他,露出淡淡的微笑,“噢,对,我听说了。确实可以用‘破坏’来形容。”

福克惋惜地抚摩着方向盘,他的新车固然不错,却无法跟旧车相提并论。

“这是杰米的车,”他们回到路上,卡门说,“比我的车更适合跑长途。”

“杰米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还是老样子。”

其实,福克不太清楚什么是“老样子”,他跟卡门的未婚夫只见过一次。杰米在运动饮料公司的销售部门工作,浑身都是肌肉,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两人握手后,杰米递给他一瓶蓝色的汽水,据说能够补充营养。杰米瞧见福克那瘦削的身形、苍白的皮肤、淡色的头发和烧伤的疤痕,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同时也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偷偷地松了口气。

福克的手机响起“哔哔”的提示音。他从空旷的道路上移开视线,瞥向屏幕,然后把手机递给卡门,“那位警长的电子邮件。”

卡门打开信息,“他说野外拓展活动共有两个小组,男子小组和女子小组,分别沿着不同的路线前进。他发来了爱丽丝·拉塞尔的队友名单。”

“两个小组都来自贝利坦尼特公司吗?”

“好像是。”卡门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贝利坦尼特的官方网站。透过眼角的余光,福克能够捕捉到这家高级会计师事务所的标志,银黑相间的字母在屏幕上闪烁。

“布莉安娜·麦肯齐和贝瑟妮·麦肯齐,”她对着他的手机,读出声来,“布莉安娜是爱丽丝的助理,对吗?”卡门敲击着自己的屏幕,“对,果然如此。哇,她简直可以给维生素保健品做广告。”

她举起手机,福克扫了一眼,员工照上的姑娘似乎二十多岁,笑容灿烂。他明白卡门的意思。即便在黯淡的办公室灯光下,布莉安娜·麦肯齐也显得神采焕发,仿佛平常一直坚持晨跑,并且主动练习瑜伽,每逢周日便虔诚地挽起光泽柔顺的黑色马尾辫,去教堂做礼拜。

卡门拿回手机,点了几下,“找不到另一个人的资料。贝瑟妮,贝瑟妮。她们也许是姐妹,你觉得呢?”

“有可能。”说不定是双胞胎,福克心想。布莉安娜与贝瑟妮,布莉与贝丝[5]。他反复体会着两个名字的发音,听上去像是一对。

“以后再调查她的职务。”卡门说,“接下来是劳伦·肖。”

“咱们遇见过她,对吗?”福克说,“应该是个中层管理者吧?”

“对,她是——天哪,没错,她是前瞻计划部的战略负责人。”卡门又一次举起手机,“不知道究竟是干什么的。”

无论是干什么的,劳伦的瘦削脸庞并未泄露任何信息。很难推断她的年龄,不过福克猜测大约在四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棕色的头发,浅灰的瞳孔,双眼直视镜头,面无表情,仿佛在拍摄证件照。

卡门重新看向名单,“哈!”

“怎么了?”

“吉尔·贝利也在其中。”

“真的吗?”福克盯着路面,昨晚的担忧悄悄地涌上胸中。

卡门不必调出吉尔的照片,他们俩都很熟悉这位胖乎乎的董事长。今年,她将满五十岁,尽管服饰昂贵、发型时髦,却依然难掩衰老的痕迹。

“吉尔·贝利,”卡门继续翻看警长发来的邮件,手指突然僵在空中,“糟糕,她的弟弟是男子小组的成员。”

“你确定吗?”

“确定,丹尼尔·贝利,首席执行官,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说。

“我也是。”

卡门陷入沉思,用指甲轻叩着手机。“好吧,现在情报不足,咱们还没法得出结论,”终于,她开口道,“那条语音留言也缺乏上下文。总之,从各个方面来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爱丽丝·拉塞尔偏离正确的路线,在丛林中走丢了。”

“嗯,说得对。”福克回答,但是心里却觉得,他们俩的语气都显得半信半疑。

汽车继续行驶,窗外的风景飞速闪过,无线电台的音量开始减弱,直至完全消失。卡门转动旋钮,找到一个中波电台,里面充斥着沙沙的噪声,整点新闻的播报时隐时现,墨尔本登山客仍旧下落不明。道路逐渐向北延伸,福克突然望见吉若兰山脉出现在地平线上。

“你以前来过吗?”他问,卡门摇了摇头。

“没有,你呢?”

“一样。”话虽如此,可是他的家乡跟眼前的风貌并无太大差异。与世隔绝的地形,枝繁叶茂的树木,无法逃脱的丛林。

“吉若兰的历史总是令我敬而远之,”卡门继续说,“我知道这样很傻,不过……”她耸了耸肩。

“马汀·科瓦克最后怎么样了?”福克说,“还在监狱里关着吗?”

“不清楚。”卡门重新点击自己的手机屏幕,“不,他死了。三年前,死在监狱里,六十二岁。对呀,我想起来了。据说,他跟一个囚犯打架,结果脑袋撞到地上,再也没醒过来。唉,实在很难让人同情。”

福克深以为然。当年,第一具尸体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实习教师,在墨尔本工作,喜欢利用周末去登山,享受新鲜空气。几个露营者发现了她,却为时已晚。她光着双腿,鞋带紧紧地勒在脖子上,短裤的拉链被扯坏了,背包里的旅行用品统统不见踪影。

在接下来的三年中,又有两个女人命丧黄泉,另有一人离奇失踪。之后,警方才锁定了林区的临时工马汀·科瓦克。那时,谋杀案所带来的伤害已经不可挽回,恐怖的阴影长久地笼罩着平静的吉若兰山脉,福克这代人只要听到吉若兰的名字,就会不寒而栗。

“科瓦克至死也没有承认自己的罪行,”卡门念着手机上的报道,“第四名受害者的尸体始终未能找到。莎拉·桑顿伯格。可怜的姑娘,刚满十八岁。你还记得她的父母曾经在电视上发起呼吁吗?”

福克当然记得。二十年过去了,那对父母眼中的绝望依然历历在目。

卡门试图向下翻页,然后叹了口气,“抱歉,信号消失了。”

福克并不觉得意外,两旁的树木遮天蔽日,“估计咱们正在远离通信覆盖范围。”

两人保持着沉默,直到汽车离开主干道。卡门掏出地图,负责导航,公路越来越狭窄,隔着挡风玻璃,群山峻岭缓缓逼近。他们经过几家贩卖明信片和登山装备的商店,两头是小小的超市和孤独的加油站。

福克看了看燃油表,打开转向指示灯,驶入加油站。他们趁机下车休息,哈欠连天,十分疲惫。空气冰凉,寒风刺骨。卡门用力地拉伸后背,福克给车子加满油,接着进屋交钱。

收银台后面的男人戴着毛线帽,脸上胡子拉碴。见到福克,他挺直腰板。

“准备前往林区吗?”他的语气十分迫切,透露着交谈的渴望。

“是啊。”

“为了那个失踪的女人?”

福克眨了眨眼睛,“没错。”

“援军一批接一批,搜救人员集体出动。昨天恐怕有二十个伙计来加油,从早到晚都是高峰期。今天也差不多。”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福克谨慎地环顾四周,前院只停着他们的汽车,店里并无其他顾客。

“但愿能尽快找到她,”男人继续说,“每当出现失踪事件,生意就变得特别惨淡。从长远来看,还会造成不良影响,害得大家不敢去登山,或许是勾起了从前的回忆吧。”他不必详细解释,在这片地区,科瓦克的案件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你了解什么最新消息吗?”福克说。

“不清楚,但是肯定毫无进展,因为没见搜救人员出来。我能碰到他们两次,进去和出来。最近的加油站位于五十公里以外,如果向北走,距离会更远。人人都在此停车加油,上山之前,总想确保万无一失。”他耸了耸肩,“其实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你在这里生活很久了吗?”

“太久了。”

福克将信用卡递过去,突然发现收银台后面的监控摄像头亮着红光。

“加油泵上方有摄像头吗?”福克问,男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屋外。卡门正背靠汽车,闭着眼睛,朝天空仰起脸庞。

“当然。”男人盯了片刻,才收回视线,“没办法,大多数时间就我一个人,必须提防那些加油不给钱的臭小子。”

“失踪的女人在上山之前跟同伴来过吗?”福克说。

“对,周四。警方已经复制了监控录像。”

福克掏出警官证,“可以再复制一份吗?”

男人看着警官证,耸了耸肩,“稍等。”

男人转身走进背后的办公室。福克透过前门的玻璃向外张望,静静等待。越过前院,只能瞧见满眼的绿色,高山挡住了天空。恍惚间,他感到自己仿佛被丛林所包围,显得孤立无援。突然,男人拿着优盘再次出现,他不由得吓了一跳。

“过去七天的录像。”男人说着,伸出手来。

“谢谢,朋友。非常感激。”

“别客气,希望能帮得上忙。如果在山中迷路太久,就会陷入恐慌。几天以后,看什么都觉得一模一样,很难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凝视着外面,“最终会彻底丧失理智。”

第一天:周四下午

面包车缓缓停住,蒙蒙细雨落在挡风玻璃上。司机熄灭发动机,回过身来。

“诸位,到了。”

九个脑袋同时转向窗户。

“除非咱们往左走,否则我坚决不下车。”后排响起男人的叫嚷声,大家都笑了。

左边,林区旅馆显得温暖而舒适,坚固结实的木墙抵御着严寒。闪耀的灯光透过玻璃照亮周围,整齐排列的小屋仿佛在热情地召唤。

右边,一条泥泞的道路通往山里,饱经风霜的标牌孤立在入口。浓密的枝叶编织成粗糙的拱门,弯弯曲曲的小径消失在丛林的深处。

“不好意思,伙计,今天所有人都得往右走。”司机打开车门,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乘客开始陆续行动。

布莉·麦肯齐解开安全带,跳下面包车,差点儿踩进一片大水坑。她赶紧转身提醒,却为时已晚。爱丽丝的金发飘到脸上,蒙住了眼睛,昂贵的靴子瞬间陷入水中。

“糟糕,”爱丽丝把头发挽到耳后,低头看去,“真是个好兆头。”

“对不起,”布莉下意识地道歉,“湿透了吗?”

爱丽丝检查着自己的靴子,“没有,好像还行。”片刻之后,她露出微笑,继续往前走。布莉如释重负,悄悄地松了口气。

冷风呼啸,潮湿的桉树散发出清新的芬芳,布莉打着哆嗦,将外套的拉链提到领口。她环顾四周,铺着碎石的停车场几乎空空荡荡,大概现在正值户外远足的淡季。她绕向车子后方,众人的背包堆积如山,此刻看上去似乎比先前更加沉重。

劳伦·肖弯着瘦长的身体,试图让自己的背包从底部挣脱出来。

“需要帮忙吗?”布莉很熟悉公司的高级职员,却不太了解劳伦,不过她懂得该如何发挥自己的作用。

“不,没事——”

“我帮你吧——”布莉伸手抓住背包,劳伦恰好把它拽走。两人朝相反的方向拉扯,场面十分尴尬。

“好了,谢谢你。”劳伦的瞳孔跟天空一样,泛着冷酷的灰色,但是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你需要帮忙吗?”

“哎呀,不用不用,”布莉连忙摆手,“我能行,谢谢你。”她仰头观察,乌云好像越来越浓厚,“希望天公作美。”

“预报说会下大雨。”

“噢,好吧。不过,世事难料嘛。”

“嗯,”面对布莉的乐观,劳伦显得饶有兴致,“没错,世事难料。”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爱丽丝忽然叫她。劳伦应声望去,将背包搭在肩上,“失陪了。”

劳伦踏着嘎吱作响的沙砾,走向爱丽丝,留下布莉单独对付行李。布莉拽出背包,使劲提起来,陌生的重量令她脚步踉跄。

“你会习惯的。”

布莉抬起眼睛,看到司机正咧着嘴冲她微笑。当他们在墨尔本坐上面包车时,他曾经做过自我介绍,然而她并未费神记住他的名字。此刻,她才认真打量,发现他比印象中的模样更加年轻,也许跟她同龄,或者大几岁,反正不超过三十。常年登山的他双手骨节分明,体形偏瘦,却颇为健壮,身穿红色抓绒外套,胸前绣着“精英探险”的字样,但是没戴名牌。她无法判断他的长相能否算作英俊。

“确保肩带舒适,”司机从她的手中拿过登山包,帮助她背好,“会事半功倍。”

他用修长的手指调整插扣和搭扣,尽管背包依然很沉,但肩上立刻变得轻松许多。布莉刚要开口道谢,便闻见潮湿的空气中飘来刺鼻的烟味儿。他们双双扭头,布莉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贝瑟妮·麦肯齐站在外围,跟团队保持着距离。她弯腰驼背,一只手给香烟挡风,另一只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出城的途中,她一直在打瞌睡,脑袋靠着车窗,醒来后显得非常尴尬。

司机清了清嗓子,“山里不能吸烟。”

贝丝稍作停顿,“还没进去呢。”

“咱们在旅馆的地盘上,周围都是禁烟区域。”

转瞬间,贝丝仿佛要表示抗议,可是见大家都投来目光,她只好耸了耸肩,扔掉香烟,用靴子踩灭,然后裹紧外套。布莉知道,那是件旧衣服,不太合身。

司机收回注意力,对布莉露出会心的微笑,“你跟她共事很久了吗?”

“六个月,”布莉说,“不过我们早就认识了,她是我姐姐。”

不出所料,司机大吃一惊,他从布莉看向贝丝,又从贝丝看向布莉,“你们俩是姐妹?”

布莉微微歪头,抬手捋过黑色的马尾辫,“其实是双胞胎,同卵双胞胎。”她补充道,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他脸上的表情。果然,他没有辜负她的期待。他瞪大眼睛,张开嘴巴。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惊雷。众人纷纷昂首仰望。

“抱歉,”司机笑了笑,“我得动作快点儿,让你们赶紧起程,在天黑前到达。潮湿的营地总比积水的营地强。”

他抽出最下面的背包,转向吉尔·贝利,她正在奋力挣扎,试图让胖乎乎的胳膊穿过肩带。布莉上前帮忙,托住硕大的背包,吉尔晃动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摸索。

“你想现在出发吗?”司机对吉尔说,“我可以先带女士们上路。或者,你想等全体成员到齐再行动?”

吉尔好不容易才背上登山包,累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她瞥向来时的道路,发现空无一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丹尼尔开着绝世好车,应该比我们早到才对。”一个男人赔着笑说道。

吉尔配合地露出浅浅的微笑,却沉默不语。丹尼尔·贝利是她的弟弟,但也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布莉心想,他有资格迟到。

布莉的思绪飘回贝利坦尼特的墨尔本总部,在面包车离开前十分钟,吉尔曾接到过丹尼尔的电话。当时,她走出员工的听力所及范围,定定地站着,单手叉腰。

一如既往,布莉努力地解读着董事长的想法。大概是烦躁?或者是其他情绪。她觉得吉尔总是难以捉摸。无论如何,等到吉尔挂断电话,回归团队以后,刚才的神态便完全消失了。

丹尼尔暂时脱不开身,吉尔简单地解释。跟平常一样,还是忙着处理工作中的问题。他们先走,他会开车跟上。

此刻,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旅馆停车场瞎逛,布莉瞧见吉尔绷紧了唇角。乌云明显变得更加阴沉,雨滴落在外套上,来时的道路依然空空荡荡。

“不必让大家都等着。”吉尔面朝四个背着登山包的男人,“丹尼尔应该快到了。”

她没有为弟弟道歉,布莉很高兴。这是吉尔最令人钦佩的优点,她从不找借口。

男人们微笑着耸了耸肩,毫无怨言。当然啦,布莉心想,丹尼尔·贝利是老板,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好,”司机拍响手掌,“女士们先出发吧,这边请。”

五个女人面面相觑,然后跟着他穿过停车场,红色的抓绒外套跟棕绿相间的沉闷丛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嘎吱作响的碎石变成柔软泥泞的草地,司机在小径入口停下脚步,背靠着陈旧的木制标牌,箭头下方写着四个字:明镜瀑布。

“装备带好了吗?”司机问。

布莉发现整个小组的同伴都在盯着自己,她连忙检查外套的口袋。崭新的地图叠得严严实实,指南针的塑料外壳显得非常陌生。先前,公司曾派她去参加为期半日的户外课程,学习如何辨别方向,现在看来,培训的时间太短暂了。

“别紧张,”司机说,“今天你们基本用不上这些东西。只要径直往前走,就能找到第一片营地,绝对不会错过。之后得拐几次弯,多加注意,肯定也没问题。咱们周日在出口碰面,有人戴表了吗?很好。正午十二点截止,每迟到十五分钟便罚款一笔。”

“如果我们提前结束呢?可以早点儿开车回墨尔本吗?”

司机盯着爱丽丝。

“不错,看来你信心十足。”

她耸了耸肩,“我必须在周日晚上赶回去。”

“好吧,如果两队都能提前到达集合地点的话——”司机望向远处的男子小组,他们倚着面包车聊天,依然缺少一名成员,“但是,别太着急。周日不会堵车,只要你们保证十二点到达,我就能在傍晚之前把你们送回城里。”

爱丽丝没有争辩,却紧紧地抿住了嘴唇。布莉知道,这通常表示她正在竭力避免开口。

“还有其他问题吗?”司机轮流看着面前的五张脸庞,“很好。来,咱们给公司的内部新闻拍张团队合影吧。”

布莉看出了吉尔的犹豫。无论是时效性还是价值性,公司的内部新闻显然都不够合格,吉尔迟疑地拍了拍口袋。

“我没带——”她瞥向面包车,他们的手机都装在驾驶座上的提包里。

“不要紧,我带了。”司机说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大家凑到一起,靠得近点儿。对,就是这样。女士们,用胳膊搂住彼此,假装关系很好的样子。”

布莉感到吉尔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腰间,她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太棒啦,完美。”司机端详着屏幕上的照片,“好,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祝你们好运,尽量玩得开心。”

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五个女人僵立在原地,保持着拍照的姿势,直到吉尔带头,她们才松开胳膊。

布莉看向吉尔,发现吉尔也在看着她。

“第一片营地有多远?”

“噢,呃——”布莉手忙脚乱地展开地图,纸张的边缘在气流中颤抖。起点画着圆圈,红色的轨迹是前进的路径。她用指尖沿着线条追踪下去,努力寻找第一片营地。究竟在哪里呢?雨水渗进地图里,寒风吹起一角,形成淡淡的折痕。她拼命抚平地图,终于瞧见营地的标志在拇指旁边,不由得暗暗地松了口气。

“不远,”她说,试着破解地图上的神秘比例,“还行。”

“我怀疑你对距离的定义跟我不一样。”吉尔说。

“大约十公里?”布莉无意中把回答说成了问句,“不超过十公里。”

“好,”吉尔拽着肩头的背带,提高登山包的位置,仿佛不太舒服,“带路吧。”

布莉赶紧动身,才走了几步,道路就变得更加阴暗,树冠笼罩在头顶,遮蔽着天空。透过繁茂的枝叶,她能够听到水流的声音和钟雀[6]的鸣叫。回首望去,四张脸庞都隐藏在外套的兜帽底下,爱丽丝离得最近,几缕金发随风飘扬。

“干得漂亮。”她用口型说。布莉觉得应该不是反话,于是便报以微笑。

劳伦紧随其后,眼睛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吉尔的圆脸蛋已经泛起了粉红色。布莉看到姐姐走在队尾,贝丝穿着借来的靴子和偏小的外套,比众人落后半步。姐妹俩的视线相遇,布莉并未放慢速度。

道路越来越狭窄,转过拐角,旅馆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浓密的丛林在身后渐渐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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