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向昕早早起了床,便来到隔壁美仁的屋子。
“小向,起床了吗?”向昕轻敲了几下门。
门内却毫无动静,向昕不禁皱起眉头,又连敲了三下,朗声道:“小向,起了吗?”
门内依然没有动静。向昕预感不妙,方想用力撞开门,那门便开了。
“昕大哥……”美仁微抬双眸,脸色泛着异样的红,虚弱地叫了声便倒在他的怀中。
“小向,你怎么这么烫?昨夜不还好好的吗?”美仁浑身发烫,让向昕大吃一惊,他一把抱起美仁往床的方向走去,将他轻轻放下,盖上被子。他轻触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探了探她的脉息,极其紊乱,便道:“你先去躺着,我去叫大夫。”
美仁蹙着双眉,表情痛苦地轻应一声。
未久,大夫请来了。蓝老爷、蓝夫人、蓝希凌及几位家仆也急急跟进了屋。一时间,偌大个屋子挤满了人。
向昕见大夫不停地捋着胡须,时不时再挑眉,便急道:“大夫,小侄所患何病?”
“向总捕不必担忧,令贤侄烧热不退,只是受了风寒而已,不碍事。老夫待会儿开上几服药,静养几日,保准他很快就和以前一样生龙活虎。”大夫笑眯眯地安抚向昕。
蓝德宗立即安排下人随大夫去抓药,然后对向昕道:“向总捕,蓝某对令贤侄的事深表歉意。今日再多说什么也无意义,若向总捕不嫌弃,不如将令贤侄留在我府上多住些日子,直至身体痊愈,如何?”
这一次向昕未曾犹豫,便一口答应:“那就多谢蓝老爷了。”
昨夜,向昕与几个兄弟守了多时,那凶手一直不现身,眼下这样一个机会定不能再错过。经过一夜考虑,只有暂时对不住美仁,待此事一过,他便将美仁留在身边,照顾她到成人。
他望一眼床上的小人儿,满面红潮,痛苦地揪着眉,便对蓝德宗又道:“向某还有要职在身,要先回衙门一趟,美仁的事就有劳蓝老爷了。”
蓝德宗道:“应该的,不必客气。”
“告辞。”向昕作了揖,便转身离开,经过蓝希凌身旁,柔声道了一句,“美仁有劳了。”
“嗯,请向大哥放心。”向昕的态度突然转变,不再似昨夜那般冷漠,令蓝希凌受宠若惊。她激动地连连点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花隙间,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药很快煎好了,照顾美仁的任务很自然地就落在蓝希凌的身上。
“美仁,乖,起来喝药了。”蓝希凌轻唤着一直躺在床上的美仁。
美仁皱着眉,道:“不要喝,苦。”
蓝希凌以手轻触美仁的额头,还有些微热,便哄着:“乖,只有把药喝了,美仁才能快快好起来,这样你叔叔就不会担忧了。你也不想你叔叔为了你的病情伤神吧?”
“嗯……”嘴中含糊地咕哝着,美仁苦笑着支起身,望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药,她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为了能留在蓝府,她昨夜想尽一切法子,最终想出一个烂招。在武学修为上,通常初学者在专心打坐修行时,要让气走任督二脉,当感觉到丹田有气感时,就要将此气引到督脉,经会阴穴、尾闾穴至命门穴,这便是在化导真气从任、督两脉来疏散开;若是以错误的方式修行,呼吸不调,气便不会马上走到头部,反而会造成头部积气而导致头晕,体温急速升高,症状如同受寒发热,严重者会造成昏厥。
算准了向昕起床的时辰,她便像初学武功那会儿,以错误的打坐呼吸方式促使体温急速升高,让自己看上去像是病倒了。可是她却忘了一点,装病可以,但装病的后果是要吃药的,本身就已经头晕目眩,若是再喝下这碗不对症的药……真是要命……
以后,她坚绝不会再使这种烂招。她捏着鼻子,将那碗苦不堪言的药一口仰尽。
“嗯,这样才乖。”蓝希凌笑着接过空碗,放在一旁的桌上。
这时,青红捧着一个小小的十分精致的木盒子进来,递给蓝希凌。
蓝希凌将那个盒子藏在怀里,神神秘秘地道:“美仁可喜欢吃蜜饯?”
美仁盯着她怀里的木漆盒子,霎时恍然大悟,原来那盒子里装的是蜜饯啊。刚喝完药嘴里满是苦味,当然是迫不及待地要找些甜头,于是她连忙点头:“喜欢,非常喜欢。姐姐有蜜饯吗?”
“瞧你那馋猫的样子。看你那么勇敢地喝了药,这盒蜜饯就奖赏给你,吃了就不会觉得苦了。”蓝希凌将那个精致的木漆点心盒打开递给美仁。
美仁顿时闻见一股熟悉的香气,但见盒中红色的艳丽的花形蜜饯,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起来。
这种香气是他们天一族独有的嗜心花才有的香气,此花花朵红艳,散发异香,却是不折不扣的毒花。中毒者心口上定会出现一朵红色的花形印记,此毒易让人上瘾,上瘾之后,若一日不服用,便心口处奇痒难当。中毒者短期内不会毒发身亡,其毒性发作极缓,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当花形印记的颜色由浅红变为深红,便会毒发攻心,状似心劳而死,故名嗜心花。若想杀人于无形之中,这嗜心花毒再好不过。
美仁定了定神,抬眸看向蓝希凌,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点端倪,然而除了对弟弟的关爱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唉,可惜我从小就不爱吃蜜饯这种东西,总觉得它太甜太腻了。”她面带笑意,一个劲地说着,直到发现美仁抱着盒子愣愣地一动不动,才惊讶地道,“美仁,你怎么了?怎么不吃?你不喜欢吃蜜饯吗?小孩子不都喜欢吃这种东西吗?以前二弟每次喝完药都吵着要吃一口这种蜜饯。”
什么?!蓝希硕喜欢吃这种东西?还经常吃?
乍听到这个消息,美仁惊愕地瞪大双眼。那蓝希硕身体原本就弱柳迎风,若再食用这种含有嗜心花毒的蜜饯,无疑是雪上加霜,不用多久就会魂归西天。之前的猜想与现下的情形不谋而合,蓝希硕果真是被人害死的。是那个叛徒吗?他害蓝希硕做什么?他应该拿他来练功才对,何以会以这种方式害死他?
方才喝了那苦不堪言的药,难道眼下还要她再吃了这毒药不成?早知是这毒蜜饯,她死活都不会急吼吼地说喜欢吃,难不成自己再抽自己的耳光说不喜欢吃?今日真是捉鸡不成倒蚀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无论蓝希凌是知此嗜心花有毒也好,还是不知这花有毒也罢,为了不让她起疑心,美仁决定豁出去了。她拿起一朵,轻咬了一小口。
所幸是本族的东西,就算是中了此毒亦有法子解,不过就是麻烦一些。
“咦?看你的表情,是不是这蜜饯不好吃?我尝尝。”蓝希凌伸手便要捏取一片。
“不是,不是……”美仁咽下那一小口后,又不得不将整朵花吞下,扯了一抹难看的笑容,“好吃,真的是太好吃了,谢谢姐姐。”看蓝希凌方才的举动,应是不知这蜜饯里含有嗜心花毒。
“瞧你开心的样子,果然和二弟一样。”蓝希凌掩嘴轻笑。
开心?!她哪里开心了?分明是心在淌血,好吗?
“姐姐能不能将这盒蜜饯留下,美仁等想吃的时候便可以吃到,可以吗?”美仁强颜欢笑。
“傻瓜,姐姐带来便是给你吃的。”蓝希凌宠爱地揉了揉美仁的黑发。
美仁干笑几声,开始套话:“姐姐,这种蜜饯的味道好特别,闻起来有一种特别的香气,姐姐是从哪儿买来的?这么好吃的东西,姐姐怎么不尝尝呢?”
“嗯,的确很香。不过不是我买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这蜜饯是从哪儿买的,都是二娘送的。听说是她的贴身嬷嬷从老家带来的,好像做起来比较麻烦,所以每次也只有那么一小盒,都是带给硕弟的。一来我本身就不爱吃这些甜食,二来我怎么会和病中的硕弟抢呢?”蓝希凌道。
二夫人?贴身嬷嬷?女人?可那叛徒明明是个男人呀,怎么会是个女人?
“二夫人的……嬷嬷?”美仁疑道。
“嗯,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嬷嬷。”蓝希凌道。
是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嬷嬷?
美仁刚想开口再问,这时进来一位小丫头对蓝希凌欠了欠身,谦恭地道:“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好。青红,你留下来伺候着。”蓝希凌对那名小丫头吩咐完,又帮美仁掖了掖被角,才离开屋子。
美仁记得这个小丫头,第一次在街上碰到蓝希凌,跟在蓝希凌身后的黄裳小婢就是她,她应该是蓝希凌的贴身侍婢。
这会儿,美仁的身体已不再似之前那般滚烫,所有不适通通散去。她倚在床边,仔细打量着这位婢女,蓦地,她对婢女浅浅一笑,道:“青红姐姐吗?”
面对眼前俊俏的少公子,青红竟羞赧地垂下面庞,欠了欠身子,软声细语:“回向少公子,奴婢青红,向少公子直呼青红的名字便可,加上一声姐姐,会折煞青红的。”
呵,这一声“青红姐姐”其实折煞的是美仁自己,要知道这小丫头应称她一声姐姐才对,可谁叫她为了找回《天一圣经》扮作孩童这么拼?
美仁又道:“青红姐姐,你是信阳本地人吗?”
“回向少公子,青红是信阳人,祖辈也都是信阳人。”青红回道。
“那你可知这附近哪儿有温泉?”虽到信阳有一段日子了,但眼下,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去查探信阳哪儿有温泉。
嗜心花毒无解药,要想解这嗜心花毒,三日之内,需用热水散出的热气熏蒸身体数个时辰,直至将体内的嗜心花毒蒸出体外。然而,再热的水久了都会凉,不停地往浴桶里注入热水,得找个人在一旁伺候着。目前的情况对她来说,不现实。因此,不需要人伺候的法子,只有找一池温泉。
青红摇了摇头,道:“青红不曾听说信阳城附近有温泉。”
美仁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在淌血。
完了!三日一过,那毒便深种,之后若再想解此毒,就不只是连续三日每日熏蒸数个时辰这么简单了,而是需每日熏蒸,蒸上个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将毒散尽,否则就等着毒发身亡吧。想想要在热水里泡上个七七四十九天,至少得脱一层皮。罢了!罢了!只当自己犯小人。还有那盒原本打算丢掉的毒蜜饯,这下倒好,在找到温泉之前,倒成了她的救命良药,否则心痒难耐,不等解毒,她就会将自己挠死。
青红见美仁的脸色不大好,连忙问道:“怎么了?向少公子,是不是您又哪儿不舒服了?奴婢这就去唤大夫。”
“哦,没事,没事。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想休息了。”美仁缓缓滑进被子里,无奈地闭上眼,再度懊恼自己怎么用装病这种烂招。
拿到《天一圣经》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泡温泉。
青红帮美仁盖好被子便静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