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魏一觉睡到八点，起来洗了个澡，穿了件白T恤，黑色运动裤，夹起时下流行的手包，脚下穿了双拖鞋就出了门。
悠悠闲闲吃完早点，这个来到改名为“梦之香家纺有限公司”的厂子里。
此时已是上午九点二十。
梦之香院子的自行车棚下站满了躲避太阳的面试者。
楚魏目测，足足有四五十人。
男女各自一半，年龄参差不齐。有看上去六十岁出头的退休老头，也有50岁左右的大妈。
倒是三十至四十岁之间的面试者不多，大半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楚魏之所以晚来，是想给小姨多一点锻炼的机会。
这一次招聘的内容点很多，包括人力资源，产品开发部，市场调查部，面料采购部等等全新部门。
魏兰进行这一次招聘，能学到许多新东西。
过程殊为难得。
他不来，魏兰就要独自承受压力。
而压力，也能快速转化为动力。
哪怕面试不成功，魏兰也经历了独当一面的学习过程。
这份经历应该是魏兰的宝贵财富。
车棚的大多数人都看见了楚魏，但没有谁能意识到，这个吸着拖鞋，步履闲散的青涩少年，就是掌握他们职场命脉的大老板。
慢悠悠的走进看上去颇有些岁月的两层大楼。
楼房很老式，每层有十来个房间，比如一楼，就有挂着掉漆木牌标示的劳保科，领料科，生产办，销售科，原料科。
重要部门都在二楼。
比如安装了防盗门的财务室，厂长办公室，技术科，以及会议室。
他来到会议室门前，恰好宏飞棉纺厂总办的一名文职人员拿着名单出来，在走廊上冲车棚的人群念道：“高小华，准备上楼面试。邱菊芬，提前做好准备……”
念完，回眸看到楚魏，笑着打招呼，“楚董来了！”
楚魏点点头，小声问，“怎么还是把你们请来帮忙？”
文职人员叫戈莉莉，和丁淑英差不多大小的年龄，模样不算漂亮，但看着就很精明精干，她一笑两个酒窝，小声回答道：“我们丁主任通知我和小樊过来的……”
“面试怎么样？”楚魏垫脚往会议室里观望。樊文倩在给面试者倒茶水。
“第一轮面试淘汰了十八人，现在是第二轮，由魏总胡厂长肖主任她们联合面试。”
楚魏指了指另一头的会议室后门，“你进去把后门打开，我从后门进去，不要影响他们面试。”
“好的，您直接去后门等。”
半分钟后，楚魏轻手轻脚从后门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中央有个椭圆形会议桌，背对着他的椭圆形办公桌正中央一圈围坐着四名面试官。
主席位坐着魏兰，她的右侧是四十多岁的胡艾厂长，左侧是办公室主任肖水秀，以及销售科长徐幺发。三女一男的阵容。
会议桌另一头，坐着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男子，正在小心翼翼回答提问。
楚魏轻轻坐在墙角的靠椅上，抱着双臂，翘着腿。
提问的是销售科长徐幺发，“你应聘的是销售部经理职位，请问你怎么看现在的家纺市场？”
男子清了清嗓子，显得稍有些紧张。
徐幺发摇头。
楚魏也瞬间不看好，你申请的是销售部经理的职位，却在一场面试中就没有底气，没有自信，将来怎么卖产品？
当然，他也知道，这次招聘只是初步补充新开辟部门的空缺，短时间内想找到好人才，难。除非公司发展壮大到一定程度，才能引来真正的金凤凰。
真正有本事的家纺人才，会离开大城市，大都市，大市场，跑来一个小县城工作？
但出乎楚魏意料，这名男子一开口，便震住了所有面试考官。
“目前，我国家纺行业正处于开发期到成长期的时代。市场无序，经营雷同。价格战、促销战火热，很难打造出真正有口碑的家纺品牌。”
稍微停顿，他的语言也顺畅了许多，“按发达国家的消费习惯，服装、家用纺织品、产业用纺织品3类消费，按照纤维消费量计……应各占市场消费总量的1/3。但我国服装类纺织品消费约占总量的65%，家用纺织品消费仅占23%，且家用纺织品的人均消费所占消费性支出还不足1%。从国内外家纺用品消费的现实差距以及未来发展趋势看，我国家纺行业有着巨大的发展空间。”
魏兰主动提问，“我看了你的简历，你之前在湘省一家规模级家纺公司担任西南区销售总监，为什么会选择一家县城小企业？”
男子回答，“我女朋友在华湖，她不愿意去外省，我只好过来……”
“哦？”魏兰和胡艾交换了一个眼色。这理由，她们很难相信，世上哪有这么好的男人，为爱情不惜牺牲事业，远离繁华都市，来一个县城发展。
县城和大都市相比，一个是小水沟，一个是大江大河。
县城怎么发展，都等于在小脚盆里洗澡。
男子抬头，微微叹了口气，“我实话实说吧，不想和女朋友两地分居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重要的是我和前公司的另一大区销售总监竞争销售部总经理失败，他上位了，我自然不会继续留在公司，这次来华湖散心并见见女朋友，偶然看到贵公司在报纸上发布的广告，就来试一试，权当一次面试的预演。”
徐幺发呵呵笑了，“这是把我们公司的面试当练习了。”
男子也不回避，“现在求职就业本就是双向选择。如果贵公司觉得我浪费了你们的时间，我可以马上离开。”
徐幺发毫不犹豫道：“不好意思，你真浪费了我们宝贵的时间……”
魏兰侧首看了徐幺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
胡艾摇头。
肖水秀低头翻看资料。
楚魏暗暗一叹，自己这小姨，人不傻，知识结构也不长差，但就是拿不下面子。明知道徐幺发是担心自己销售部总监的位置被抢，看到能力和见识远超他的人，自然心里发虚，第一反应就是马上赶走。
男子一笑，站起身……
楚魏喊了声，“稍等。”
魏兰和三名面试官这才发现身后有人，“魏魏……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魏，过来胡姨这边坐。”胡艾冲他招手，她的年龄比他母亲大，他母亲活着的时候一直喊她胡姐，胡艾也常去楚魏家，楚魏对她的印象不坏。
“小姨好！胡姨好！肖姐好……”楚魏起身，冲神色微窘的徐幺发点点头，坐在胡艾旁边，目光看向面试男子，“你说的很对，现在的确是双向选择的时代，我们就是看中你，你也得为自己的职场未来考量，是不是有发展前途和钱途……”
说到这里，戈莉莉悄悄拿了面试者简历，放在楚魏身前。樊文倩过来给他倒了杯水。
“请坐。”楚魏伸手示意面试者。
面试者犹豫着落座，看向楚魏的眼神很不淡定。
这半大男孩也是面试官？
“韩勋！”楚魏看了一眼简历上的姓名，“请你简单谈谈家纺行业当前和未来的发展趋势……”
徐幺发不甘心的低声对魏兰说，“他求聘的职位是销售方面的职位……”
楚魏淡淡一笑，看向魏兰，“魏总！一名优秀的销售人员，必然是一名优秀的产品经理，他必须懂上下游市场，还要懂未来发展方向……”
说着他看向韩勋，“一个理性的消费者是不可能购买一个对其一无所知的商品的，在实施购买过程中，消费者对商品购买的心理是脆弱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造成交易的失败，而销售人员对床上用品性能及其质地的熟悉程度，可以加快消费者购买产品的步伐。”
韩勋听得眼睛一亮，几乎想为这个少年击节鼓掌。
内行啊！一句话，便画龙点睛。
“魏魏说得好，胡姨虽然不懂那些术语，但这话胡姨能听懂。”
魏兰亦异彩连连，她虽然早就听董栋林说了楚魏的一些奇事，但她大多表示怀疑，以为董栋林是拿楚魏的表现来安慰她。
楚魏伸手，“请回答。”
韩勋回答道：“我认为最近几年是家纺业快速发展的时间段，因为大众消费观念在改变，由必需品市场向选择性市场迈进；由低端走向中高端。”
楚魏觉得真遇上人才了，这个人才不比刘进东魏德山他们，是时空蝴蝶翅膀扇过来的。他若没有重生，毛巾被厂就不会招聘，韩勋也不会前来应聘。
“如果你是公司的决策者，就我们公司而言，你会选择生产那些方面的家纺产品？”
韩勋没有多做考虑：“我面试前，简单参观了下梦之香的厂房和生产车间，恕我直言，和大公司拼家庭床品，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好的效果，可以考虑规模家纺公司暂时忽略的消费市场。”
楚魏低头察看韩勋的简历。
“哦！请说。”胡艾也对他有了兴趣。
“我首先会考虑的方向是酒店市场，其次是儿童市场。”韩勋道：“我做销售，走过了全国很多地方，住过很多宾馆酒店，就最近半年来说，我住的宾馆八成都是新建的，宾馆床品五花八门，大多都是找当地裁缝定制的，混乱无标准不成体系……”
楚魏越听越认为韩勋是条大鱼。
酒店宾馆市场，连他这个重要生者都忽视了，但人家却找准了一家小厂的市场切入点。
要知道，从2000开始，酒店宾馆业是华国发展得最快速，最火爆的行业，二十年来只有这个行业一直保持高速增长，从未跌落过。
整体来说，这是个潜力无穷大的市场，几十亿上百亿的市场。梦之香若领先一步，抢先占领酒店宾馆家纺市场，后面的追赶者就落后十年二十年。
甚至可以说句大话，只要梦之香不犯错误，就没人能赶上来。那些前世的家纺巨头也不行。
按面试常态，即便楚魏敲定了韩勋，也是三两天后电话通知之类的程序。但楚魏担心夜长梦多，他直接在面试中拍板，抬头，“韩先生，你可以谈谈你的要求，比如薪资待遇方面等等。”
韩勋先问，“这得看贵公司给我一个什么职位。”
“如果是销售部总经理呢。”
徐幺发脸色一沉，屁股底下的椅子猛地发出“吱吱”声响。
韩勋看了徐幺发一眼，“年薪三十万，加销售提成，华湖要提供一套住房，并在销售方面拥有独立自主权……”
徐幺发大声冷笑，“30万年薪，好大的口气，你就是在湘省也拿不到这高的薪水吧，还独立自主权，你当自己是老板？”
魏兰皱眉，轻喝一声，“老徐？”
楚魏却仿若未闻，目光紧紧盯视着韩勋，观察他的表情和反应。
韩勋淡淡一笑，索性放开来谈，“这只是我条件的一部分，我只签一年的工作合约，采取1+2+3的续约模式，3年后，我希望能享有公司股权激励……”
徐幺发听到这里，感觉自己的位置稳了，当即大笑……
“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楚魏顿了顿，“我答应你的全部要求。”
韩勋听完上句后，本想起身离开，闻言忽然怔愣当场。
这是答应他的条件了？
他自己都觉得离谱的要求。
“什么？魏魏！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爸妈办这个厂不容易，没有我们这些老人撑着……”徐幺发站起身，脸色发红。
楚魏默默打量着徐幺发，“徐叔叔，跟不上时代终究会掉队，您如果愿意，可以转职去后勤部门……”
说到这里，他身子向魏兰倾斜，“小姨，仓库和物流方面，也应该由专人管理。”
魏兰犹豫半晌，默默点头。
楚魏抬头看向气得脸色发青的徐幺发，轻声道：“如果不愿意，可以申请退休，我们不会了亏待任何一位为这个厂做出贡献的劳动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