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嘉佳是在三天后,江里的回水湾处被打捞上来的。
严家被愁云惨雾笼罩着,严爸爸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严妈妈每日以泪洗面,哀声痛哭。因为在水里泡了三天,严家省去了设灵堂、吊唁、出殡等流程,在确认身份之后就直接火化了。如今只等着找一个长眠之地,让严嘉佳入土为安。
辛逸和尹影站在严家的客厅中,看着窗台边的桌子上那一个小小方方的盒子,还是没法接受,一个那么鲜活的生命,怎么就成了那个小盒子里的一堆灰烬。
尹影拉着辛逸的手,哭得泣不成声。脑海里还是严嘉佳那可爱的娃娃脸,还是过去一起放学回家时那打打闹闹的画面。是她邀请她去元旦聚会时说“尹影,去嘛去嘛,多认识一些朋友”,是她答应帮忙送信给邵霖时说“好,我去给你送”,是她在自己和辛逸闹别扭时说“你别怪辛逸了,咱们有什么话都开诚布公说出来”,是自己在受骆芸威胁时扬着手里的手机说“你这么欺负尹影,信不信我把这个拿给蒋谯看”……
太多太多的回忆了,那个活泼爽朗的女孩儿,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女孩儿,那个围着她和辛逸转来转去的女孩儿,那个抱着她和辛逸说着“我们永远都是好闺蜜,我永远爱你们”的女孩儿,不在了。
辛逸漠然地看着小盒子旁的黑白照片,严嘉佳在里面弯着眼睛咧着嘴,微微歪着头,嘴角边挂着两个小小的梨涡。
“你笑屁啊?就这么说走就走了?你的小说还在我那儿呢。我不帮你还,你回来,自己去还。再不还你的押金可收不回来了。”辛逸哭不出来,她只觉得心里空空的、脑袋空空的。于是,她对着严嘉佳的照片,挑着眉轻声骂着。
然而回应她的,只是照片里甜甜的笑容。
从知道严嘉佳失踪的消息,到担惊受怕三天,到确认噩耗,到今天和同学一起到严家看望问候严父严母,辛逸始终浑浑噩噩的,如同行尸走肉。蒋谯担心她,每天都送她回家,然而她总是沉默一路,与蒋谯挥手告别之后,再默默地上楼。
父母知她心里难受,这几天也只能安慰开导她。严嘉佳那孩子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无不痛惜遗憾。
从严家回来,辛逸坐在书桌前,从书包里摸出一封信,是今天刚刚收到的。她抚着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嘴角撇了撇:“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老土写信?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啊,为什么不打电话?我又不会拒接,我怎么会拒接呢?”
呼了一口气,辛逸拆开信封,淡蓝色的信笺就这么滑了出来。辛逸拿起来,翻开--
辛逸: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吧。呵呵,这个开场白是不是特别狗血特别老土啊?
你会为我难过吗?你一定很难过,我也不想让你难过。可是我,好辛苦啊,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会怪我,为什么要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是我搞砸了,你别怪我了。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也不喜欢拖累别人,不想让我重视的人为我而背上负担。所以,我打算去一个宁静的地方。
小时候,你总是保护我。每次有人欺负我,都是你出头。你帮我写作业、冒充我妈给我签字,阿姨做了什么好吃的,你都端过来给我吃,我还知道,不是我经常赢你抢到公主的角色,是你让着我的。这些事儿,我都记着呢。时间久了,我就习惯了你的保护,你拉着我的手一起疯的时候,我特开心。突然有一天,我就冒出了“辛逸如果是个男孩儿就好了”的念头,我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
我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生怕让人知道。你喜欢上蒋谯的时候,我有点小小的难过,不过很快我就觉得,你是一个那么好的女孩儿,你值得有个优秀的男孩子陪在你身边,过正常的人生。只要你开心,那么我就开心了。
辛逸,我不是故意弄丢日记的,我真的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
我唯一的庆幸是我没有让你受到伤害,如果你也被拉进这样的漩涡里,我一定更加生不如死。
我知道你想要回到从前,可是回不到从前了。从你知道我的秘密那一刻开始,就回不去了。我不敢回应你的示好,我怕别人联想到日记里的人是你,我能做的只有和你保持距离。
辛逸,我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我也很遗憾不能参与到你和尹影的未来,我曾说过要做你的伴娘,但现在看来我做不到了。至少到目前为止,因为有你,因为有你们,我还是快乐的。如果有来生,如果我们还能相遇,你一定不要再保护我了,让我们做真正的好朋友吧。
我最对不起的,是我爸爸妈妈,如果我不在了,他们一定很难过,我很自私,不是一个好女儿。拜托你一件事,得空常去看看他们。
我在这边就此谢过了。
辛逸,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你不要嫌我烦啊。
走了,再见。
一个不合格的闺蜜:嘉佳
啪嗒!啪嗒!
一颗又一颗的泪珠滴在了信笺上,晕开一朵一朵的深蓝色的花。辛逸不知道,模糊的是字还是自己的眼睛。
一直哭不出来的辛逸,此时眼泪如决堤的河水,泛滥成灾。直到现在,她仿佛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嘉佳不在了,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了。
辛逸抱着大大的抱枕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严嘉佳!你这个胆小鬼!你就这么认输了?你混蛋!你自私!什么不想给我们负担?你这么一走了之才是我们最大的负担!我才不去看你的父母,你自己的父母你不好好孝顺,你丢给我算什么?严嘉佳!下辈子?下辈子我才不要遇见你!我才不和你做朋友!你这个混蛋!大混蛋!嘉佳……嘉佳啊……”
“怎么了?怎么了?”靖唯推开门冲了进来。辛逸父母因有事外出,放心不下刚刚失去好友的辛逸,特地把靖唯叫了过来。
靖唯看着辛逸呆了呆,他从来没见过辛逸如此崩溃的大哭,赶紧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信笺匆匆扫了几眼。他叹了口气,坐在床沿上,轻轻拍着辛逸的背。
因为和靖唯打了球,顺道一起过来看看辛逸的邵霖,站在门口皱着眉。和靖唯一样,从小到大,他也没见过辛逸如此绝望的痛哭,她的双肩不停地剧烈颤动着,嘴里叫着严嘉佳的名字,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掉,连着她的发丝都被泪水打湿了,一根一根粘在脸颊上。
不知为何,邵霖的心也莫名其妙的跟着抽了一下。
邵霖走过去,从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蹲在辛逸面前,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可是,那样伤心的眼泪,源源不断,越擦越多。
辛逸抱着抱枕,看不见也听不见,只叫着嘉佳的名字。她的心被剜了一个大洞,太痛了,痛得浑身冰冷,痛得快要窒息。
邵霖看着她空洞而哀痛的双眼,在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之前,将辛逸用力拥入自己的怀中,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胸膛上,任由她的眼泪鼻涕糊了自己一身。
邵霖没有说一句话,他就这样抱着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儿,听着她的声声哀嚎。在辛逸悲痛至极、脆弱不堪的时候,他适时地给予了她依靠。
靖唯有些吃惊地看了看邵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严嘉佳不在了,那个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辛逸也跟着消失在了滚滚的江水中。她摒弃了毛毛躁躁,摒弃了肆意妄为,她变得沉稳,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如果这是成长,那这成长的代价,着实太沉重了,沉重到痛彻心扉。
辛逸去找过骆芸,然而骆芸并不承认日记之事是她所为。她冷笑着说:“蒋谯来问我,你也来问我。看来在你们眼中,我还真是十恶不赦啊。”
辛逸皱了皱眉,蒋谯也问过她吗?他对自己说没有证据不要随便指控,但他还是去质问了骆芸,除却蒋谯本身就对骆芸有所怀疑,多半也是为了自己吧。
辛逸看了看骆芸:“你最好跟这件事无关,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狠话虽撂下,却是不想再与骆芸纠缠。蒋谯说得对,她没有证据。从此,各走各路,互不干扰吧,不管怎样,嘉佳人都不在了,再争这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意义。是不是骆芸做的,嘉佳都回不来了。辛逸只希望,人在做天在看,伤害嘉佳的人,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
但骆芸戏谑的声音还是追过来:“你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呢,当初你不也和她保持距离吗?不过也正常,严嘉佳看着干干净净,原来内心想的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简辛逸要跟她划清界限也是人之常情,她死了也好,省得在世上受尽白眼,倒也干净。”
怎么才能直戳人的痛处,骆芸太懂了,只要能让简辛逸痛苦,她会毫不犹豫挥刀而下。
辛逸给了骆芸狠狠一耳光。
这一耳光辛逸用了自己能用的最大力道,震得她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骆芸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五根清晰的指印印在她脸上。
“一个已经逝去的人,你都不放过吗?还要侮辱她吗?”辛逸很想看看,骆芸的心,是不是黑的。
蒋谯不知从何处走来,淡漠地看了骆芸一眼,拉着辛逸的手,转身离去。
骆芸捂着脸,狠狠瞪着远去的两人。如果没有了爱,那便用尽力气去恨吧。
辛逸的日子恢复了平静,只是这份平静中,透着丝丝的伤感。
每当看着教室里那个空着的座位,辛逸总是凝眸许久,随后再抬起头,听课。在回廊、在树下、在望月,在所有她们曾一起去过的地方,辛逸总是想,若嘉佳还在,她一定会抢这个座位,若嘉佳还在,她一定会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抱怨作业太多,然后就把笔扔在了成堆的题海中。
若嘉佳还在……
辛逸再也不会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了,她尽最大的努力去适应没有嘉佳的日子。她认真听课、认真做作业、认真复习、认真考试,她也认真吃饭,认真睡觉。她三不五时去看望严嘉佳的父母,完成嘉佳的嘱托。
她对尹影说:“带着嘉佳那份儿,认真活着。”
她总是翻开一本精致的相册,里面是她和嘉佳从小到大的合影。扉页的那一张,是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儿在荡秋千,阳光洒下来,女孩儿的笑意盈满脸上,竟比那阳光还明媚,还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