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王朝十二年,春初,定州城外的十里桃花齐齐绽放,花香绵延数里,朱门子弟,寒门学子,纷纷慕名而去。
平日里冷清的城郊,这会儿比那闹市还要热闹几分。游人、车马、小摊均挤在一处,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远远的朱重八便望见三两名锦衣公子,为首的是定州知府之子张宏文,他一向自诩翩翩公子,仗着家底丰厚挥霍无度也是定州城内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此时他头戴金冠,手持摇扇,富贵逼人,行走于闹市中。这样的肥鱼,朱重八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他身穿粗布衫混迹在人群中,在与张宏文擦肩而过时,手速极快的扯下了他腰间鼓鼓的荷包。
“哪个狗贼竟敢偷我的荷包!”张宏文毕竟也是习武之人,腰间一空他立刻感觉到。
朱重八抬起头一张脸上满是黑灰,分辨不出其样貌。但他神色之间满是戏谑,嘴角轻扬说:“乖孙,是你小爷我。”
“来人,给我捉住他!”张宏文恼羞成怒的大吼,身后的家仆蜂拥而上。
朱重八不屑的一笑,只见他步法如鬼魅,穿梭于闹市之中,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凭他们是不可能追上自己的。
他得意的掂了掂手中的荷包,这分量应该有不少银子。应该够送黑子他们去学堂念书了。
不曾想张宏文身侧的另一名华服公子,竟然追了上来。朱重八练的是天下第一轻功“错云步”,步法鬼魅多变,但身后那名男子的轻功竟然丝毫不逊于自己,隐隐有些追上他,朱重八这才认真对待。
在十里桃林中,他们均不能完全施展开各自的轻功,但二人所练功法皆是佼佼,一时之间相持不下,朱重八无法甩掉他,他也始终慢于朱重八一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怒吼声
“小贼别想再逃了。”
张宏文竟然不顾桃林中人多路窄,策马追来。一路上撞倒了不少路边的小摊和商贩,马蹄疾疾,他眼中只有即将要追上的朱重八。
此时前方路上一名扎着双垂髫不过三、四岁的小女童正专心吃着手中的糖人,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而她的娘亲正在路的另一侧贩卖糖葫芦,她焦急的看着这一幕大声呼叫着:“丫丫!!”
眼见张宏文的马蹄快要撞上那名女童了,张宏文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打算。朱重八与华服公子目光一紧,同时动了,施展轻功赶了过去。
“嘶~”
“啊~”
朱重八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将女童紧紧护在身下,而华服公子则是朝着张宏文的马而去,对准马腿狠狠的踢了一脚,马发出一声惨叫后停了下来。
女童的娘亲面色紧张的赶了过来,将她从朱重八怀中拉出,紧紧的抱着她,确定女儿毫发无损后她双腿跪下,对朱重八和华服公子连连磕头。
她充满感激的说:“多谢两位公子相救,我唯有这一个孩子。丫丫就是我的命,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说着她竟忍不住哽咽起来。
华服公子上前搀扶起她,温声说:“不碍事的,你快带着孩子回去吧,她该吓坏了。”
妇人又对他们二人连声道谢后,才带着女童离去。
女童平安无事,朱重八与华服公子对视一眼皆松了一口气。
未曾想初次相见他们竟有如此默契,此刻他们都萌生出几分结交对方的心思。
华服公子皮肤略偏小麦色,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他俊朗一笑说:“在下萧何。”
朱重八见他对自己没有半分轻视之意,便抬手握拳道:“在下朱重八。”
“萧何,你干什么!”一声怒吼从二人身后传来。
张宏文因萧何踹了一脚马腿,从马上跌落。这才慢慢爬起,但原本月白色的华服现已经蒙上了尘土,十分狼狈。
此时朱重八才突然想起他,正欲逃跑。张宏文却微微一抬手,周围的仆从将四周的去路都堵死了。
张宏文得意的说:“这下你插翅也难逃了。”
他走到朱重八面前,看着他的手说:“是该剁了你的左手还是右手呢?”
萧何见状忍不住上前说道:“宏文,左右你不缺银钱,何必施如此酷刑,不如就打他几板子。”
张宏文一把推开他,眉毛一挑跋扈的说:“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盐贩子的儿子,也配管本少爷。”
“本少爷是不缺钱,但他既然刚偷到本少爷身上,我就要让他付出代价,先挑了你的脚筋,你不是很会逃跑吗?”
朱重八心知这次逃不了,他目色平静的说:“按本朝律法盗窃者最多仗责五十,关押两年,你是滥用刑罚。”
张宏文从仆从手里拔过剑阴笑着说:“按大元律例,我元族人对你们最低等的北汉人可随意施加刑罚。”
张宏文话音刚落围观的众多百姓皆低下了头,他们都是北汉人。
自前朝灭亡,北原族入主中原后,就将民族分为五等,北原族为第一等。西秦和东蒙族次之,南诏族为第三等,原南方的汉人称为南汉为第四等,北方的汉人为最末等。
元律上对元族人十分宽容,汉族极为苛刻,尤其是北汉人,几乎等同于奴隶。
张宏文命两个家仆绑住了朱重八,自己提着剑步步逼近,锋利的剑芒眼见着要割破朱重八的筋脉,萧何不忍的别过头,他也无法阻止张宏文。
此时一辆古朴华贵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下。
“等等。”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落下。
一抹倩影从马车上缓缓而下,她面色清冷,眉目如画,身着淡青色的缕金挑线纱裙,扎着最寻常的垂云髻,但其颜如玉,气如兰,身材娇小,不过金钗之年,气质却极其淡雅脱俗。
乍见女子的容貌,众人皆是一愣,而朱重八更是怔怔的看着她。
“郭小姐,张某一直在桃林便是为了等你。”张宏文一见少女激动的连手中的剑都扔下,大步朝她走了过去。
郭歆却悄然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说:“我不过是最低等的北汉人。”
张宏文神情略显尴尬,没想到郭歆竟然听到了,他上前说:“郭小姐,怎能与他们一样?”
不料郭歆淡淡的说:“怎么不一样了。”
张宏文暗自搓手说:“郭小姐是郭府千金,又生得这般绝世容貌自然不是他们那些卑贱的北汉人可比的。”
郭歆微微转头,对着身后说:“他说北汉人卑贱,哥哥你听到了吗?”
“北汉人如何卑贱了?”一名少年走了出来。他身穿一件赭色单罗纱衣衫,腰间绑着一根苍紫色虎纹玉带,墨黑色的头发,皮肤黝黑却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朗目。
大多数北汉人地位极其低下,但元族初入中原无法将官员全换为元族人,只是将中央官员皆换了,贬谪汉族官员,但地方仍有少数汉族官员,郭家便是其中之一,所以郭歆与郭承烨皆是北汉人。
张宏文看见他吓得腿都软了,他结巴着说:“郭大哥,你、你也在这?”
郭承烨反问:“我不能来这桃林吗?”
张宏文赶忙摇头说:“不,不是。”
郭承烨却没有再理他,反而看向了朱重八,他方才在马车上将事情的经过看得仔仔细细,他对朱重八毫不犹豫救下女童以及刚刚面对张宏文不卑不亢的样子,甚是满意,那就帮他一次吧。
郭承烨淡淡的说:“放了他。”
张宏文犹豫不觉,他期期艾艾的说:“可郭大哥,他偷了我的荷包。”
郭承烨朝朱重八伸出手,朱重八一咬牙将荷包扔向他,保住小命要紧。
郭承烨又将荷包递给张宏文,张宏文这才不甘心的让仆人放开朱重八。
张宏文面对郭承烨时毫无底气,虽然自己是知府之子,但郭承烨也是定州宣抚使之子,家世不在他之下,最重要的是郭承烨是将门虎子,小小年纪便有一身好武艺。自己的爹还聘请他教自己武功,这些年来他武艺不见上涨,但每每不听从他的,郭承烨便用武力让他服从,他可没少挨打。
因此张宏文是怕极了见到郭承烨,可却不得不讨好他。
想到这张宏文又痴痴的看向郭歆,她虽然年纪尚小,但其眉眼精致,身姿婀娜,果真不负定州城第一美人之称。
郭承烨虽是个粗人,可他却有一个貌美倾城的妹妹。
“前几日的招数,你会了?”郭承烨挑眉问道。
张宏文这才不舍将目光从郭歆身上移开,触及郭承烨冰冷的目光,他颤抖了片刻,结巴说:“还没..没呢,我这就回去练。”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逃去,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他离开了。
萧何见他们都走了,对着郭承烨和郭歆行礼后也离去了。
虽然他们都走了可刚才的事却已闹的沸沸扬扬,许多百姓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郭承烨皱眉道:“阿歆,今日怕是要回去了。”
郭歆浅浅一笑,明媚的胜过夭夭桃李花,灼灼有光辉。
“那回去吧,左右该赏的花都赏过了。”
郭承烨点头,转身与郭歆并肩离去。
朱重八怔怔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而他的双唇仿佛有千斤重似的,怎样也张不开,他只能眼睁睁的再次看着她在他眼前消失。
他的目光逐渐黯淡,低下了头,却无能为力,他与她之间乃是云泥之别,此生都注定无交集...
就在他暗自垂头时,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你莫再做鸡鸣狗盗之辈了,若是为了银钱,可愿来郭府做护卫?”
郭歆竟突然转过身,一双明眸凝视着他问道。
朱重八无限惊喜的抬起头,目光恰与她相撞。
郭歆只见他漆黑的眼眸霎时亮了起来像是盛满漫天星光一般,这个乞丐倒生的一副好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