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叔这会儿什么反应也没有。
谢柒扶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城门外的鹤妎,随后在他跟前蹲下身,看着他像是失了魂的模样,认真道:“谌叔,有时候莫要冲动,当心叫有心人给利用了。”
等她再站起身时,就看见鹤妎抱着孩子转身离开的身影。
四周是安静的,风是冷的,那个看着柔弱的身影在这雪地里艰难的走着,隐隐能听见一丝似有若无的婴孩哭声从远处传来。
看着那个身影,谢柒扶忽然想到,当初谌叔将鹤妎带来,她身边跟着的是一个看着不过五六岁的孩子,那时是新朝四十七年。
如此推算,那孩子应当是四十一年至四十二年时生人,可眼下离那时尚有一两年,她却早早的带着人上门来。
谢柒扶看着那个身影渐渐化作一个黑点,最后消失不见,回头看了一眼仍旧没有回过神的谌叔。
若如此,谌叔和鹤妎,当是很早就认识了。
过了好一会儿,谌叔才算反应过来,从地上踉跄的爬起身,迅速往城楼下跑,被一旁的士兵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
谌叔像疯了一样挣扎着,但是被那个士兵死死的抱住腰,再怎么挣扎也显得无济于事,他急红了眼,大声叫喊着:“放开我!我要去找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杀了我的阿缭。”
那声音,撕心裂肺,听的人心里跟着难受起来。
阿缭与谌叔少年夫妻,相伴多年却始终没有孩子,去年年初时阿缭突然诊出有了身孕,谢柒扶到现在都记着谌叔在听到那个消息时脸上震惊错愕的模样,但在年末,阿缭生产,添丁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挂上眉梢,最后却是母子俱亡的结局,这对于谌叔而言,便是塌了一半天地。
谌叔渐渐不再挣扎,失魂落魄的趴在地上,手紧紧的攥着。
谢柒扶听了他的话有些诧异,因为这和她听到的不一样,在她听到的话里,阿缭死于崩落,孩子则出生既死,但现在,谌叔说,是鹤妎杀了阿缭,那么孩子呢?也在鹤妎手里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从头到尾该是鹤妎杀母夺子,骗得谌叔信任后,谋划了新朝四十九年桡畔的那场伏击,可能,还远不止此。
谢柒扶抿着唇,眼中浮现一丝冷意。
周围的人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一个个神色茫然的互相看着,但是阿缭的事情他们还是知道的,所以他们这是……无意中知道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想到这儿,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化为震惊。
谢柒扶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谌叔身上。
耳边风声呼呼,吹得她心里乱糟糟,宿戈一向野心勃勃,上一世,他们由下至上在白林军里埋下数个暗桩,但不得不说,在谌叔身边埋得那一个,是他们走的最成功的一步,可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将她放出来,却又是最失败的一步,
“刚才的事情,都给我堵在喉咙里,谁要是敢往外蹦一个字,扰乱军纪的后果是什么,你们心里清楚,没人想去找承将军吧。”稚嫩的声音带着微冷的语调骤然在耳边响起,视线从他们脸上扫过,所有人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后脊蔓延而来的冷意如同一只手扼住了喉咙,让他们一个字也不敢说。
他们看着谢柒扶,眼中带着害怕,明明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个金钗妙龄的少女,可那浑身气势,却让人打心底里不敢违抗。
“都给我背过身去!接下来不论听到什么,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谢柒扶有些话想问谌叔,她想知道,宿戈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动这个心思的。
那些人身子一震,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她的话,脚步就已经有了动作。
谌叔坐在地上,整个人笼罩在一种阴沉的气息中。
谢柒扶看了他一眼,就在他跟前盘腿坐下,似一点也不在意地上的尘土会将身上的衣摆弄脏。
他低着头,似还沉浸在骤然发现的真相里。
“谌叔,我问你,刚才那个站在城外的女人,你认识吗?”她压低了声儿,带着一丝试探开口问道,但见他没有反应,于是换了句话问道,“那么阿缭,是怎么回事?”
许是听到阿缭两个字,谌叔脸上表情终于有一丝变化,他抬头看着谢柒扶,又垂下了头,过了许久,先是开口说了一声:“阿缭。”之后又陷入到短暂的沉默中,才开口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她住在阿缭隔壁的屋子里,那大概是大前年的事儿了,阿缭同我说过一些。”
大前年,那就是三十七年时候的事了。
之后,谌叔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那些都是阿缭以前同他说过的。
谢柒扶听后,心颤得厉害。
“如果你确定阿缭这事和方才那个女人有关,也不要着急,他们目的在你,总会找机会再来试探,可能,过两天她就来了。”谢柒扶想了想,依着他们如此迫切的想要拉拢谌叔,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
“嗯。”谌叔听了她的话,低低的应了一声。
而后事情恢复了平静,慢慢的,又到了一轮交替时候。
天边鱼肚泛白,谢柒扶松了一口气,她看着谌叔同前来接替的人说了会话,跟在他们身后走了。
下了台阶,谢柒扶刚往前迈出一步,就看到那个站在熹微晨光里的人。
“瑜王殿下也睡不着吗?”她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向他行了礼之后依旧远远的站着,好似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是啊,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没想到竟碰到了同道中人。”伯旖绯语带笑意的应了她一句,随后抬头看了一眼她身后那高耸的城墙,目光再落到跟前那个身量娇小的人身上。
上一世,新朝四十四年十一月,谢柒扶呈崇御敌有功,君赐封护越中郎将,那一年,她不过十七,宴城的女子还在比着衣饰、妆容、才华,沉浸于荣华,耽于享乐中,百千里外,有人滚刀舔血,过得一日便得一日。
想到这儿,伯旖绯的心就开始隐隐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