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们三三两两地从长廊走过,衣袂翻飞间尽是欢歌笑语,引得锦衣华服的小郎君们忍不住探头。
依照惯例秋猎宴后便是年轻儿女们互赠猎物的时间,华绍与大臣们在大殿对弈,妃嫔们则三三两两地切磋起了技艺,把午后时光留给了少年郎们。
云流换上了一身天青色襦裙,白鹭捧着披风跟在她身后,两人闲适地往山顶爬去,路上遇见了不少贵女,贵女们纷纷上前问好,云流淡淡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山腰处的木亭里,微风从亭外吹进来,落了满地的桂花瓣,云流伸手接了些细碎的花瓣,桂花极香,半山腰上随意长着不少葳蕤的桂树。
她倚在栏上,看着青石路上走过的年轻公子说:“我午云互赠信物的习俗,倒是被大雍之人学了七分像。”
白鹭嘲讽地说:“北国之人轻鄙午云,皆道南人蛮横善淫,举止轻浮,可奴婢看来北人更是虚伪浪荡得紧!学我南国风俗,颇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
云流轻笑着说:“你呀,这张利嘴从不饶人,仔细被人听了去。”
两人坐在亭子里欣赏着栏外风光,山顶的凉亭里有人急躁地来回踱步。
华漫兮一把揪住小太监的衣领问:“我问你,长公主走到何处了?你可有将本皇子的邀约带到?”
小太监涨红着脸说:“九……九皇子息怒,奴才午间把您的请柬交……交到了苏嬷嬷手中。”
华珉看着急躁的华漫兮劝道:“九弟莫急,长公主身子娇弱,晚了些也是常事,你不妨再等一等。”
华漫兮这才松开小太监,伸手理着衣襟,灰色的小狼悄悄蹲在木栏下观察着几人。
华瑜依旧是矜贵冷淡地坐在凉亭一角,夏决一袭藏青裘袍坐在他身边,听着几人的谈话不发一语,只是那不停转动的白玉杯显露他此时急切的心情。
华漫兮特地邀了几位皇子和好友到凉亭比赛,看谁的猎物更得长公主青眼,几位皇子如约而至,关键的那位却久久未至。
华天歌背对着众人坐在凉亭边上,眼前是苍茫的林海,山风吹得衣襟簌簌作响,他的长发用了一根紫玉坠带半束在脑后,身上也是一身浅紫色的衣衫。他随手摸出玉笛吹奏起来,空灵的笛声缓缓流泻出,引得几人朝他望去。
华珉惊讶地望着立柱后的华天歌,他竟不知七弟是音律高手,这笛音连他也自愧不如,华珉伸手按了按腰间别着的玉笛。
凉亭外多了几个身影,却是卫宛若带着几个小娘子爬了上来,卫宛若痴痴地盯着立柱后的身影,看着紫色的坠带随风飞舞,她的心砰砰直跳。
一曲终了,卫宛若捏着袖子朝华天歌走去,还未到身前华天歌已经站了起来,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往凉亭下走去,眼见就要走出亭子,卫宛若猛地追过去,抓住了他身侧的玉佩。
华天歌静静地转过身,卫宛若脸色青红交加,她慢慢放开玉佩说:“七皇子……今日的猎物甚是新奇,三娘在林中猎了一对野鹤,想与七皇子交换……”
四周传来抽气声,卫宛若的脸渐渐变红,她倔犟地抬头望着华天歌。
华天歌没有说话,一声轻笑从凉亭下传来:“卫三娘竟对药草感兴致,本皇子还想送你一只野猫呢!”
华清风抚着衣角从亭子左侧走上来,他轻笑着坐到了亭中,卫宛若紧咬着下唇不理他。
华天歌已经转过身朝山下走去,冷淡的声音从风中传进凉亭:“卫三娘子喜欢,我遣人拉到卫国公府上。”
卫宛若脸色惨白,怨怼地看了华清风一眼,捂着嘴哭着跑出了凉亭,跟来的小娘子们告了声罪追着跑了出去。
华珉长眉皱起,看着华清风说:“六弟,你这又是何必?”
华清风无所谓地靠在了木栏上,只管看着头上的檐角,风铃随风飘响。雍京儿女皆知卫宛若迷恋华天歌,此番被拒卫宛若只怕会消沉多日,卫国公府愈加式微。
云流在亭中坐了一阵就回了院子,昨夜精疲力尽又未好好休息,她身子虚软得很,白鹭小心地侍奉着她躺下。
苏玉撩开珠帘问:“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九皇子可说了些什么?”
云流这才想起午后华漫兮有约,急忙拉着白鹭的手说:“白鹭,我怎地忘了这事?快给我梳洗。”
她忙着起身,却被苏玉压回了床上,苏玉担忧地说:“殿下今日脸色乌黑,气血不足,宜躺下休养,奴婢去给您熬点驴胶,九皇子那白鹭走一趟吧!”
白鹭应了声“好”,急急地出了门。云流认命地躺回床上,姑姑向来看重她的身子,今日是无法再出门了。
苏玉替她盖好锦被,放下床幔走到窗旁放下了窗遮,屋里登时暗沉下来。
夏决独自走过月亮门,一抬头就见夏星从对侧走过来,夏星如释重负地说:“堂兄,叔父已找了你半日,快跟我到梅厅去。”
夏决眼神暗了暗,抿着唇跟着他往梅厅走去,两人路过菊花长廊,冉阆靠在廊上正在浇花,一身月白织锦绣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见两人走近连头也不抬,一股浓郁的酒香味从土里散发出来。
夏决一怔,冉阆在用酒浇花?夏星也叹了口气,冉家大爷今日醉得不浅,听闻陈家五娘这次也来了,两人可不要碰上。
夏决到了梅厅,镇国公夏远坐在厅上,摆手屏退宫女和太监,厅里只剩他们三人。
夏远看着沉敛的夏决问:“决儿,给童四娘的礼可备好了?今日童太傅又与我说起了这桩婚事,童四娘特地从西北回了京城,今日她也在猎场。”
夏决沉着脸不说话,夏远端起茶盏又放下,苦口婆心地说:“决儿,这是你娘从前为你定下的婚事,为父看过童四娘,是个知书达礼的孩子。”
夏决的母亲在他年幼时随军去西北作战,与童母一见如故,遂定下了两个小儿女的婚事。
这些年西北作战他从来不去酒兹,与童四娘从未见过面,婚约一事也当作笑谈,谁知童家却主动提起了婚事,童四娘来年已有十九,两人的婚事再拖不得。
夏决沉默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他对这桩婚事并无期待,内心甚至抗拒不已,他不愿成婚。
夏远知他不愿,然而童四娘因着婚约一事硬等了夏决三年,他们夏家岂能食言?何况童太傅与夏远同朝为官,两家本是亲家,撕破脸日后如何相处?
夏决看着夏远沧桑的脸于心不忍,终是俯下身行了个大礼说:“父亲放心,我已将礼备好,这就派娄朔去取。”
夏远走下来将他扶起,看着他高大的身形欣慰地说:“决儿慢慢长大了,我也放心了许多,待你成了家,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夏远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刚到秋猎时节就已用上了银炭。
夏星恭敬地扶着夏远走出了梅厅,只剩夏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茶叶在小盏中沉浮,夏决脸上满是寥落。
娄朔从门外走进来,看着他的神色犹豫地问:“将军,银狐……可要送到童四娘那里?”
夏决顿了片刻摆手说:“将那对雏雁送过去吧,银狐……送到长公主院子去。”
娄朔弯腰退了出去,夏决四肢摊开,闭上眼靠在木椅上。
沈寻梅病得厉害,在院中晒了一中午太阳,她是设法独自前来的,没人注意到她是否用过午膳,眼下她清醒了些,挣扎着往院外走去。好不容易走到一扇月亮门前,却被来人挡住了去路。
她抬头一看,几个衣着华美的小娘子将她围了起来,为首的小娘子嗤笑着说:“瞧瞧,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陈五娘吗?怎地一副柔弱的样子?”
一个身穿蓝色长裙的小娘子娇笑道:“珠姐姐你可不能被她骗了,她可是连冉家大爷都能打倒的狠辣女子。”
一旁的粉装小娘子狠狠将她推倒说:“陈五娘,我们可不是冉大爷,这可怜的样子装给谁看?”
沈寻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觉头晕眼花,也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饿糊涂了。她使力掐着手想要看清几人的长相,手却软绵绵地耷拉在腿上,几个小娘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辱骂起她来,句句不离冉阆。
原来是冉阆的追随者打抱不平来了,她扯着嘴讽刺地笑起来,激怒了几个人。
为首的鹅黄小娘子大吼说:“你笑什么?你不过是个七品小编修家的女儿,你父亲停职罚俸一年,全是你这冷血阴狠的人害的,亏你还敢来我沙海田庄!”
鹅黄衣裙的小娘子是永郦侯府的五小姐,胞弟是侯府唯一的小少爷,娘亲又是父亲的宠妾,她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惹她?
她心头气不过,抬起脚就往沈寻梅踢去,沈寻梅一把抓住她的脚往外一甩,“噗通!”
“哎哟,好疼啊,好疼,我要让娘亲杀了你……”
黄衣小娘子尖叫起来,月亮门里乱作一团。
冉阆醉醺醺地提起酒坛走进门来大喝:“吵嚷什么?都给我滚开!”
小娘子们吓得一个哆嗦,见是冉阆来了,慌忙地扶起了地上黄衣小娘子,冉阆醉眼迷蒙地环顾了一圈,几人心里直咯噔。
他慢慢躬身凑到了沈寻梅面前,沈寻梅的脸在他眼前放大,风一吹他的酒登时醒了三分,冲几人低喝:“滚!”
几人慌忙地跑出了月亮门,小院里只剩冉阆与沈寻梅。
沈寻梅往后挪动打算滚开,却被冉阆扣住了下巴,冉阆眼中燃着火焰,狠狠地说:“陈五娘,你就这么厌恶我冉阆?我冉阆就这么令你不屑一顾?这天下想进我冉家门的女子多如牛毛,我若点头雍京城大半闺秀尽入我冉家!你就这么……不屑一顾?”
说到最后冉阆的声音已近哽咽,低沉痛苦的声音萦绕在沈寻梅耳边,冉阆跪坐在她面前,身子倾在她身前,唇贴在她身边呢喃。
沈寻梅觉得湿气吹得她有些痒,不由往后避去,冉阆怒火中烧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脖子,暴虐的声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陈素!”
冉阆猛地起身,抱着沈寻梅往他院中飞奔去,路上撞断了不少树枝,他一脚踢飞院门扎进了房中,“嘭!”沈寻梅被扔到了榻上,挣扎了两下后不动了。
冉阆酒已醒了七分,喘着大气盯着榻上的人说:“陈素,我冉阆岂是任你玩弄之人,今日便要你说清楚,当日为何践踏于我!”
榻上的人没有动,冉阆沉了沉脸喊:“陈素……?”
依旧没有动静,他猛地扑了过去,发现榻上的人已经昏迷过去,他用力抓住沈寻梅的手紧张地问:“陈素,你怎么了?”
冉阆立马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触手灼热,他黑着脸起身拉开房门,门外徘徊的小厮见他出来笑着迎上去问:“爷,有何吩咐?”
“去将御医请来,另外,再找两个宫女过来……”
小厮快步往院外跑。
“慢着,再……找两套女儿家的衣物过来!”
小厮一个趔趄,爷这是开窍了?终于不想那陈五娘了?小厮兴高采烈地跑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