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登岚垂首不语,只是适才一番对话。他却清晰可见这启国王室宗亲之间的争斗已到了何种地步。启女王唯有任壑这一个儿子,偏偏这个任壑又是个好吃懒做沉迷女色的人。
如此一来,先王的那些个兄弟们,能不死死地盯着那个王位么?在这十数位诸侯王中,就数升平君最具才干,威望甚高。
最重要的是,升平君还是先王的胞弟,且正是三十六七盛年之时。
也就难怪他敢当着启女王的面,给太子脸色瞧了。
殿中气氛正凝,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行至殿外。
“启禀大王,罄国金箭特使求见!”
启王秀眉微扬:“宣。”
所谓金箭特使,乃是国君与国君之间的特殊信使。持金箭令可自由往来七国,沿途过关不拦,撞人无罪。即便是在两国交战时期,金箭特使的通行权力也不可更改。
也正因如此,尉渊父子心里顿生不安。金箭特使怎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到来?莫非王城之中出了什么变故?
启王抽出竹简细细看了一番,光洁的额头便浮起一层皱纹来。
“想不到尉将军身负世代将门之辉,却如此疏于管教,教出了两个叛国之徒!”
尉渊猛一皱眉,起身道:“女王何出此言?我尉家代代对大罄忠心不二,怎可能叛国?”
“罄王遣使前来,便是通知孤。你的女儿尉盈筝和次子尉起之擅自出关,甚至打伤了边城令官,如今不知所踪。这不是叛国还能是什么!”
殿中一阵哗然。一时讪笑纷纷,适才还大言钦佩之语的各路诸侯,此刻都显露出万分不屑的神色。
尉登岚起身作揖:“小妹和弟弟本是顽皮性子,年纪尚轻。他们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擅自出关,也绝不可能叛国,望女王明察!”
启王沉笑一声:“是否叛国,孤自不会妄言。只是罄王推测这二人定会前来寻找父兄,遂请孤代为惩处。
孤本无权惩治他国子民,但也不可拂了罄王的面子。叛国大罪按律当斩,但念在尉将军是来客,孤自然不会武断杀之。”
说着,启王便站起身来:“传令下去,全国发布诫令。不持国符者一律不许入关,发现符合叛贼条件的人,立刻逮捕!”
殿中侍官一声答应,遂快速退下了。
尉渊上前几步本欲再辩解两句,但是启王已无心再听什么。好好的一顿接风宴,最终却是不欢而散。
启王大步走进寝宫,手里却还一直掂着那支竹简。站在一旁的近身侍女福熙跟随启王已十几年了,见主子如此焦虑,心中便也猜到了几分意思。
“大王是觉得,罄王请您惩处尉家两位幼子之事有问题?”
“孤多年没与罄王见面了,但对他这个人还是了解几分的。”启王哼道。“二十年前奕峦君叛逃,他登上王位时便与孤说过。
他说‘尉氏独揽大权,可惜当年你不愿嫁我,否则今日当上王后的又怎会是尉家人’。那时我便猜测,多年来他一直想除去尉家。”
“可是,就算真要除去尉家,又怎只盯着那两个孩子?”
“哼,斩草需除根。我看是他动手时出了什么岔子,才叫那两个孩子跑了。不然,又怎会让金箭特使快马加鞭来通知我?”
启王轻拂着自己的唇角。几丝衰老浮现,但却并未减弱她眉眼中锐利的光彩。
“尉家这次领来的兵马不多,区区一万军众,即便要造反也难成事。他怕的,应当是尉家在罄国根深蒂固的势力和声望。”
正说着,寝宫外的大太监便唱唤道:“罄国长史周彦求见!”
周彦大步走进殿中,恭恭敬敬对启王行礼:“启禀女王,罄王有一封密信叫臣下交予女王。”
启王对福熙抬了抬手。福熙这才接过锦帛,交到启王的手里。启王翻阅一番,略带疑色的眉心却忽地舒展开来。
她轻笑两声:“罄王近来身子可好?刚过完六十大寿,怎么这字里行间却不见他得以长寿的喜悦之情啊?”
“女王说笑了,我大王日理万机,扶教太子甚是辛苦。纵使长寿,也难免力不从心啊。故而才请女王出手相助,此乃信任之心啊。”
启王不说话了,摆摆手示意周彦退下。待宫门阖上,她却将手里的锦帛放在烛台上烧成了灰。
“当年驰骋疆场的定河君,如今当个罄王却如此窝囊。被朝中一手遮天的大臣逼得,连王位都坐得摇摇晃晃。
看来罄王已是油尽灯枯了,否则也不会请求孤替他除了尉氏父子。哼,孤要是真杀了他们,岂非受天下人诟病?他这算盘打得也忒好了点。”
福熙疑虑道:“那大王的意思是,不帮罄王?”
“帮自然是要帮的。罄国是唯一能与筑国抗衡的第二大国,若罄王室的王位被他人夺去,那罄启二国的盟约必生变故。但至于怎么帮,孤还得好好想想。”
说了许久的话,启王也觉身子疲乏,便叫侍女服侍自己睡下了。福熙在一旁替启王摇着扇子,见启王沉沉睡去,才站起身来。
“好生服侍着大王,我去太子那儿瞧瞧。”
众侍女屈膝:“是,姑姑慢走。”
福熙快步出了凤来宫,不时回头张望,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走过几道长廊,便见升平君正站在楼台前,背着手迎风而立。
“平郎,让你久等了。”
升平君转过身来,沉稳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等你,多久都无所谓。大王已歇下了?”
“刚刚歇下,已入了冬,大王睡得也愈发早了。不过先前罄国的长史周彦又来求见,说是请大王除了尉氏父子。”
“哦?”升平君微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熙便将先前在殿中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升平君。升平君一边听着,眼里虽没有什么波澜,但是心里却是又惊又喜。
“原来是这样,倒是辛苦大王夹在这中间,百般为难了。”
“可不是嘛,大王也已不年轻了,今日晨起时又添了好些白发。我在大王身边长大,瞧着大王日渐衰老,也是心疼得紧。”
升平君笑了笑,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怕什么,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即便大王哪日驾鹤西去,你还有我啊。”
福熙倚靠在升平君的肩头,脸上都是安心的笑意。但适才一番话,却叫升平君的眼里隐隐透出几丝寒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