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受宠若惊地低头道：“回殿下，奴婢揽月。”
楚犀沉吟道：“揽月啊，欲上青天揽明月吗？”
揽月道：“回殿下，是的，这个名字还是陛下亲赐。”
一个宫女能得到陛下的亲自赐名，大概是她一辈子最大的荣耀了。
楚犀低着头，如墨青丝垂落在雪白的里衣，她柔若无骨地靠在床柱上，看上去有种人不胜衣的羸弱。
揽月眼观鼻鼻观心，恭谨地侍立一边，等了很久，方才听到楚犀淡淡的声音，“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是。”
听到声音渐渐远去，楚犀扶住床柱剧烈地咳嗽起来，紧攥的手指爆出青筋，青丝狼狈地黏在脸上，孱弱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缩成一团。
一朵血花在被子上盛开。
楚犀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苍白如瓷的容颜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
昨夜与楚洛的相遇是个意外，她干脆就将错就错把一切提前。
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也许，她根本就走不到终点了，可是在离开之前，她必须尽她所能为她身后的人铺好路。
哪怕没有她，他们也能继续走下去。
摄国长公主回宫的消息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西靖全国，仿佛平地一声雷炸开了死寂的尘埃，一时间众说纷纭。
当然，官方说法是六年前宫变乃是大皇子楚覃一手策划，他囚禁了长公主逼问摄国令，对外宣称公主失心疯。三年前楚覃自杀，楚洛登基，救出了长公主殿下，置于秘密处调理修养。
他们有意无意地唤她长公主，绝口不提摄国殿下与摄国令。
楚犀似乎也毫无察觉，安分地待在灵犀宫，整日里赏花喝茶，偶尔传戏班子就咿咿呀呀唱上一天，悠闲自在地当着尊荣无双却无权无势的长公主。
当然，也悄无声息地给林晔昭传递消息。
听林晔昭说，他将沈相旧部们收拢得差不多可以了，朝堂之上也与顾周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民间所谓的宫变真相越演越烈，甚至有学子写万民书要求彻查。
至于楚收，不知因为什么事被漠北人扣住了，迟迟未归。
楚犀当然知道是什么事，自然是她跟百里钰找的事。
楚洛倒是常常来看她，却经常不说话，只是坐在那儿批批奏折看看花，她也就随他去，自顾自地看书。
“皇姐可知道左廷卿？”楚洛批奏折时忽然开口，神色淡淡的。
楚犀神色如常，翻过一页书，道:“不知。”
宫里宫外的消息都被他切断了，她自然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前些日子，他公然污蔑朝廷被关进了诏狱，在狱里也闹腾了一些时日，后来却突然老实了，然后就死在了里面。不过，有趣的是，据说有人在学子们常聚集的几家茶楼里见着了他。”楚洛抬起头，清凌凌的眼直视楚犀，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
楚犀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道:“是吗，那真是挺有趣的。”
左廷卿是楚收救出来的，却是楚犀送到林晔昭手里的。
“皇姐变了许多呢，从前皇姐对热心朝政，雷厉风行……”
楚犀道:“从前我是摄国殿下，如今你才是天子。洛儿，天下在你手中。”
“那皇姐可在这天下之中？”
楚犀缓缓抬头，对上楚洛黝黑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瞳，似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蛰伏着翻滚的恶念，她温和一笑，“自然。”
刚才一瞬间，她以为看到了长空玥。
楚洛笑了笑，然后低下头，似乎刚才那恐怖的一瞬只是楚犀的错觉，“皇姐可要记住我说的话啊。”
楚洛又坐了一会儿后就出去了，他前脚刚走，叶芊芊后脚就来了，活泼开朗的少女一把掀开帘子，像只机灵的小黄鹂一般叽叽喳喳地蹦到楚犀面前，“公主姐姐！”
楚犀挑眉，“追着洛儿来的？”
叶芊芊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嗫嚅道:“公主姐姐不要取笑我了。”
楚犀让人给她奉茶，笑道:“那你可是来得不巧了，洛儿刚走，你若是脚步快些说不定也追的上，只是我茶也沏了，香也点了，不知熙妃娘娘可愿赏个脸陪我喝上一盅？”
“公主姐姐哪里的话，珺安自然愿意，宫里无聊，珺安就盼着有个人与我作伴解闷儿呢。”
只是这摄国殿下也不如传闻中那般冷若冰霜，看着倒是温柔亲切得紧。
“宫里没人与你说话吗？”
叶芊芊撇撇嘴，“皇上不让我跟别人接触，自己也不大在后宫走动，偶尔来看看我我不说话，我都快闷死了。”
她都怀疑楚洛是不是个性冷淡了，偌大的后宫就她一个妃子，她幻想中的什么宫斗啊尔虞我诈啊什么都没有，成日里数着朱墙砖瓦，她都快闲出病了。
楚犀不动声色道:“他只你一个妃嫔，必然是极为喜欢你的，竟不与你说话吗？”
叶芊芊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捻糕点吃，像是软绵绵又气鼓鼓的小宠物，“他哪是喜欢我，是因为我有几分像公主姐姐，他才看重我的。”
楚犀心里一怔，再细看叶珺安，倒真有几分与她神似。
叶芊芊抬起头，纯真明艳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对啊，他还常常说起你呢。”
“他说我什么？”
“他说啊，公主姐姐什么都好，身份容貌，才情气度，那都是一等一的好，纵是女儿身也不输男子，心计筹谋比男儿更胜一筹，唯一的错就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叶芊芊一时嘴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慌忙打住，不安地看向楚犀。
似乎有一点墨色坠入心湖，悄无声息地晕染开来，那些天光下看不清的东西渐渐露出轮廓。
楚犀温柔地摸摸叶芊芊的头，“无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