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拉按照父亲的旨意,给努尔哈赤写好回信,反复读了好几遍,工整地誊抄好呈父亲审阅。他在回信中写道:
后金国主英明汗尊鉴。复禀者,英明汗以为嫩科尔沁诸台吉诺彦中,担汗之功与誉者何在?依蒙古之仪,心宽若无浪之海,力强似初生之日,慧高如明净之月之人,方可为汗。不知后人将有如斯者乎。英明汗为我科尔沁此番殚虑,吾等深谢。若必推一人为汗,非独科尔沁内裂,或恐察哈尔、科尔沁之隙愈深。汝若确为科尔沁计,后犹不言为善。寡人以为,科尔沁虽同室操戈频频,然乃家事,吾当自断。吾汗妥欢帖睦尔命衰而国亡,败退于北原,然仍以边墙为界。北元仍与明共存,且分庭抗礼。此史无人可改,鄙人更无能改其事。又及,吾民劫财于满洲地界一事,略闻之一二,而科尔沁地阔民众,今不知何人所为。而万不能视我科尔沁为贼巢匪地,若复入汝界掠财之歹人,汝责罚即是。
再之,宾图之女嫁与四阿哥皇太极一事,吾等本以为然,然小女有恙,失期而往。闻皇太极遣使迎女,吾以为特使为佳,故未许送女。英明汗所说即是。两地非遥不可及,往来之道愈行愈宽。科尔沁地域宽广,诸位诺彦平日散居游牧,难会一堂,是以定聘小女时,众聚而议与汗相见宝地。若约在中,君不受鞍马之苦。信乃善之端,若有不使人信之事,疑猜之心易生。今我少弓仗,何为禁售我戈矛?克世之人宜广,吾部已断察哈尔、喀尔喀兵矢之往来。秉请公思。
奥巴洪台吉看完回信,稍加润色并阐明了态度。科尔沁和女真人虽有联姻关系,但科尔沁并不是后金的附属国,后金无权干涉科尔沁内政。当时,嫩科尔沁的奥巴洪台吉有独立的政治地位,虽然称努尔哈赤为“后金的汗”,却不把他真正放在眼里。不过,随着嫩科尔沁诸台吉诺彦的割据加重,对他们来说“洪台吉”的地位光环已不那么耀眼夺目。奥巴洪台吉以嫡生长子的身份坐上了洪台吉宝座。在这种情况下,虽无意称汗,但也不愿失去世袭得来的名誉和权力。
努尔哈赤向科尔沁遣使,目的非常明显:他欲拉拢奥巴洪台吉,结成联盟共同对付察哈尔。他最担心林丹汗和奥巴洪台吉联手。如果那样盘踞在东北地区的蒙古各部的实力会更加壮大,后金必将遭遇来自蒙古各部的多方夹击,他所建立起来的后金国将会面临政权倾塌的危险。
奥巴洪台吉跟赫巴在院中漫步闲谈。赫巴看上了奥巴洪台吉的燕白,在心中琢磨如何将其获取。他说:“洪台吉大人,科尔沁自古盛产良马神驹。鄙人有个小小的请求,能否把您的这匹燕白赠与我主?我们欲以十甲五十骏来换取。大人意下如何?”奥巴洪台吉听他口吐狂言心中甚是不悦,硬邦邦地顶了回去:“不能占你们的便宜呀!我们科尔沁即使贫瘠,也不能用自己的骑乘去换盔甲。再说了,把坐骑送走,牲畜的福分也就没了。”赫巴眨巴着三角眼狡黠地笑了笑说:“来到贵地,想起了许多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尽管说就是了。”“古勒山战役发生在三十年前。当时蒙古和女真之间互市往来,关系良好。双方的贵族诺彦联姻通好,民间互换生活用品往来甚密。其实从察哈尔的土蛮札萨克图汗以来,蒙古和女真就已往来互动,民间有互换粮食皮毛的马市,军事上共同进军明边。后来,我主努尔哈赤为了替被明廷所害的父亲报仇,率领父亲遗留的十三副甲胄起兵,经过多年的讨伐征战,实力不断壮大,将女真各部统一麾下。由此也损害了嫩科尔沁诸诺彦台吉的利益而引出矛盾。我主将建州女真统一之后,举兵攻打以科尔沁为后盾的海西女真和扈伦四部,这一举措直接导致了古勒山战役。大人,您说我的分析有无道理?”“是啊,我们九部联军当时若能一举灭掉努尔哈赤的军力,他就不会有今天。”“那次战役,天护佑了女真人,我们以少胜多。九部联军兵多将勇,却未能获胜。说来也巧,那天要不是落在树上的乌鸦纷纷起飞,我主定不会发现林中有伏兵。叶赫部的布寨、纳林布禄统帅的一万兵马,哈达部的孟格布禄、乌喇部的布占泰、辉发部的拜音达里率领的一万兵马,还有你们科尔沁的一万兵马统统被击溃。布占泰诺彦被俘,布寨诺彦被杀,科尔沁的翁果岱诺彦也险些遇难。他的骑乘陷在泥潭中,丢下马鞍,脱下衣物,骣骑着坐骑逃出了包围圈。”奥巴洪台吉哼哼着鼻子嗤笑了一声说:“家父没那么狼狈,使者大人把明安·达尔罕的故事扣在家父头上喽。”他俩继续往前走。奥巴洪台吉说:“我当时年纪虽小,也跟随父亲参加了战役。九部联军为什么兵败如山倒?既不是战术不利,也不是没有指挥作战的将领。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军心涣散,各部之间没有团结一致,没有拧成一股绳。”“此话有理。我主努尔哈赤战后做出正确决定,把俘获的达赖台吉和其属兵丁统统放走,缓和了女真和蒙古之间的紧张关系,换来了双边友好的三十载春秋。”奥巴洪台吉一脸不屑地说:“使者大人,此话错矣。这三十年里,科尔沁和女真之间从没断过战乱。古勒山战役结束没多久,努尔哈赤派大将军木哈里彦征伐我科尔沁。家父率领科尔沁兵马迎战,活捉木哈里彦大获全胜。呼图克图汗五年,努尔哈赤发动伊罕山战役征伐乌喇部,家父出兵援助布占泰。后来,你们的大贝勒褚英亲率五千兵马征伐乌喇部,我出兵相援将褚英打退,杀死努尔哈赤的忠将保彦胡合牙,总算扫清了门前雪。伊罕山战役中,延绵八百里的红杉林全被烧成了灰烬。”“如此听来,尊父大人临到过世,都与我主抗衡。那您现在如何考虑咱们的双边关系?鄙人以为,世上没有永久的敌人。我主英明汗从来没把科尔沁视为敌人。化敌为友,才能休戚与共,共同繁荣。”他俩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赫巴狡黠地眨巴着眼睛傲慢地说:“鄙人以为,互邻友好才是咱们双边共同发展的长远之计。盛京与科尔沁并不遥远,希望洪台吉大人早日出访盛京,会晤英明汗,共商繁荣发展之策。”“哼,自称天之骄子的人连明主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会把我这个异族下官放在心上吗?我才不去他的门前下跪!”“洪台吉大人,您误解我主了!鄙人以为,人和人之间只要解开猜疑的心结,就会变成永久的朋友。多数情况下,不是敌人来找你,而是你去找敌人。大人若去盛京访问,我主定会盛情款待您。天命元年,科尔沁的明安·达尔罕率部众前去道贺,我主偕皇后妃子重臣达官,出城百里外相迎。每日摆小席,隔日摆大宴,延续月有余。他们启程归家时,我主赏了属民四十户、盔甲四十件、绸缎布匹若干,出城相送三十里外。倘若洪台吉大人您去盛京,场面定会更加隆重盛大。”奥巴洪台吉干咳了一声说:“明安·达尔罕是他岳父,他岂能慢待自己的岳父?使者大人,还是把花言巧语笼络人心的把戏收回去吧。”赫巴被呛得一时无语,沉默片刻后咧嘴讪笑着说:“洪台吉大人,我主尊敬自己的岳父,也尊重每一位科尔沁的台吉诺彦。我主英明汗乃是智深勇沉之人。勇沉者,只会主宰世界无法主宰自己;智深者,既能主宰世界又能主宰自己。英明汗向来对友人安答,敞开心扉以诚相待。”
他俩的对话就此打住,赫巴完成了出使目的,奥巴洪台吉也无意继续聊下去。赫巴忽然想起奥巴洪台吉的那只海东青,便说:“大人,您的海东青在哪儿?我想开开眼。我们女真人呀,自古崇尚海东青,老人们常说,天刚初开的时候,大地像一包冰块,海东青借来太阳的光和热,飞到世上将大地上的冰雪融化。后来呢,融化之水就变成了浑河。”“好啊,我这就带你去看。”
奥巴洪台吉和赫巴来到了熬鹰毡房。奥巴洪台吉立在门口向屋里喊道:“那苏拉,把鸟拿出来。”“大人,知道了。”那苏拉抱着海东青推门出来,把它放在精致的鸟架上。鸟架旁拴着一条足有二岁子牛犊大的黑狗。黑狗晃着颈上的铁链向赫巴低声吠叫起来,赫巴趔趄着后退几步,吓出一身冷汗。奥巴洪台吉摸着海东青的羽毛说:“你们女真人是勇敢的雄鹰,我们科尔沁也就是这么一只普通的大鸟。”赫巴眨巴着眯缝眼,盯着海东青看了好半天。他说:“大人,您这只海东青可不是普通的大鸟,而是鸟中珍品,宝中之宝。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猎鹰,今天可开眼了,头一回遇见如此珍贵的品种。您看,它颈短而粗、爪坚而硬、鹰喙、雕翼、爪如猫爪般尖利、眼如虎眼般明亮。它比任何一只猎鹰都厉害,调训起来也费时日。训鹰跟抚养小孩一样辛苦。”“不过是一只寻常大鸟罢了。在我们科尔沁,这样的大鸟随处可见。”“啊?那您就再给我捉来一只!祖父曾给我讲过,有一种海东青能啄死野狼。我看啊,您这只海东青就有这种特征。”奥巴洪台吉鲜少采信别人的言论,赫巴的这番相鸟论却让他心生欢喜。他心想:“老话说得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赫巴真会相鸟!我的海东青果真不是普通之物。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