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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何似在人间

廖远昆自己是无所谓了,松村的河水为他抹了一夜的澡,他比谁都干净地上路。

1

5月间这三天的暴雨,在松村人眼里,怎么看怎么都像老天爷在点名,滴滴答答,雨水就是天上伸下的一杆杆毛笔,在松村的土地上,勾来画去,势不可当,一不小心能将谁的大名从松村的土地上一笔勾掉。

汤叔公打伞经过村委老人活动中心门口,在那张刚贴上没几天的红纸上,发现自己的名字被雨水勾掉了。他心中很不爽。这是为了修葺庙堂,村干部挨家挨户做工作点人头凑钱公布出来的光荣榜。如今,村里人对庙宇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他们只惦记着村外边打工的亲人。逢着初一十五,想起来,就跑到庙堂里烧烧香,呼唤故去的亲人回来,回来做什么?回来保佑在广东在义乌在江苏打工的亲人们,平安赚钱啊。光荣榜排在第一位的是村长,他为了起带头作用,捐了三百。接下来是村委的那几个,狠狠心也捐了二百五。再接下来就是一大群捐二百的,这些人都是家人出城挣了大钱盖上了气派大屋的,为了不显得寒酸,他们商量好价格,名字整整齐齐且很有尊严地码了下来。再然后就是像汤叔公这类的世代农民,八十、五十、二十的,散乱的一群人也在暗中较劲。汤叔公捐了八十,排在红纸的右顶角,没承想,那个位置现在只剩一块糊答答的墨迹,啥也看不清。汤叔公生气了,老天不识好人心,自己那八十块真的打水漂了。而最让汤叔公不忿的是,排在红纸最末的那个名字,居然一点都不受影响,红的纸鲜红,黑的字墨黑,精神着呢:廖远昆咸菜十斤。捐个十斤咸菜的名字都那么声张,你说气不气人!

汤叔公横竖觉得廖远昆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只有十斤咸菜的分量,凉薄得很。松村这样的自然村本来户头就不多,屋连屋,肩碰肩,哪户都能攀个兄道个弟。平日里,摊上些好事便一起分摊福气,坏事嘛也一起分摊晦气,大家相处起来,总也能分得出个春夏秋冬的。可是,廖远昆却喜欢独来独往,他既没娶妻生子,又没跟叔伯兄弟挨近一块住,几十年来一直窝在松村的一个坳角里。多嘴婆谢嫂早就给廖远昆取了个花名,她叫他“神仙昆”。“该喂喽,这个神仙昆,屋顶上从没冒过烟,灶头冷得像坟墓,真是成仙了。”松村的人爱把“该喂喽”当语气词,一出口,“该喂喽”,埋怨就开始了,当然,很多情况下,也不仅仅只是埋怨的,多少,还掺杂着些怜悯和同情。

松村的老一辈人,对廖远昆多少怀有些同情。

20世纪60年代末,松村的武斗很猖獗。廖远昆的父亲廖庭山便是当时风头很劲的“422”成员。1968年,“联指”与“422”两派惨烈斗争,最终,廖庭山被拿下了。那天,“联指”们将廖庭山等一群人,像串蚂蚱一样,以廖庭山为首,串成一列,站在挖好的石灰坑前,命令他们自行跳下去。那场景真是恐怖啊,汤叔公现在想起来心脏还会打摆子。廖庭山死活不跳,扎在后边的一串“422”拼死做最后的挣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串人抱成一团,任谁也推不下坑。本来对这场分派运动就不很理解的松村人,纷纷开始同情廖庭山这一群将死之人,对着“联指”指手画脚,“该喂”来“该喂”去的。就在“联指”觉得要引起民愤,事态严重,准备以枪射杀了结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有人一声大叫:“阿爸,快跳!”只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手里举着一包油渍渍的东西,朝廖庭山晃了晃,松村人定睛一看,才看清是几只油汪汪的月饼。那少年举高那几只月饼,一抛,抛进了石灰坑。瞬间,扑扑扑几声,几只月饼落入坑里,浪花般溅起了白色的尘埃。

那少年,便是廖庭山的儿子廖远昆。他一直在人群里看着自己阿爸,寡不敌众,必死无疑,于是拔脚跑回家里,摸出前几天阿爸悄悄从县城里带回来准备给家人过中秋的油月饼。在那个困难时期,这几只月饼应该是一个家庭里最值钱也最宝贵的东西了。那几只油月饼落坑,顿时镇住了在场的人。廖庭山也停下了挣扎,眼睛定定地望向儿子,谁也不清楚他那眼神里,存着的是怀疑还是爱,是不舍还是悲壮,总之,没过一会儿,他就放弃了这坑上面的一切,追随那几只月饼扑落下去了。他一扑落,跟他扎系成一串的那些人,也无一幸免地掉了下去……

事情过去了几十年,记得或者参加过这场斗争的人,一个一个在松村的地面上消失,都睡进了一张张山清水秀的安乐眠床——松村有的是这样的好地方。早在自己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们就开始物色好地方,选中了,心下就安乐了,同时对在这世间上所受的痛苦和辛劳也减轻了许多怨愤,因为,他们常常会跑到自己圈起来的那块好地方溜达。坐在背山面水的大树底下,低头想想,这个地方,这个脚底下,便是自己将来长久睡觉之处,蛮不错,还是有福的。如此,一切的含辛茹苦都有了安慰,更再不管他什么武斗文斗瞎鸡巴斗了。汤叔公就是其中一个。他一直认为,那场荒唐的运动造就了荒唐的廖远昆。如今,松村里的小孩都会说:廖远昆晓得哭,小雀崽就晓得叫。松村人一贯称孩童的小鸡鸡为“小雀崽”。廖远昆这一辈子看过许许多多人哭,因为他是松村现存的唯一一个“抹澡人”。松村里的人,任谁,到末了,都得听由他摆布,无论情愿不情愿,他们都拜廖远昆那双手所赐,得到这个世界给予他们最后的待遇。然后,便干干净净地上路了。在每一场丧事里,人们都能见到廖远昆,在哭哭啼啼的人群当中,平静地为逝者抹澡、整理仪容、穿戴寿衣帽……直至入殓。

松村人确没看到过廖远昆流眼泪,以至于这几十年间,人们早就认为廖远昆晓得哭这样的事情就跟小鸡鸡晓得叫一样——荒唐。

暴雨在汤叔公往自己家走的路上,停顿了一下。这停顿,任谁都能感觉到很虚假。因为松村的西边,乌云还骑在那些已经变了颜色的群山上,喘着粗气,准备下一场的俯冲。汤叔公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这种阵势的暴雨,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正当汤叔公走过自家的晒谷坪,刚要进家门,就被人喊住了。那人披一袭蓑衣,双脚跨在一辆摩托车上,并没有走过去的意思。汤叔公只好迎出去。走近看,才看出是辉牯。辉牯没说话,只从蓑衣底下伸出只三角形的红纸角,递给了汤叔公。汤叔公心下一沉,知是报丧信的。

原来阎王爷这次点名点到了耀宗,辉牯他阿公。

辉牯的摩托车发动后往西边又出发了,从背后看,有点像镇上来的邮差。汤叔公站在原地没动,他手上那只红纸角,潮乎乎的,就像半个月前,他去探望病床上的耀宗,握过他那双潮湿的手。

“该喂喽!”半晌,汤叔公叹一口长气,慢吞吞地走到庭院东边那棵番石榴树下,用边上放着的那只小铁锹,将土敲开了一个小坑,把红三角埋好。

汤叔公这棵番石榴树下,像这样的红三角,埋下去少说也有二三十只了吧。这二三十只红三角,要真按旧时说法,就能变成二三十只马拐——松村人把那些一蹦一跳的青蛙叫马拐,是松村人祖祖辈辈崇拜的图腾。这二三十只马拐破土而出,成群结队,绕在汤叔公的膝盖下,欢歌载舞,陪汤叔公打发无聊的长夜,打断汤叔公那些习惯性的自言自语,甚至帮汤叔公暖暖被窝,最后,直到将汤叔公也送进土里,变成一只新的马拐。这些都是汤叔公应得的待遇,因为他们是汤叔公一次次至真至诚送过的人。

明天,汤叔公又要去送耀宗。

2

被老天爷点了名的耀宗老人,咽气的时候,离八十岁还差半步。他的孙子辉牯说,咽气前那几天,他话都讲不出来了,光是长长地叹气。他的叹气不分白天黑夜,不分睡着醒来,严重的时候,比屋外的雨还密。

屋里人都知道,耀宗老人担忧的事情终于到来了。他担忧些什么?不是死亡。死亡对于在松村活到八十岁的老人来说,再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地里的庄稼侍弄不动了,牛栏里的黄牛套不住了,锅里那一只小仔鸡也嚼不烂了,甚至,锁在斗柜里的那一沓钞票也保不牢被孙子偷偷摸了去花光了,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在清醒的那些时刻,耀宗老人多次想念自己死去的儿子,并且羡慕起来。儿子那一年就那么干干脆脆地死在城里的工地上,然后变成一罐子灰就回家了。耀宗老人不是不喜欢热热闹闹的丧事,上了年纪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孤独冷清,想着自己睡到棺材里,还能招来那么多儿孙亲戚前来送别,甚至那些多年没串过门、八竿子打不到边的亲戚也会来,这条老命也算风光地结束掉啦。耀宗老人只是怕自己的身体落到抹澡人廖远昆的手上。

耀宗老人身上有什么秘密怕被人看穿吗?或者说有不能让外人看到的丑陋印记?辉牯说,那天傍晚,他到床边看阿公,觉得似乎精神了些,问他,要吃粥吗?阿公点点头。辉牯就去盛了半碗来,要喂给阿公喝,没想到,阿公伸出手,抖抖嗦嗦地将那半碗粥接了来,往地上一倒。粥倒光了,他就把那只碗抱在胸前,任谁也不许拿走。家里人以为他想带上那只碗归西,只好劝他说,先拿去洗洗干净再还回来。阿公还是不让,一直把那只脏碗放在自己的手边。打那以后,他就神志不清了,过几个小时,他就没了。耀宗老人的孙媳妇,是出了名心思重诡计多的女人,她对辉牯说,怕不是阿公不愿让人动他的身体,不愿让廖远昆抹澡?辉牯想了想,有道理,阿公是把自己身体当成那只碗哩,他不愿意自己的身体给廖远昆抹澡啊。

谁都知道,当日耀武扬威下命令让廖庭山们跳石灰坑的头目,就是耀宗老人。在廖庭山死后,耀宗老人又独活了四十多年。四十多年之间,吃下了多少头猪,赢下多少圈麻将,能开怀大笑多少次,能赶多少场热闹的墟?能做多少次风流事?松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富裕起来,耀宗老人多少也尝到了这富裕的甜头。计算一下,廖庭山真是亏大啦。在廖远昆阿妈还没去世的那些日子,她一直愤恨不平。每当过年过节杀鸡吃的时候,她总要把鸡先端到廖庭山的照片前,给廖庭山看一眼——“唉,你阿爸最亏了,好日子都没得过上,就被那个短命鬼害死啦,邓耀宗这个短命鬼啊……”

可就是这个长命的短命鬼,一直到廖远昆阿妈也去世了,他都还活着,你说荒唐不荒唐?

不过,对于廖远昆来说,这世间根本不存在什么荒唐不荒唐的,再荒唐也比不过老天爷这个魔术师,手指头一点,就把人的魂魄给勾了去,并且他只勾人的魂魄,人的身体他根本是不收的。廖远昆替很多死人抹过澡,他越来越清楚,那些身体都是老天爷不收的肉和骨头,抹澡只是为了使后人安心而已。所以,当辉牯硬着头皮站到廖远昆家门口的时候,廖远昆并不觉得稀奇。人总是会死的,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平静地接下了辉牯包来的那只白纸包,那是给抹澡人的酬劳。依照目前的价格,做一次五百。廖远昆数了数,多给了三百。廖远昆明白,他们是怕他不去。

辉牯当然怕啊,他先去找过邻村的抹澡人,谁知那人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出门旅游去了。现在,要是廖远昆不去的话,阿公怕真就变成了那只脏碗啦,指不定,隔三岔五地溜回来,要他帮挠挠后背痒痒,要他帮搓搓身上的垢积,烦都烦死啦。

廖远昆加入抹澡这一行的时候,刚好三十岁。小孩子们远远见了他人影就躲,那些媳妇们在他经过水井边的时候,不得不朝旁边的人求证——廖远昆打这井的水洗手了吗?与其说她们怕廖远昆这个人,不如说她们怕廖远昆那双手。她们亲眼看着廖远昆用手,帮死人脱衣服,又用一块白棉布,蘸湿了,为死人抹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如此几下。她们更亲眼看着那双手,用力为死者久久地托着下巴,防止死者的嘴巴张开像一直在讨吃似的。如果有需要的话,那双手还得为死者的伤口涂上脂粉,漂漂亮亮地投胎而去。当然,最起码地,这双手要为死者穿衣穿袜穿鞋子戴帽子,像伺候一个安静等着婚礼的新人……但廖远昆看起来却顶不像一个抹澡人的。为什么?汤叔公说,廖远昆送人,没诚意!不仅因为廖远昆在给死人抹澡的时候从不掉一滴眼泪,更因为他太过不严肃了。怎么个不严肃法?廖远昆每次抹澡的时候,衣着随便不说,还邋遢,很多时候会穿着隔天穿过的皱巴巴的衣服来。逢着下雨天,他还套着那双下鱼塘的高帮雨靴,笨笨拙拙地站在祠堂里,就像准备要落塘摸鱼一样。这些也就罢了,最让松村人不舒服的是,廖远昆在给人抹澡的时候,嘴上顶喜欢叼着根牙签。松村这里有个风俗,在做仪式前,要先请做事的人饱饱地撮一顿,包括主持的长者、乐队、抹澡人、念经的、抬棺的,等等。算起来,少说也得要开上个二三围桌。这一顿饭,是很讲究的,几荤几素,都足以体现这家人的诚意。说是为了让这帮人吃好吃饱,有力气将这持续一天一夜的后事给办妥帖了,实际上,也暗中体现了死者在这家人心中的地位,是一种意思。吃好了,自然事情都能办得锦上添花,吃得欠了,没准哪个环节会故意被整出些纰漏来。任何的纰漏和不周到,松村人就像猫嗅到鱼腥,闻闻都能判断出来:哪张桌子上少给了盘炸鱼,或者少放了瓶米酒。所以,这一顿饭往往显得很隆重,也是这一帮人的盛宴。廖远昆每次吃饱喝足,就叼着根牙签不肯放,抹澡时,总是让人不免担心他一松嘴,牙签掉落到死者身上,那可真真的是“该喂喽”。

就廖远昆叼牙签的这个习惯,人们不止一次地向他提过意见,甚至发过脾气。“没用。”廖远昆说,“我又不是司仪,又不用念经,我抹澡又不用嘴巴,管我嘴巴做什么?”拿他没办法。松村的人也想过找别人来替换,但整个松村再找不出第二个抹澡的了。再加上,比起过去,人们对礼仪的规矩逐渐松懈,对礼仪的严肃性也就没那么讲究了。听听看,那些奏哀乐的,过去一直演奏那几段又长又悲的曲子,如今,条件允许时,也开始用喇叭唢呐,吹奏些抒情的流行曲来了。比如那些悲伤的《杜十娘》《真的好想你》等松村人熟悉的歌曲,在仪式进行到深夜,人疲马乏的时候,吹上那么几首,别说,还真能振奋一下人的精神。这种新鲜的气象,先从县城开始流行,现在也发展到松村里来了。因此,人们更不再去计较廖远昆叼牙签的陋习了。有的年轻人还会开玩笑地问廖远昆:“牙签好吃吗?给阿婆也嚼一口嘛。”廖远昆正在给身下的阿婆穿一双白袜子,听了,抬起头来,眯眯眼睛笑笑,说:“我嚼的是筒骨,阿婆没牙咬不动啊!”旁人听了,忍不住也悄悄地笑了。这些时候,年轻人总是会被旁边的长者狠狠地敲去一记“栗子”,敲到脑门上,生疼的。他们不敢对廖远昆发脾气的,因为他是松村唯一的抹澡人,更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在松村,再也没有人愿意去干抹澡这样的活了。相比起挣死人的钱,他们更愿意到城里打工,他们一到城里打工,就越来越热爱生命,当然,他们也越来越怕死,怕死人了。

有人问过廖远昆为什么不怕死人,他轻笑一声说:“死人哪里有活人可怕?”问他这话的人,就是西山上那个瑶人,小青。

松村的西山上,住着一些瑶人。逢到墟日,他们就背着一篓子竹笋蘑菇之类的山货下山来,墟散后,又换了一竹篓的鱼干、盐巴之类的上山了。上下山的路必经廖远昆的屋子,在那里讨口水喝,歇歇脚也是常有的事。所以瑶人跟廖远昆都熟。瑶人有丧事,也会请廖远昆去抹澡。小青的丈夫就是廖远昆伺候入殓的。

那年,小青的丈夫上山采灵芝,一失脚跌落山底。尸体找的时候,脸上已经血肉模糊。入殓之前,廖远昆用清水一遍一遍地将小青丈夫的脸擦拭干净。就算这样,小青丈夫被摔裂的头颅和脸还是惨不忍睹。小孩们吓得窝到灶台底不敢出来跪拜他们的阿爸。小青看着丈夫就这个样子奔赴黄泉,待到他日,自己下到阴间去,还要跟这么难看的丈夫相认、相伴,想想,哭得越发凄惨。廖远昆二话不说,只专心将手上的工作程序,一丝不苟地进行完毕。等到要给死者盖棺的时候,廖远昆却走出了门,留下一屋子纳闷的守灵人。

大概一炷香工夫,廖远昆回来了,手上拿着个笑面壳,往死人的脸上一套。小青再看向自己的丈夫,已经变成个笑嘻嘻的男人了。原来廖远昆跑到村舞狮队,花两元钱买了只塑料面壳。塑料面壳有好几种,都是舞狮队表演的时候,戴在脸上,用来增加喜庆效果的。廖远昆选了这只笑嘻嘻的笑面壳。他觉得小青会喜欢这样的男人。

让一个死人戴上一只笑面壳,绝对史无先例。亲戚当中马上有人出来阻挠。但是,小青越看越觉得喜欢,小孩子们也不怕了,都从灶台底下跑出来看这个新阿爸。小青坚决让丈夫就这个样子入殓。盖上棺的那一瞬间,小青最后一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躺得舒舒服服不说,还乐呵呵的,她的心头顿时一阵温暖,新的眼泪又涌出来了。

托廖远昆的福,小青每次见到舞狮队表演,都能寻到自己丈夫的那张笑脸壳。他在人群里,笑嘻嘻,敲锣打鼓,无忧无虑的,比生前幸福多了。

小青感激廖远昆的手,像变魔术一样,把自己男人在记忆中变成了个笑脸壳。

有个夏天的傍晚,廖远昆爬上西山,敲开小青的门,手里拎着一只小水桶,掀开盖子给小青看。嚯!是一条大活鲤鱼,红色的鱼背白色的肚子,在小水桶那么点大的地方,还来来回回地游个不停。瑶人因长年生活在山上,虽说有山泉水,可泉水里游着的活物,不外些小虾小蟹之类的,要看这么大的活鲤鱼,除非墟日下到松村里去,买了,还得请人杀好再带上山。

廖远昆说要借小青窗台上那些露水还没晾干的鲜笋尖,好好煨一锅鱼笋鲜。

小青把廖远昆放进灶间。丈夫死去几年了,她那暗绰绰的灶台前,第一次猫进来一个男人。她看着廖远昆那双手,拿着菜刀,将一条红艳艳的活鲤鱼慢条斯理地杀清楚了。刮鳞、破肚、掏肠子、去鳃……一步一步,小青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后来,廖远昆用他的手,为小青变了个魔术。那条鲤鱼被廖远昆切成了三大段后,只见他用手轻轻地开始抚摸那三段鱼。从鱼的嘴唇开始,一直摸到鱼的脊背、鱼的肚子、鱼的尾巴。摸了个遍,又倒过来,从鱼的尾巴开始,一路摸到鱼的嘴唇。如此几个回合。廖远昆朝小青招了招手,让她走近。

“摸摸看,这条鱼还活呢,高兴得打摆子。”廖远昆一脸神秘地笑了笑。

小青不相信,被开肠破肚还被砍成三大块了,还晓得打摆子?等到她用手往鱼背上一探,妈呀,她吓了一跳。那鲤鱼果然没死,在她的手指底下,一抽一抽地打摆子呢。小青两只手分别从鱼尾一路探了上去,果然,十只手指都能感到鱼在密密地抖动着。

“再摸摸嘴。”廖远昆看小青一副愚蠢无知的样子,心中很是得意。

小青用食指掏了掏鱼嘴巴,没想到,那鱼嘴一个闭合,差点把小青的食指给衔住了。

小青觉得廖远昆的手神奇了,能把一条死鱼给摸活。心里又新鲜又欢喜。

一大锅鱼笋鲜,就着小青自己酿的米酒,他们两个人从月亮刚出来的时候,一直喝到马拐们在石头上开完对歌会,一蹦一跳找安乐窝睡觉去了。小青的孩子们也各自睡觉去了。廖远昆还不愿回家,小青也不觉得困。就这样,二人相对,喝到月亮打呵欠。

那个晚上,廖远昆又用自己的一双手,再给小青变了一个魔术。这双手在小青的身上,从头到脸,从乳房到肚脐……一路摸到了小青的脚趾间。小青就像那条鲤鱼一样,在廖远昆的手底下,欢愉地打着摆子。这样的欢愉,就算她那死去的丈夫复活过来,也给不到她啊。

躺在竹床上,小青捧着廖远昆的手,宝贝似的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这是一双多么好的手啊。她相信,过去的那一个个逝者,在这双手的抚弄之下,也是晓得欢愉的,经过这双手伺候过后,他们一定能够入土为安了。

“阿昆,要是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帮我抹澡,跟他们抹不一样的澡。”后来,小青朝廖远昆撒娇了。

廖远昆闷笑了几声,说:“那我要死在你前头呢?”话音未落,廖远昆的嘴巴就被小青的手盖住了。

小青掰手指头算了一下,自己比廖远昆岁数小好些,他还真的会死在自己的前头。小青心酸了,叹口气说:“阿昆,松村走了的人都是你抹澡吗?松村人真有福气。”

廖远昆看看小青的脸,用手抹了抹她额头上那两根浅皱纹,半晌才说:“也不全都是,我阿爸就不是。”

廖远昆心下想,要是把当年活埋在石灰坑里的阿爸抬进棺材,不把那些抹澡人愁坏才怪呢,一定烧得不成人样了啊。一想到阿爸那个样子,廖远昆不好受了,闷头不响。

从那以后,廖远昆就经常用手给小青变魔术。一个寡妇,一个寡佬,因为这些魔术,将生活变成了万花筒。小青的竹楼外边,停留了越来越多的马拐,它们是被竹楼里的咿呀声吸引过来的。它们认定这些声音是欢歌。它们是来偷师学唱歌的。

小青后来才知道,当日被廖远昆摸活的那条鲤鱼,并不真是什么魔术,而是廖远昆的一个小把戏。他在手上抓了一把盐,往鱼的身上一路抹去,死鱼遇到盐巴,欢快得就像枯草获得了清水,向日葵等到了太阳,当然,小青觉得,也像自己碰到了廖远昆的手,日子被摸活过来了。

有一天,廖远昆偶然看见小青桌上那本台历,在某个日期下,用红笔画了几笔,看着像朵花。从那个日期开始,花接着开了一朵又一朵,连续开几天,开成一串,就没了。翻到另一个月份,同样也从某个日期开始,大红花又脚印一般地开过了几个日期,接着又没了。他奇怪地问小青,这是庄稼地里收割的标记吗?小青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廖远昆看看小青,又看看这些日期,偏头算了算,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大红花标记着小青身上来事的时间,目的是为了给他俩腾出做好事的日子呐。廖远昆顿时觉得它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芳香的花了。

廖远昆活过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自己还能栽出花来,他暗暗得意,想,怕是老天爷感谢他这双手,打赏他的呢。

3

耀宗老人入殓的时辰定在下午五点。

雨还是没有停,不过也并不一直都在下,就像一个新生儿窝在阿妈的怀里,醒了就哭着找奶吃,饱了就倒头沉沉地睡去,时间间隔得还蛮有规律的。廖远昆就是趁着雨睡过去的当儿,摸上西山找小青,雨醒来又睡去几个回合后,他才离开。

“去给那个短命鬼抹澡,不怕你阿爸阿妈恼火?”出门前,小青憋了很久,才问出来。

廖远昆捋着那已经半干的折叠伞,捋了一面又一面,一直把花瓣一样的伞面都捋了个遍。捋遍了,才想好,说:“他们不做人了,不晓得恼火。”

“那,你不恨那个短命鬼?”看着面无表情的廖远昆,小青简直有点觉得他太好欺负了。

“恨”这个字,就像此刻悬挂在屋檐下的那只葫芦瓜,已经不知不觉地被风干了。这些年来,他们廖家跟这个“短命鬼”再没起过任何冲突和纠葛。廖家的人,除了廖远昆之外,多数都往外跑了,嫁人的嫁人,做生意的做生意,读书的读书,都顾自奔好生活去了。好生活就像一阵阵飓风,把这个“短命鬼”吹到记忆的深渊里,活埋了。在松村,人的感情跟自然规律一直是很合拍的,新旧替换、来来往往、生老病死,都是老天爷给的,顺其自然。似乎只有这个样子,松村的人才得以跟农作物般茁壮成长。

“死人有什么好恨的?”廖远昆牛头不搭马嘴地反问小青,让小青心里奇怪地感到有些失落。她盯着廖远昆看,看穿了方才在竹床上霸道地让自己叫他“老爷”的那个男人。

廖远昆被她看得有点怕,只好又搪塞了几句——“抹澡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当成是擦桌子、洗碗、刷锅一样喽。”说完,他就出门去了。

小青目送廖远昆穿过屋门的那片小竹林,搞不懂那个隐没在雨线里的男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廖远昆却没再想小青问的那些问题了,他边走,脸上边不由自主地挂出了微笑。小青刚才在床上那几声“老爷”,虽然音量不大,现在却还能听到回音,跟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起,叫得他心里酥酥软软的。下山的一路上,他整副心思都在回味这些声音。

阿爸死了之后,廖远昆一步也未曾踏进过耀宗老人的家门,平日里就算经过门口,也尽量走得偏偏远远的。要知道,若非结下深仇大恨,这样的事情在农村是极少有的。松村人心里都明白着呢,耀宗老人入殓,有热闹好看了。所以,耀宗老人的家门口,在辉牯用塑料布搭起的一个大篷底下,早早地就站了许多来奔丧的人,这些人,扯起来都跟耀宗老人一家有着亲亲疏疏的关系,所以,也不好说仅仅是为了看热闹来的。

廖远昆跟丧葬队一起,被请到后屋先饱餐一顿。他乘机打量了一下耀宗老人的家,也没什么特别的,从家具和厨房的灶台上看,这家人的生活过得并不比别人好,也就是个富农的水平吧。不过,给廖远昆他们吃的那顿饭,倒是极丰盛的。其中有一道红烧果子狸,可以说是少能吃到的山珍。那个吹唢呐的阿森,坐在廖远昆的旁边,边吃边高兴地对他说:“这果子狸莫不是因为阿昆才被红烧的啊!”这话很快就传到大堂门口那些人的耳朵里,他们纷纷说:“辉牯烧果子狸孝敬廖远昆了。唉,一片孝心啊,耀宗老人要能知道,一定走得很安乐啦。”这些话又很快传到辉牯和他老婆的耳朵里,他们顿时觉得体面起来了。

吃饱喝足后,廖远昆便跟平时一样叼着根牙签走出大堂来。这一次,在松村人的眼里,忽然感到他有了点派头,像个大人物了。他的嘴巴一直动个不停,将那根牙签放到左边牙齿嚼嚼,又转到右边牙齿嚼嚼。

耀宗老人的家属似乎对廖远昆都有点怕,不敢怠慢,恭敬地将他迎进大堂那张临时挂起的白幔里。那白幔里,是几张高脚凳和一块门板临时搭起的“床”,“床”上躺着长眠的耀宗老人。

耀宗老人赤裸的身体被一张毯子蒙得严严实实,很快地,在廖远昆一个轻轻的动作之下,毫无武装地裸露出来了。

“短命鬼!”廖远昆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不过,这声骂,似乎已经不能叫“骂”了。

廖远昆上上下下看清楚了耀宗老人的身体,心里不由冷笑了一下:嘿,这个短命鬼,看着确还不像八十岁的老人哩。这身体,摆明生前享福过了。每次,给那些办喜葬的老人抹完澡回去,廖远昆就会想想自己阿妈,她何以不到五十岁就奔赴了黄泉?他认为阿妈太记仇了。阿妈记仇的主要方式,除了不停地诅咒短命鬼之外,就是永远记住阿爸没享到的福。既然阿爸没享福,阿妈自己也不让自己享福。所以阿妈比任何人都要节俭,往死里节俭。比方说,一只苹果,她非要切成好几瓣,放在碗柜里,每天吃一小瓣,直放到那苹果发黑干瘪了,都还没吃完;比方说,一身新衣裳,她平时舍不得穿,到过年穿上了,却还又在外边罩上一件旧衣裳,遇着贵重的客人来家,才跑到房里把外套摘了……阿妈生前总是说,吃得已经够好了,不能吃太好了,你阿爸在世的时候,好吃好穿好用的什么也没捞着呢……阿妈这么说的时候,廖远昆就记起那几只扔到石灰坑里的月饼,他一直都弄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这么做。阿妈坚持认为,那是因为廖远昆被吓得魂魄都散了,被坏人借了身体,才做出这么鬼怪的事情来。想想,那个十二岁的自己,怕真的被吓坏了吧。

拿起那块洁净的白布,廖远昆蘸了蘸脸盆里的清水,开始给耀宗老人抹澡。他的手所到之处,就像在解开一个个秘密。这里,是短命鬼的脑袋,就是这里出了毛病,站到了阿爸的对立一派;这里,是短命鬼的心脏,就是这里起了坏,老想着跟阿爸争权夺势;这里,是短命鬼的手,就是这里指手画脚,指挥了那场武斗;这里,是短命鬼的腿,踹疼过阿爸的腰……

廖远昆抹着抹着,手下慢了,心里酸酸的。他想,要是谁在黄泉路上能遇见自己的阿爸阿妈,他一定会让人捎句话给二老——斗来斗去,仇恨来仇恨去,有什么卵用?看看吧,人家活得又长又好。要是非得像当年那样,将这个短命鬼再次跟自己的阿爸分成两派的话,廖远昆不得不承认——还是这个短命鬼赢了。谁活到最后,谁就能笑到最后。老时的话都这么说的,阿爸阿妈难道没听懂?

想着想着,廖远昆的手上多加了几分暗力,可再怎么加力气,那身体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如同蜡制的面容,依旧安详无损。唉,这个死短命鬼啊……

廖远昆是否抹得比平时都仔细?一直站在廖远昆身边的辉牯事后对别人说,一般抹三道就够了,阿昆竟然抹了六道。为什么?因为他吃下了珍贵的果子狸啊。村里的人才不相信呢。不过,由于抹澡的时候,只允许亲人在旁观看,围在白幔外边的人是没法考证的,所以,大家也就将信将疑了。汤叔公是相信的。他在村里辈分仅次于耀宗老人,他的话有一定的权威。汤叔公说:“看起来,廖远昆是原谅耀宗了,多抹了那几道,是帮耀宗洗掉那些错误呢。”事实上,耀宗老人生前不止一次地跟汤叔公聊天,说起那些荒唐的过去,他都承认自己当年犯了错误,害了人命。正因为这样,汤叔公后来那些年,才又愿意跟耀宗老人频繁地串门聊天了。

抹澡的工序完毕之后,廖远昆开始为耀宗老人穿新衣裳。他碰到了一个难题。他没料到,耀宗老人的身体竟然那么硬。他给他穿那件宽松的棉布新外衣,好不容易扶起来的身子,手臂怎么摆弄也伸不进袖筒。左折腾,右折腾,竟将廖远昆弄得大汗淋漓。遇见这样的情况还真不多。这短命鬼,骨头还真的硬啊。廖远昆只好放下手中的活,稍微歇息一下。

老抹澡人伍义告诉过廖远昆,逢着死人身体不听话的时候,你就要跟那身体谈心,他们在世间活了那么长时间,总是听得进道理的。所以,现在,廖远昆不得不找了张长板凳坐下,不得不将口中叼的牙签取了下来。他开始跟耀宗老人谈起心来了——

“耀宗叔啊,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呢?你看,你的孙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啦,你的曾孙子也晓得下田割禾啦,他们都吃得饱饱穿得好好的,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耀宗叔啊,你的儿子早早落到下边,建好屋,杀好鸡,等着你下去享福喽……你要软下来啊,你的身子这么硬,我怎么给你穿新衣裳呢?你看,这身新衣裳多好啊,软软的,干干净净的……”

这一番话,听得身边站着的那些亲人,伤心得一个个抹起了眼泪。

停一会儿,廖远昆又开始讲了——

“耀宗叔啊,你莫紧张啊,你要软下来啊,我阿爸阿妈昨天托梦给我啦,他们要我原谅你啦,你莫害怕啊,他们在阴曹地府游山玩水,心情好得很,莫再记仇那些事情啦,你莫愁啊你莫慌啊,你就放松下来,软下来啊,软下来我好早点帮你穿上新衣裳,你也早点上路啊,干干净净享下世的福啊……”

这些话说出口,就像廖远昆唱起了一首长长的哀歌。白幔还没有拉开,外边已经哭声一片了。

廖远昆跟耀宗老人谈心,手上还不忘在耀宗老人的身子和骨头上摸来摸去。如此过了大约一刻钟后,廖远昆又重新帮耀宗老人穿衣裳了。没想到,那身体果然像被施了法术一样,比先前乖顺了许多。虽然费了廖远昆不少劲,但到底还是整整齐齐地穿好了。你说神奇不神奇?身边人都看呆了。廖远昆却一脸坦然,不动声色地进行着下一道程序。在他眼中,这类事情怎能算得上神奇呢?死就是新生,死人的身体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儿,哄哄就达到目的了。

当白幔拉开,廖远昆和辉牯抬着衣着素净的耀宗老人,走到大堂中央那副棺材前,将耀宗老人轻轻地入殓了。

汤叔公站在棺材边,已经老泪纵横。他看着棺材里的老朋友,安安详详地睡着的样子,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要论耀宗老人那场丧事有没有什么纰漏和不周,松村的人还真一点都看不出来。只有抹澡人廖远昆心知肚明。当日,盖棺之前,廖远昆接过辉牯准备好要放进耀宗老人嘴里的那粒银子,趁人不注意,换了个手势,迅速将先前已经取下并折断的半截牙签放进了耀宗老人嘴里。那么,耀宗老人用来买孟婆汤的银子就被廖远昆没收了。没钱买孟婆汤喝,耀宗老人就永远忘不了人间的那些悲欢离合,也就永远都惦记着自己犯下的错误和结下的仇怨啦。

做下这种破坏行规的事情,廖远昆生平只此一回。他想,这样阿爸阿妈就不会到梦里来烦自己了。他终究是为他们小小地报了一次仇。

每当想起这个恶作剧,廖远昆就忍不住笑。这不过就是一个玩笑而已。如果真有那碗孟婆汤的话,廖远昆相信,绝大多数死去的人,是不会花冤枉钱去买来喝的。人死了,一了百了,恩也好罪也罢,全都烟消云散了。死去的人是没有记性的,因为,他们把记忆全都留给了活着的人。

当然,活着的人也会有失去记性的时候。躺在小青怀里,小青的乳房圆溜溜滑腻腻的,像两只碗,里边装的就是孟婆汤,它们总能让廖远昆忘记很多事情,他会变得无忧无虑起来,甚至,他都觉得这样的无忧无虑,跟死去的人没什么两样。

4

小青一只脚还没踏进五十岁的门槛,她身上的那两只“碗”就装着害怕和难过了——廖远昆最先摸到了那几只葡萄般大的肿瘤,就在小青乳房两边,两腋下。它们就像日本鬼子已经悄悄地包围了山头,发现时,已经迟了。医生说,必须全部割掉。乳房和肿瘤一起,连根挖掉。一听这话,小青吓得簌簌发抖。连根挖掉还能长什么?即使韭菜连根拔掉都难得再长回,更何况人的乳房?这两只乳房,打小跟着小青一起长大,它们养大了阿妙阿艳和小辉,这几个孩子都纷纷出门打工去了,现在,这两只乳房又成了阿昆的宝贝。阿昆每次从西山脚下摸上自己家来,笃笃笃,敲响竹门,小青再清楚不过了,他敲的可不就是这两只碗?

嘴巴上不说,廖远昆在心里不时怀疑,莫不是坏在自己这双手上?自从跟小青好上之后,除了摸死人,这双手摸得最多的,便是那对乳房了。莫不是老天爷嫉妒自己这双手?

晚上,廖远昆把小青搂在怀里,对她说:“要不,我给你再变个魔术?”

小青摁着他的手,不让他动。又将那双手拉到月光下,认真地看了起来。说实在的,这双手比起廖远昆这个人,好看多了。廖远昆长得矮矮墩墩的,但手指却比谁的都长,小尾指差不多跟小青的食指一样长。

小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阿昆,你这双手要真会变魔术,把那些毒瘤子变光才好哇!”说完,她埋在黑夜这张鬼脸壳下,扁着嘴巴,大哭了起来。

廖远昆将身子一挺,坐起,用手捋高了袖子,准备大干一番的样子,说:“来来来,莫哭莫哭,看我变魔术!”

于是,在月光下,廖远昆成了一个巫师。他双手放在小青的乳房上,轻轻地摸来摸去,最后,又移到小青的腋窝下,像摸着石头过河般小心地摸索着,口中还不断地喃喃有词。

小青看他一副认真的表情,便止住了哭,侧起耳朵听。不听还好,一听吓一跳!只听见廖远昆唱歌一样喃道:

“求菩萨天主马拐哥啊,保佑小青身上的恶瘤,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啊,全都不见啦;求菩萨天主马拐哥啊,保佑葡萄挂回葡萄藤,鸡卵赖回母鸡窝啊,莫走错了地方睡错了床啦……”

小青当即严厉地对廖远昆说:“莫荒唐啊,菩萨是菩萨,天主是天主,马拐哥是马拐哥,莫乱放在一起,要得罪神仙啦。”

廖远昆却并没停下来,口中顾自喃喃。直到小青推推扯扯地制止了他。

后来,廖远昆指着桌上那包药说:“你看,这些药,黄的白的红的,那么多种,神仙只拜一个,哪里够力气?”

“莫乱讲啊,神仙是药吗?”

“是!哪个说不是?”说完,廖远昆又把两只手放到小青的乳房上,又开始从她的乳房一直摸到那些瘤子上,口里又开始喃喃。

这双手真的奇怪啊,摸着摸着,小青就又欢愉起来激动起来了,几乎忘记了那些藏在自己腋下的瘤子……

一直潜伏在竹楼底下的马拐们,又重新听到了那些它们怎么也学不来的欢歌。这欢歌听起来似乎比往日更欢了。

廖远昆把脸埋在小青的乳房上,又转过脸去亲那些葡萄般的瘤子。隔着厚厚的肉,他都能感觉到,那些瘤子似乎也跟着小青在快乐地打摆子呢。如果能跟这些瘤子和睦相处,廖远昆想,那也不错的,就当身上多养了些活物,就像碗里多养了鱼,鸡窝里多养了几只鸡。横竖农村里的人种养东西是本性。唉,求菩萨天主马拐哥保佑啊……他在心里默默地喃着。当然,为了公平起见,他也会给神仙换换秩序:求天主菩萨马拐哥啊、求马拐哥天主菩萨啊……

瘤子和乳房都割掉后不久,县医院的医生又在小青的脑袋里发现了新的瘤子。这一回,在廖远昆的祈祷里,菩萨走了,天主也走了,只有石头缝里那些跟松村人朝夕相处的马拐哥留了下来,它们的叫声,在廖远昆听来,跟小青疼痛的哼叫声一模一样。

廖远昆活那么长,见过那么多死人,却从没见过这么痛苦的人。他用手去摸小青的身体,试图减轻她的疼痛,可这双曾经在她眼中看来会变魔术的手,再也不能减轻她一丝一毫的痛苦,更不能分散她对死亡一丝一毫的恐惧。她多次烦躁地将廖远昆的手从自己的身上甩脱掉,多次歇斯底里地抓起廖远昆的手用力咬下去……

廖远昆怕极了这样的人。他每次从山脚慢腾腾地爬上半山腰,在途中故意花去不少时间,将蔓延出来挡路的野草一棵一棵地给扯掉,他还目送着一只山岩上蹦下来的马拐东张西望地回家……他拖延着上山的时间,直到看见小青的竹楼,他的双脚就像上了锁链,一步也迈不开。他深深叹一口长气,山林寂静,这口长气绕起了轻微的回音。

小青的病却并没因为廖远昆这些拖拉和犹豫而减慢速度。很快地,还没喝上孟婆汤,小青就把这人世间的记忆像倒垃圾那样统统倒掉了。她脑子里的那些瘤,像一只只橡皮擦,不仅擦光了她一生中所经历的艰辛和欢乐的事,而且也擦光了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任何一个人物,包括伴随她生命走到末日的那个抹澡人。

吃过药后的小青,总有那么一些时候是轻松的。下午,廖远昆便把她抱到靠窗的竹椅坐着,晒太阳。她薄薄的,就像一张纸,廖远昆只需一只手就能将她放到竹椅上。她的脑子也薄薄的,像一张白纸,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懂,那神情,痴痴傻傻,在廖远昆的眼里,竟如一个新生儿。看着看着,廖远昆先是觉得奇妙,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将活过的几十年光景都忘得一干二净?再看着看着,廖远昆心里就生出些满足感来。如果能一直这样待着,该多好啊。原来,丧失记忆的活人,竟是那么幸福的——不记着仇也没惦着爱,整个人就像被施了法术一样,没有前世也没有今生。他蹲在小青的跟前,近乎羡慕地朝她笑笑,又用手捏了捏她的脸。这个女人是再也认不出他了,她用模糊的视力瞄了他两眼,却并不反感他对自己的动作。

如此地靠近之下,廖远昆想起了很多次跟这个女人做的那一场场魔术,这样的、那样的欢愉。念头,就是这个时候像月亮般悄然升起的,并且一如过去那样激动着廖远昆。趁着这女人的鼻息还没被痛苦黏上,廖远昆想再给她变一场魔术。

她,半躺在竹椅上,他,则半跪在她跟前。他开始试探性地用手碰她的身体,就像过去那样,只是,在他的动作里,少了些权力,多了些迟疑。他从她的脚开始,一路上升,他一边抚摸,一边用眼睛仔细看着她的反应。

应该说,她是感到舒适的。大腿、小腿、腹部、空荡荡的胸部、肩膀、颈脖……她一点抗拒也没有,甚至乖顺了起来,仿佛此刻在她身上游动着的,是透过竹叶缝隙伸进去的阳光。挣扎是从廖远昆的手进入她下体开始的。她先是被惊动了,神经过敏地抖动了几下,继而不明就里地开始抗拒。她近乎厌恶地扯掉了那双手。廖远昆拿不准她到底是否还懂得那意思,所以,那手依旧没死心,依旧在小青的身体上游移,仿佛在进行着无声的谈判。没多久,廖远昆就发现,除了那个地方外,小青是懂得享受这手的。于是,廖远昆的手,不带半点欲望地,宁静地,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安抚着小青的身体。在这样的安抚之下,小青的呼吸均匀,面容安详,那样子,就像沉浸在一件幸福的往事中。

5

在小青生命最后剩下的那些日子里,廖远昆都会来给她摸摸身子。小青死了之后,那些来为小青奔丧的人,看过一眼她的遗容后,都不禁会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没见过面容这么自然的死人啊。简直跟睡着无异。要是胆子大的人,敢于长时间地盯着她的脸看,还能看出她嘴角那隐约挂着的一丝笑容来。廖远昆看见了那缕笑容,淡得像白天挂在太阳边的那半眉月。也正因为看见了这半眉月,抹澡人廖远昆才得以平静地站在小青身边,像从前那样给她抹澡。

入殓的时间,是夜晚九点一刻。下了一整天的雨突然停了。廖远昆看看夜空,暗自点了点头,吉人果然有天相,也算是生前积德了。

参加葬礼的人不少。小青那几个从外地赶回来的孩子,看着成熟了不少,口齿也伶俐多了,可对于农村的丧葬礼数显得不知所措,他们只乖乖地在一边听从大人的指挥,跪在灵前。比起才进家门时穿的那些时髦打扮样儿,这个时候,他们才有了些孩子的模样。

来了不少女人,她们都打着跟小青生前友好的名义,站到了灵堂前。实际上,她们是来看廖远昆的。她们嘴上不提,但是心里却羡慕着小青——她是个寡妇,但最终能死在自己爱的男人怀里,而那个男人,将一直温柔地将她伺候到最后,让她舒舒服服地长眠。这些女人,自己感情生活平淡无味,无数次透过一集集催人泪下的情感电视剧,幻想过一些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爱情,那些羞于张开嘴说出来的爱情啊,在这个初夏的薄雨里,愚钝地在一段段朽木上撑开了一把把蘑菇小伞——她们就是打着这些小伞来的。

整个晚上,她们都看着那个沉默的抹澡人。

与往日不同,廖远昆穿得整整齐齐,嘴上没叼着牙签了,头发不知道是不是淋过雨的缘故,光光亮亮、服服帖帖的。他比办任何一场丧事都周到,很多不该管不该做的杂事,他都参与,俨然半个主人。不过,人们也并不觉得突兀,这几年来,廖远昆可不是这个寡妇家的半个主人吗。只是,他们还是没能看到廖远昆脸上露出一丝悲伤的神情,更不要说能看到他掉下一滴眼泪了。他为她抹澡,为她穿上寿衣,为她整理头发,穿戴好鞋帽,甚至轻轻地将她抬进棺材……他做这些,动作轻柔熟稔,心情看起来也并不沉重,仿佛他手上的小青,已经脱了胎换了骨,变成一个纸人儿,真身早已不再。

说实话,那些女人们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她们所期待看到的那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并没有上演,那么她们何苦要冒着雨来送这个女人呢?她们听着一首首凄惨的哀乐,心里却想着别的乱七八糟的烦心的、难缠的事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水蚁开始一拨一拨从四面八方飞进了灵堂。在松村,大水蚁跟苍蝇一样,是常客。它们总会在雨后的夏夜,循着光,扇动着一双薄薄的大黄翅膀,围拢到灯下,取暖,聚会。它们没有一点攻击性,只是多得讨厌,叫人肉麻。逢着它们聚会,小孩子便一个笤帚挥过去,一些脆弱的黄翅膀从空中飘落,剩下光秃秃的身体,跌落地面仓皇逃窜。大人们不会去花力气驱赶它们,因为赶不尽杀不绝,徒生麻烦,他们往往一声不吭,一下子把灯拉灭。失去了光,陷入黑暗中的大水蚁只好讪讪离开,另觅光源去了。它们趋光亦驱光,因而总像生活在恶作剧中,在松村人看来,就是一种可怜虫。

这会儿,赶到灵堂来的大水蚁越来越多。它们纷纷在灯管下、烛火前、冥灶边这些发光的地方集合,过节赶墟般欢快地扑打着翅膀。这个比平日里都要舍得亮堂的地方,简直就是它们的天堂了。

廖远昆正在做盖棺前的最后一个步骤——用一根绳子测量小青身体跟棺材板两侧的距离以确认身体处于棺材的正中部位,然后在两侧空隙处填塞些小青的衣服、饰品等遗物,只有两边空隙塞满了,人体才得以固定。这么做,是为了抬棺人在凌晨趁太阳还没升起前赶到墓地,抬着棺材疾走的时候,里边的人体不至于晃动,保持死者的安详。

廖远昆像一个细心的木匠,用一根细绳,在小青的身体上测来量去。可是,大水蚁太讨厌了,它们扑腾扑腾地围着小青头顶上的灯,穿来绕去,有不少还企图跑到小青的身上、头上。廖远昆不得不停下工作,抬起两手,朝头顶上方拍打、挥舞了一阵,更让人恼火的是,那些逃跑的大水蚁,留下了片片黄翅膀,落叶般飘飘摇摇地最终停留在了小青那身洁净的寿衣上。廖远昆只好耐心地去一片片收拾起它们。没一会儿工夫,等他收拾得差不多,新的大水蚁又围拢了过来。

人们也耐不住了,开始骚乱,纷纷用手去扑赶在自己身上、脸上飞来飞去的大水蚁。一时间,吹奏哀乐的那几个人,也有点乱了。唢呐里爬进了几只,不得不停下来抖抖;敲锣的那人,光脑袋上也行走着几只,放下锣,拍了拍脑袋……

这时有人建议熄灭几盏灯,反正有烛火和灶火照明。于是,四周的几盏灯就灭了,只留下了棺材顶上的那盏,结果,大水蚁就几乎全跑到那盏灯下了。它们变本加厉地在小青的头顶上飞舞,多得叫人起鸡皮疙瘩。有好些大水蚁还爬到小青的脸上,仿佛那张脸上还有着生气和血肉的香味。

大概是小青无知无觉的安详感染了廖远昆,他此刻已不再为大水蚁的困绕而感到烦心,他认为它们是一片诚心来送小青,定是来代他去陪她的。廖远昆便不再去驱逐它们,随它们飞舞。

盖棺之后,和尚们开始念经,亲人们一轮一轮地绕棺。要按平时,廖远昆就无事可做了,可以去后间洗洗手,猫在厨房灶间“咪”一口老酒,靠在柴垛上伸伸腰,等候凌晨起棺。然而,廖远昆却没离开,他坐在一个用肥料袋包着禾秆做成的蒲团上,抽烟。

哀乐这个时候是不能奏的。低低的念经声虽然没有哀乐嘹亮,但听起来却更悲切。绕棺的亲人们在和尚的指挥下,走走停停,哭哭停停。

廖远昆矮着身子,一直坐在那蒲团上。绕棺人的脚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疲倦得有些迷离了,正要打瞌睡。忽然,不知道谁大嚷了一声,绕棺人的脚步随即就被打乱了。廖远昆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不远处,人们脚边不晓得什么时候蹿进来两只马拐,一只大,一只小,大的那只在前,小的那只尾随其后,似乎很懂路似的,一蹦一跳地朝着竹楼卧房的方向去了。它俩跳得很默契,很好看,浑然不理会有那么多观众。

少有这么不怕人的马拐啊!就连廖远昆都看傻了。

这个时候,旁边有个老人,指着这两只马拐说:“怕不是阿山带着老婆回家喽。”

众人听了,顿时觉得有道理:“莫不是嘛,前边大的那只是阿山,小的那只是小青。”

谁都没去赶它们,目送它们跳进房门。

廖远昆看着这一对前后脚的马拐。一下觉得眼睛模糊了,鼻子像被一口烈酒呛着了,随即流下了眼泪。他本来想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用袖子擦干了事,可是,没想到,这眼泪却消停不住。很快,他发现很多人都看着他了。很快,他的哭带领起了一阵新的此起彼伏的哭声。

廖远昆哭得真像鸟崽叫啊。

声音多响亮啊,和尚听得连经都忘念了。

马拐都被廖远昆的哭声吓得奔跑起来了!

……

若非亲耳听到过廖远昆的哭,那些没参加小青丧事的人是不会相信这些话的。一个男人,还能哭成什么样?然而,不相信归不相信,他们却接受了廖远昆为那个死去的女人哭一场的事实。他们说:“阿昆真可怜,又要单过了。”

事实上,廖远昆并没有单过很久。小青死后的第二年,一个秋天的夜里,他去村口老幺表叔家喝了一场满月酒,回家走过河坝,他被吓了一跳。脚底下哪里是一条河?这人间,哪会有这么一条亮堂的河?他尽量把身子朝河面探去。他的耳朵就听到了热闹的讲话声,有男有女,分明是人群在灯光处聚会。他多么渴望加入这场聚会去啊。就这样听着听着,他的两只手臂变成了两片薄薄的翅膀,朝着光亮的聚会,热情地飞去了。

第二天,松村的洗衣妇早起到河边,看到上游哪家人的衣服没抓牢顺水漂了下来,漂到这里被河中心一块大石头截住了,这样的事情在河面上并不少见。走近,细看,才发现是个人。

这个河坝,松村人闭着眼睛都能摸过去,廖远昆怎么会掉了下去呢?再加上,昨天夜里,人人都看到天上挂着一只大大的月亮,这大月亮照得家家的水缸里都像点着一盏灯,廖远昆怎么会看不见路呢?汤叔公凭借自己在村里年长的地位,仔细地察看了廖远昆的身体之后,给下了个定论——阿昆是醉死的。辈分小的人,听了之后,撇撇嘴,心里不服,却懒得说了,横竖廖远昆跟自己都不怎么亲,他只是松村最后的一个抹澡人罢了。

可不是吗,廖远昆是松村最后的一个抹澡人,如今他没了,松村的死人该怎么办?廖远昆自己是无所谓了,他在河里泡了一整夜,松村的河水为他抹了一夜的澡,他比谁都干净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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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妞开机甲来,绕床砍怪兽&&&&&&&面瘫小妹阴差阳错穿越鸟~眼睛一睁,发现自己正躺在玻璃棺中~丧尸跑来,哼,我砍!怪兽跑来,哈,我砍!帅哥跑来,嗷,我想想咩~毛线,肿么连外星银都跑出来了?我砍砍砍!&&&&&&40X2地球进入全机械时代,精神力得到开发,经过几次大灾难的爆发,人口进入稀缺状态,宇宙频繁出现新力量,为了平衡宇宙,新一轮的星战即将开始。前世,她是混迹于市的小乞丐,现实使然,她冷漠无情。因为一次意外,竟然来到了40X2年。重生在一个军部世家的少女身上。私生女的尴尬身份,一出生就被打上的弱者标签,面对来自各方的轻蔑和嘲讽,柯齐北淡然处之。为了一个承诺,她努力留在布鲁特登这所王牌军校。军校两年,却让布鲁特登历史上历史辉煌的一笔,与柯齐北这个名字永远相连在一起,五个被成为天才中的天才的男人目光紧紧跟随在她身后!全面的星战爆发,看一个机甲小兵如何完成从废材小姐到女王的转变。柯齐北勾勾手指,男人们拜倒在她的机甲裤下。【片段一】“你可以走了,齐耀在外头等你。”卡尔转过一边去说。柯齐北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的眼睛垂下来,然后慢慢的起身,走过了卡尔的身边。她身上带着血腥的味道,卡尔瞳孔一紧,眼里闪过一丝的狠绝,他伸出手,大掌几乎就要碰到柯齐北的脖子,只需要一个用力,就能拧断这纤细的脖子。“呐!学长!”卡尔猛然清醒,手僵硬的悬在半空中,然后讪讪的收回。柯齐北没有回头对着前方的空气说:“我走了!”卡尔闭上眼睛,靠在墙壁上。那头,柯齐北把手里的小刀收起隐于手心之中,最后瞥了一眼铝合金门把手倒映出来的身后人的身影,利落的打开门,走了出去。【片段二】她慵懒的靠在货架上,嘴角噙着微笑:“别人的生死又与我何干?”她冷眼斜睨着柯齐昊,说:“我要活下去,不管是想蝼蚁一样,想蠕虫一样挣扎,我都要活下去。柯齐昊,你不走,我走!这里如果只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那一定会是我!”【片段三】黑夜中的战斗,每一次我看到日出都会感谢,真是证明我还活着,活过了又一次战斗。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湘行散记 湘西

    湘行散记 湘西

    《湘行散记·湘西》是“沈从文散文新编”系列丛书之一,含两种沈从文关于湘西的单行本《湘行散记》和《湘西》,都是作者两次重返湘西后的对于故乡的书写,其中的篇目,既能各自独立成篇,又从总体上具有内在的整体性。本书文笔自然淳朴,展现了明朗朴野的湘西风光,同时也充满了作者对人生的隐忧和对生命的哲学思考。
  • 有匪4:挽山河

    有匪4:挽山河

    周翡这一行人过淮水,入楚地,于江陵一代寻到齐门禁地所在。 一块自己把玩的闲章、一把装剑的“盒子”、一个不值钱的银锁、一个女童的镯子,还有一根秃毛拂尘……李晟凭着禁地中零落的线索,逐渐拼凑出“海天一色”的真相。 与此同时,千岁忧所书的《白骨传》于一夕之间传遍金陵的街头巷尾,唱得赵渊寝食难安。 祭祖大典临近,多方势力纷纷上路,辔头指向同一处——南都金陵。 这祥和的金陵城,还能安稳几时?
  • 宫斗这件大事

    宫斗这件大事

    噩梦醒来,她成了上吊未遂的废妃。挨了打,被暗杀,穿越不到24小时,她差点又死一回。冷宫里哪有苟且偷安这一说?亲妹手段高明,宠妃诡诈阴险,偏遭遇个瞎了心的皇帝,通通装作看不见!她还能怎么办?目睹幼女惨死,严一凌不能再淡定了。她不是严碧,那个只会委曲求全的受气包!她抗争,反击,连环计,不信自己走不出这座冷宫。她说谎、做戏,哪怕献媚,不信傲娇皇帝能不动心。她就是想活出个样来,哪怕是穿越!可他怎么能一张霜脸冷到底?“喂,我说皇帝,你这样视若无睹真的好么?给点回应啊!”严一凌气得跳脚。“我就是喜欢你——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某人很得意!
  • 我家四皇子

    我家四皇子

    玉家有女,名玉莹,生性顽劣,小小年纪从不学好,每天带着弟弟翻墙溜洞,上天入地无一不做,整个玉府天天被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这也就算了,偏偏被玉将军惯得无法无天了,自己管不下来还天天连累府里的人,谁叫玉莹功夫好,脑子好呢。玉将军您就再忍忍,以后让她的丈夫来管。楚子墨很无辜的表示,:“岳父,不用管,继续宠着,以后我来受着就行了。”一时手痒,打了六皇子顺带一脚踢下湖,哎呀,着啦。玉将军的死对头顺手列了玉莹的无数桩罪,皇上眼一闭,手一挥,四皇子的媳妇来了,美名其曰:“玉家小姐贤良淑德,聪慧过人......”玉将军:“皇上,你说的真的是我女儿吗?我女儿贤良?淑德?聪慧过人倒是对的,就是从来不用在正道上。”玉莹:“......”这是亲生爹吗?怎么感觉像是娘给我买糖葫芦的时候送的便宜爹。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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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时关

    时关

    将侵略者赶出寰宇万界的四大王国掌管了这个宇宙数百万亿年。后世的学者围绕着七个序列组的项目展开研究,试图依靠可以自主进化的武器去了解黑洞的背面——侵略者所在的宇宙,然而一场针对寰宇万界的阴谋率先笼罩了四大王国之一的时之国,即将登临王位的宫一和被迫背井离乡,就此踏上了他的复国之路……
  • 重生王妃,腹黑王爷劫个色

    重生王妃,腹黑王爷劫个色

    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骄傲嫡女,亦是世人耻笑的胸无点墨的“花瓶”。她嫁给他,助他登上皇位,呕心沥血,倾尽所有辅佐他,没想到到头来只换得他抱着别的女人冷眼看着她被一个奴才踹死的结局。重活一世,她千般算计,万般谋略,不为其他,只想把前世负她的人一一整死!只是没想到惹了这货…“王爷…我真不是故意整你,能请你高抬贵脚,自己走出这局吗?”旬祈朔眉毛一挑,大手揽她入怀,“可以,不过为了出局,你这掌局人就归我吧。”
  • 先觉集

    先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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