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电梯里面,张天牧双手插进风衣外兜,低头思索着。现在已经超过下班时间很久了,部门之间传递文件的纸飞机也较平时少了很多,零零散散的盘旋在电梯上部,阻挡着昏黄的灯光,在电梯地板上投下形状不一的阴影。他始终没有去按电梯按钮,就那么让电梯停在七楼,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要回家,还是继续留在单位。
半晌过后,张天牧抬起头看着那些单薄的纸飞机,心想每一个仍旧在飞的纸飞机,应该都代表着一个在加班的人。而每一个纸飞机所承载的,却不一定是喜讯还是讣告了。
他又想起了老埃文,一张薄薄的案情通告和定格照片,就是他留给自己,留给整个IWS的所有东西。张天牧掏出那张照片,里面的老埃文全身赤裸、神色安详,颈部左侧被利器划开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整个身体有一种微微的塌陷感,颜色苍白。老埃文身后的地板上,布满了复杂神秘的暗红色花纹。
这张照片给了张天牧非常多的信息,同时也给他非常多的疑惑。
首先从作案手法来看,造成老埃文死亡的直接原因应该是失血过多,而老埃文颈部的伤口应该是人为蓄意划开放血的。
这种手法并不是巫师的常见手段,正常巫师不会想到放光受害人的血,而黑巫师又不会用如此费力的手法。反而是麻瓜的过往案件中有类似情况出现。
其次,老埃文在全身大出血的情况下,并没有任何挣扎痕迹,面色安详地躺在案发现场的地板上。他是怎么在一夜之间离开英国的寓所,来到美国的?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失去意识,被人放血的?
来到美国很可能是老埃文自己的意愿,毕竟英国魔法部全权委托美国魔法部调查,这一举动直接表明了英国方面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如果老埃文被人挟持而来,那一定会在英国留下打斗痕迹。作为一名巫师,老埃文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搞到失去意识,一定是一个与他熟识,有能力接近他并突然发起袭击的人。
最后,老埃文身后的地板上所绘制的花纹。虽然张天牧很难断定其具体意义,不过看画风应该跟邪恶崇拜脱不开关系。虽然美国魔法总部案情通告中没有明说,但张天牧依然可以看出来绘制图案的原材料是血,很可能是老埃文的血。这又进一步确定了凶手的麻瓜身份,因为巫师当中几乎没有相信宗教或邪神崇拜的人,这可能是因为其较为超前的人文理念或是与中世纪欧洲地区的女巫审判有关。
这样一来,关于三个疑点的推理完全指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根本说不通。
张天牧从兜里抽出双手,用力的揉搓面部,希望这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阿克贝格处长的暗示很明显,自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探查老埃文死亡的蛛丝马迹。这一个月之中,自己可以因为“悲伤过度”肆意妄为,只要能查到线索,阿克贝格处长并不在乎要给自己擦多脏的屁股。但这一个月一过,别说他,就连塞图斯部长都保不住自己。
正在张天牧准备从头推理整个案件时,电梯门突然自动打开,一只红色的纸飞机飞了进来,落在张天牧的面前。
张天牧看清楚纸飞机的颜色,连忙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拆开一看,发现是阿克贝格处长的紧急通知:
“致执行处三级探员天牧·张:
见信请尽快赶回办公室,处长办公室已为您开通临时飞路网通道。90402号案件有最新进展,证物搜查与分析部送来最新报告,内容显示有重大突破。
执行处处长阿克贝格
1990.4.3”
张天牧看到最后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在电梯里呆坐到了第二天。再一次用力揉了揉脸,打起精神走出电梯,快步走向处长办公室。看到里面开着灯,张天牧直接推门进去,“处长,我来了!”
“帝企鹅的尾巴毛啊!你就不会先敲个门吗?”正紧盯着熊熊燃烧的壁炉的阿克贝格处长被破门而入的张天牧下了一跳,差点打翻桌上的墨水瓶,“而且我不是说了办公室里给你开放了飞路网通道了吗?你为什么还要从外面过来?”
“可是……处长,我就在电梯里接到了你的紧急通知单啊……”张天牧无辜的耸耸肩,大拇指一勾,指向电梯方向。
“你在电梯里?你一直站在电梯里没回去?”阿克贝格讶异的问。
张天牧摸了摸后脑勺没有说话,反而点上了一只烟,问:“头儿,普里申卡那件案子的证物报告呢?说是有重大突破?”昨天下午张天牧和雷诺一起办理的案子,编号就是90402。
昨天下班之前阿克贝格听了张天牧的汇报以后,就专门写信到搜证科要求根据已发现的疑点连夜分析证物,尽快出具证物分析报告。经过整整九个小时的加班,证物科赶在凌晨三点提交了报告。而阿克贝格简略的扫了几眼,就赶紧给张天牧发了通知。
阿克贝格指指桌上的一打文件,拿起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口,说道:“的确有不少有意思的东西。记得你从普里申卡身上搜出来的那一大包五月豆吗?证物分析显示,那些五月豆品质非常之高,和普里申卡制作彩虹剂的五月豆完全是两种东西。也就是说,普里申卡要么打劫了好几家不同的巫师农场,要么就是有那么一个地方放着不同产地不同品质的五月豆等着普里申卡去拿。”
张天牧点点头,这的确说不通,使用五月豆做农药的农场一般都是单次采购,全年使用,不会出现一批五月豆品质差异极大的情况。而且由于买的量大,要求不高,一般都会买最便宜的五月豆,而不是在分析文件里提到的“可用作制备收藏级彩虹剂的顶级品质”。
“其次,你专门提醒纽约分站善后小组寻找的雾化器也有些问题。”阿克贝格又灌了自己一口咖啡,把杯子“哐”地放在桌子上,“那个雾化器经过滥用麻瓜物品清理处的职员辨认,确定是一个全新的希腊货。不仅全新,根据机体情况来看,他甚至都没有投入市场,是直接从工厂被偷走的。”
张天牧听到这里,隐隐有些感觉,好像有什么丝线飘在眼前,可就是抓不住。于是,他又问:“能知道这种希腊产的雾化器主要供应哪里吗?”
“全世界各地都有,不过在纽约曼哈顿区有一家小工厂在生产这个牌子的雾化器。就在纽弗什影院后面。”阿克贝格晃了晃见底的咖啡杯,又提起旁边的咖啡壶给自己续了一杯。
“纽弗什影院?这地方我好像听过。”张天牧好像想到了什么。
“对,就是距离格朗厄卡丝社区三百米的那个电影院。”阿克贝格提醒说。
格朗厄卡丝社区是美国纽约最大的巫师社区,其中生活的基本都是在公共机关供职或收入在中高档以上的富裕巫师。曾经为普里申卡辩护的约翰·雷克登就住在那个社区,所以张天牧才会有印象,尤其是在纽弗什影院后巷轰鸣的代工厂和说话带有希腊口音的工厂职员。
张天牧渐渐的感觉接下来的追查方向有了一些眉目。正在这时,阿克贝格又从身后的柜子里抽出一份文件,“最最有意思的部分来了,就在上周,纽约分站接到美国魔法部发来的协查通告,居住在格朗厄卡丝社区的一位著名魔药收藏家,杜莫尼夫人报案,声称有人半夜潜入她家,盗走了总计一百六十多磅的五月豆。其中,包含1977年受政局动荡影响而‘品质大跌的,具有极高纪念意义和收藏价值的英格兰约克郡五月豆八十磅’。”最后把文件上报案人对失窃物品的描述读了一下,阿克贝格直接把文件递给了张天牧。
张天牧翻开文件,聚精会神的看完了文件之后,站起身说:“看来,我要去见见这个杜莫尼夫人了。”
“你可以先洗漱一下,喝杯咖啡,现在还是凌晨四点不到呢!”阿克贝格打了一个哈气,为了等这份分析报告,他一夜没睡。
“不用,”张天牧笑着拍了拍手里的文件,“这位杜莫尼夫人可是说了,在魔法部调查出结果之前‘会通宵达旦的坐在客厅里等待’。”
阿克贝格摇摇头,无奈的说:“好吧,记得带上雷诺,现在他也是你的搭档了。”这句话一说完,屋里突然一静,张天牧抓着文件的手紧了紧,阿克贝格也转而紧盯着手里的咖啡杯,好像突然对杯口上的咖啡渍产生了兴趣。
“我会的。”张天牧撂下一句话,推门走了出去。
四十分钟以后,当第一道阳光还躲在纽约地平线之下时,张天牧和雷诺就已经在纽弗什影院门口碰面了。两人碰面后,张天牧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就领着雷诺朝三百米外的路口走去。
沿着路南人行道边的砖墙,张天牧抽出自己的魔杖,把魔杖尖抵在从上往下数第五条砖缝里一路向前走去,在寂静的街道上留下不绝于耳的“沙沙”声。
大概走了十多米,经过一家已经停业的咖啡厅时,张天牧突然伸出手把咖啡厅大门一推,此时映入眼帘的,既不是紧闭的咖啡厅大门,也不是漆黑的咖啡厅大堂,而是一派美国南方小镇的祥和景象。
窄窄的人行道一侧每隔几米就有一个昏黄的煤气灯散发柔和的光晕,而人行道两侧是高高矮矮的民居,每户房子前面都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里面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观赏花卉。紧跟在身后的雷诺一看到这幅景象,就感叹道:“头儿,早就听说格朗厄卡丝社区是整个北美最漂亮的巫师社区,今天一见果然很漂亮。”
张天牧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文件,迈步走向杜莫尼夫人的住址。
两人顺着窄窄的人行道上走了大约五分钟,他们看到了一栋巨大的、高达三层的洛可可风格建筑,整栋建筑光是正面就有五十米左右长。张天牧和雷诺两个人都在这略显宏伟的建筑面前目瞪口呆。
“这就是著名魔药收藏家杜莫尼夫人的乡间度假别墅?”张天牧看着眼前处处透着“有钱”两字的房子,失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