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凝芙说着,挽袖坐定,拨动琵琶便唱起来。她音色柔和圆润,唱词却粗犷洒脱,两者相互融合,在歌曲呈现上形成了绝妙的平衡感。第一次听到风格粗犷的楚地歌谣,苏周二人听得入迷,忍不住跟着节奏轻微晃动身体。
“哟,这么热闹啊?”高高上扬的女声突兀地打断了和谐的旋律,横亘而入。“萧婕妤又在这儿唱小曲儿,还真是不嫌麻烦。”
“妾身见过静贵嫔娘娘,给娘娘请安。”
三人慌忙起身行礼,李文茵径直坐到当中的石凳上,神色倨傲:“都起来罢。这歌声本宫听了好几年了,还是一点都无长进啊。”
“……不知贵嫔娘娘何出此言?”周慧然奇道,。
“入宫五年多了,萧婕妤还在用着老一套的法子,皇上是不会来见你的。”李文茵说着笑了,顺手从桌上的果盘中拈了一颗葡萄,将果皮撕开。
“妾身……只是与两位妹妹来园中散心,并无他意。”萧凝芙低眉垂首,将琵琶紧紧抱在怀中。
“哼,你当本宫不知道么?”李文茵将葡萄咽下,“五年前,若不是你日日夜夜在沁芳园内弹唱,扰人安眠,又怎能引得皇上垂怜呢?”
“贵嫔娘娘……”
“今时不同往日,有这几位新到的美妾,萧婕妤以为皇上会垂青于你么?”李文茵自顾自地说下去,其余三人均面色一僵。
“贵嫔娘娘此言差矣,实在是妾身初入宫中,早就听闻萧姐姐擅歌,因此特地邀来园中共赏罢了。娘娘何必时时提起从前之事呢?”苏见薇实在看不过,忍不住插嘴。
“本宫在教导婕妤,何时轮到六品的才人多嘴了?”李文茵头都不抬:“看来训导嬷嬷失职,苏才人也该受些教训才是。既然才人多话,便在这沧池边跪上一个时辰,好好思过。”
“……”此话一落,无人再敢出声。苏见薇呆了半晌,还是起身走到亭外跪下。周慧然一旁小心赔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萧婕妤继续唱罢。本宫忙于应付皇上,倒也许久不曾听到婕妤的歌声了。”李文茵说得随意,萧凝芙坐如针毡,却也不得不扶正琵琶,娓娓唱起来。时间仿佛忽地慢了下来,流丽悦耳的歌声也变得惹人烦忧。
“给贵嫔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口谕,请贵嫔娘娘过去一趟。”莲舟的音声打断了亭内的歌声,李文茵看清来人,脸色一僵。
“这苏才人可是犯了什么大错,以至在此罚跪呢?”枫月紧随其后,见苏见薇楚楚可怜地跪在原地,眼中满是委屈,不禁好奇。
“枫月姑姑,苏才人以下犯上,”心知面前的宫女不好糊弄,李文茵走出凉亭,顺势道:“本该早向太后娘娘请安,谁知会因着要管教小才人才耽搁了,望姑姑不要计较。”
“少贫嘴些,太后还在候着呢。”枫月笑着向莲舟使个颜色,再转向亭内道:“萧婕妤、周美人,奴婢告辞了。”
李文茵等人彻底离开视线,亭内的气氛总算松快下来。苏见薇气鼓鼓地在石凳上坐定,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静贵嫔平日里欺软怕硬,便只敢故意来挑我们的错处……顾姐姐,你来的正是时候,是不是给枫月姑姑看见了,特地来救我?”
“我本去给太后请安,恰逢太后宣静贵嫔,到了沁春阁不见人,才寻到这里来。”莲舟哭笑不得,再转向萧凝芙,恭敬行礼道:“婕妤娘娘歌喉早有耳闻,今日终得一赏,妾身无比叹服。”
“容华过誉了。”萧凝芙淡淡颔首,吩咐随侍宫女取过放在一边的黑底红漆长条木箱,将琵琶装入收好。她音声柔弱,动作又轻缓,仿佛除了歌声便再无什么存在感。
“静贵嫔于你我来说身居高位,又还算得宠,妹妹还是少冲撞为好。”
“偏就她得宠,便来我们这儿翻些陈年旧事来说。我瞧着有气,随意说几句罢了。”
“妹妹还是谨言慎行的好。”萧凝芙忙劝道:“并非咱们惹得起的,以后再见到,恭顺些应承便是了。”
“我看姐姐心地善良,由着那样的人刁难。静贵嫔在永宁寺便欺侮僧人,芳嫔娘娘也是知道的。今日我可是替姐姐出气,往后再遇上,纵使姐姐再如何恭敬小心,静贵嫔也有千般万般的理由,寻姐姐的不是。顾姐姐平日里虽不爱管事的,也是善恶分明的。如何今天倒向着她?”苏见薇一顿连珠炮说完,语速飞快,在座几人面面相觑。
“……妹妹,你心直口快,总有一天要吃亏。”莲舟不欲再多解释,先行离开。苏见薇满腔委屈说出了口,神思终于安定下来,一时陷入思索。
“太后,快簪好了。”薛盈放下手中发刷,从首饰盒中略一翻拣,取一只精致流丽的银鎏金嵌宝云纹盘龙簪,稳稳插在挽好的髻上。
“你挑的一向好看。”顾堇仪略扶鬓边发丝,从妆台前起身,在正殿内坐定。薛盈连忙跟上,待枫月搬来软垫,这才规矩坐下。
“贵妃平日侍奉皇帝繁忙,还要替哀家看着后宫,也算辛苦了。不过你已在贵妃之位,暂不便进位分,何时为皇帝诞下一子半女,倒成了我最记挂之事。”
“太后又说笑了。嫔妾的肚子一向不争气,您比谁都清楚。”
“时候长着呢。”顾堇仪道:“我回宫有一段时日了,近期的账可查过了?”
“回太后,还是照旧的那些。琼华宫药材进项又加了些,乃是皇上体恤芳嫔小产之故。瑶光殿与沁春阁这两处,一贯就开支大,现下也是照旧。另外棠梨宫也问太医院进了些药材,许是贤妃老毛病犯了。”
“慎妃与静贵嫔一向如此,只要不是大毛病,哀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难得新进这几位宫嫔,算贤淑安分。”
“回太后,新人初入宫,心中滋味各异。虽说也有那骄纵没脑子、不知收敛的,大多数总是拘谨些。”
“是啊,看这些孩子,就让哀家想起自己初入宫的时候。”顾堇仪叹口气:“这种滋味也不长,熬日子久了,什么滋味都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