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而寂静的室内。
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声响在无边的黑暗中回荡着,弗雷德隐约听到四周断断续续的水滴声。
他闭上双眼,尝试以感知气息的方式预测危险,得到的结果却令他倒吸一口凉气———似乎四周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躯壳”的气息。
弗雷德轻轻蹲下身,谨慎的查看着四周,他在黑暗中余光一瞥,不远处似乎散落着人类的断肢,因干竭而发黑的血迹染黑了冰冷的地板,黑色的血丝似乎流入了地板的缝隙中。
弗雷德捂着鼻子,一步步挪向断肢,一具被开膛的尸体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
弗雷德想起了之前在过道中杀死的“躯壳”———与外面所遇见的完全不同,似乎体积与行动力比起塔外的同类更为敏捷,原本形似人类的双臂也演变成了足以将人类腹部撕裂的巨指。
“要是败在这家伙手上…一定会被撕裂的吧……”
弗雷德缓了一口气,将尸体携带的包裹解开,尝试寻找着足以支持些许的物品。
(对不起…)
弗雷德在心中默默的替死者感到悲伤,原本克服的些许恐惧也因未知而被无限放大。
弗雷德叹了一口气,将包中残破的书籍与资料塞入行囊中,再次握紧了太刀。
“要是唐纳德先生在的话……”
他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总是受到他的关照…一个人的时候反而感觉更加无力了啊…”
长期的被保护使得弗雷德对团队产生了依赖,似乎总是抱着“只要唐纳德和希佩尔在就一定没问题”的想法,尽管他与队伍分开行动仅仅只有十几个小时,不知是源自“塔”的排斥还是对团队的依赖,弗雷德感到由衷的害怕和不安。
他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唐纳德将他遗弃,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在外界得以生存下去。
弗雷德想起了曾经客死他乡的流浪者们,他们并不少见,似乎是从各个国家中被放逐的冒险者以及逃兵,在偏远的村庄中时常能看见倒在路边的尸体。
漆黑的黑暗中,迷惘而不安的青年在冰冷的通道中如覆薄冰地前行着。
…………………
漆黑而寒冷的大厅。
四周散落着终端零碎的零件,因不同原因破损的终端显示器堆积在过道中,众多屏幕在黑暗中散发出诡异而富有节奏的幽光。
“Ur……gen…t…… fau……lt…ca…n……cel”
空荡的大厅中回荡着音响中系统零碎的提示声。
身披宽大风衣的少女在终端过道中前行着,在幽光下浮现出娇小而漂移的黑影。
少女停下了脚步,她的面前是一扇充斥着后世纪风格的巨门。
尘封的大门因年久失修而延伸出数之不尽的裂缝,四周悬挂的晶体管与工业管道发出富有规律的液体流动声。
“这些是…”
少女轻轻拍了拍手,抬起了右脚。
“砰——!”
原本就年久失修的大门因少女的冲击而碎裂,悬挂在上方的晶体管与管道也因大门的破碎而逐一爆裂。
颜色诡异的液体从上方鱼贯而出,一股股蒸气伴随着液体蜂拥而出。
“呲———————————”
巨大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
“果然是保温装置吗。”
短暂的暖流顺着液体被排去后,寒冷与疲乏又一次充斥着室内。
少女整了整宽大的帽檐,向前小跑而去,娇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伴随着轻微的喘气声,周围的景物随着少女前移的视线迅速消逝在后方。
少女戴上了悬挂在胸前的面具,原本存放于背包中的兵器也被一一取出。
伴随着前方的嘶吼声,少女起身一跃,踩着“躯壳”的肩部飞跃而去。
她清楚前方未知的黑暗中潜藏着何等危险,挂在腰间的索敌魔具早已发出预警。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前往此处,她有预感,她所需要的物件似乎在高塔的某一处。
为何仅仅只是普通的预感能令自己如此冒险?
她并没有询问自己的内心。
少女翡翠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
“喝啊!!!”
弗雷德大喝一声,以全力挥出手中蓄势待发的刀刃。
一道刺眼的弧线划过黑暗,俯冲而来的“躯壳”一分为二。
前一只“躯壳”刚伴随着身体的破碎而倒下,新的“躯壳”又一次从黑暗中冲出,强壮而嗜血的双臂宛如炮弹一般轰然而至,弗雷德闪身躲过了“躯壳”的袭击,目睹着身后的墙壁化作了粉末。
“迪罗曼鲁克为什么会有这样夸张的怪物……”
弗雷德气喘吁吁地握着太刀,凝视着前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暗中的“躯壳”舞动着瘦弱的身躯,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向弗雷德的腹部发起冲击。
(会被撕碎……会被撕碎…)
弗雷德的脑中回荡着之前所见尸体的凄惨死相,碧蓝的瞳孔因恐惧而急速收缩,原本握紧的太刀因畏惧而微微颤抖。
“咕…”
“躯壳”停顿了些许,头部以及其不规律的方向转动着。
“诶?”
弗雷德停下了脚步,略微疑惑的注视着不远处的“躯壳”。
“怎么了…?”
弗雷德看到身体的下方有一双有力的双臂从腹部中伸出。
“………”
他强忍着某些不适,将太刀全力向身后刺去————伴随着生物倒地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与寒意从腹部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
弗雷德惊恐的凝视着腹部,腹部似乎被背后的“躯壳”宛如切割白纸一般穿透而过。
嫣红而粘稠的鲜血在黑暗中将身体的热量逐渐消逝胎尽,干燥的嘴角被粘稠的液体所滋润,一丝丝鲜血从弗雷德的嘴中涌出。
“为什么……”
弗雷德瘫倒在冰冷的石板上,任凭一丝丝寒意从中涌入到脆弱的身体中。
“唐纳德先生……”
无光的眼眸闪落下几滴不知是因悲伤还是疼痛而生的泪珠。
(即使是在这里看到“我”的尸体,他也不会意外的吧…)
想着被开膛的尸体替换上自己的头颅,弗雷德不禁笑出了声。
(我也会成为那具尸体吗…)
(真是的……)
弗雷德想要起身,却发现全身的气力早已随着血液流失而去,残缺的意识也伴随着腹部的暖流逐渐模糊。
脑中又一次回响起了柔美而空灵的歌声,一束不曾见到的光昏照亮了世界。
回忆似乎更加深刻了,记忆中的人们模糊的面孔也逐渐变的清晰起来。
硕大的终端又一次陷入了寂静,被蓝色光昏所照耀的大厅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破损而频乱的屏幕中,弗雷德的图像在文件的内部闪烁着。
又一次,又一次的陷入了寂静。
………………
温暖而柔和的日光照耀着白昼的小城,风,将一片片稚嫩的花瓣卷入天空,花瓣伴随着耀眼的白色光辉缓缓飘落。
黑色的青年蹲坐在花丛之中,花瓣拂过略微苍白的脸颊,一片金黄的花瓣停留在他陈旧而干净的衣领上,因岁月而褪色的残破围巾在风中肆意飞舞。
“…………”
青年站起了身,瘦弱而紧致的身影在花丛中微微摇晃着,花瓣中的甘露反射着青年憔悴的面庞。
灿烂的日光照耀着花田远处平凡而朴实的城镇,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在乡间小道与城市的角落中四处洋溢。
无论是任何天气,只要有空闲的日子,青年总会不由自主的来到花田,找到那片常坐的空地小憩片刻,似乎这时,在生活中的不快与痛苦都能好似金黄而稚嫩的花瓣随风而去。
他日渐消瘦,弱如纸片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他明白为何,但他不想多虑。
“将死之人是没有必要多虑的。”
青年是如此的说到。
直到他无法看清和触摸温暖的阳光,他始终在他的花田中寻觅着快乐。
过了许久,乌黑的头发因疾病而变得煞白,原本深邃的双眼因夜不能寐变得通红。
他的家人们思索着,他已经无法进食,却依旧挣扎着要前往那片花田。
不久后,一辆装饰体面的马车顺着青年熟悉的小道缓缓驶来,车上走下的男人衣冠体面,身上却没有青年所熟悉的气味。
陌生的触感,陌生的声音,陌生的环境。
青年依靠着陌生的车椅,身边是许多与他一样的人,马车的窗户看不到花田。
不知为何,青年想起了少年时与自己一同玩乐的少女。
(她…是叫“澈”吧…)
青年看着漆黑的窗外想到。
车厢内一阵痛苦的呻吟声将青年从思考中拉回,他迷惑的看着面前因痛苦而面色扭曲的男人,从满是鲜血的嘴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直到他在青年的注视下缓缓死去,周围的人始终无动于衷,一旁的男子露出了厌恶的面容。
“我们要被送到哪里?”
青年毕恭毕敬地向一旁的男子问到。
男子瞟了一眼青年,或许是因他的态度令他十分满意,嘶哑的喉咙中不耐烦的说出几个字:
“…迪罗曼鲁克”
说罢,他转过瘦弱的头颅,用躯体语言明示着对青年的厌恶。
青年轻轻摇了摇头,在黑暗的车厢中思索。
他又一次想到了那片花田。
他想要阳光,想要那一抹熟悉的清香。
现实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座椅和周围扑鼻而来的恶臭。
青年不知道自己该前往哪里,只能在马车富有规律的行驶声下缓缓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寒意让青年从梦中惊醒,身处周围的不再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小城,而是死寂而冷清的绿洲。
衣冠体面的男子将他运出,好似对待物品一般,将他固定在铁制的病床上。
他倾听着,四周却只有宛如死一般的寂静。
偶尔会有怪异的切割声,和一丝丝轻微的呻吟声。
他尝试着思考,却不想多虑。
如此想着,他又一次回忆起儿时的少女与家乡的花田。
(她…叫什么来着…?)
他目睹着自己的心脏被缓缓取出,寄存在样式怪异的容器中,内部是有着与自己样貌别无二致的人类。
(我…又叫什么来着…?)
青年想要思考,却不想多虑。
他想起了阳光明媚的花田,和那一抹熟悉的清香,还有小城中人们的喧嚣声。
只有冰冷刺骨的雪风回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