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浩砀山下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漠北天际高阔,而此时层层厚重云团却低压下来,远处巍峨苍莽的浩砀山脉似与灰云相触,仿佛成为混沌天倾时的擎天之柱。
而那即落之日却反常地钻透狼烟暗云,在西方天边映出一片泼淡的血红。
在浑茫云层间,隐约可见两只庞然鲸鱼缓缓游弋。那便是,鲲鹏。
凛冽朔风裹挟着沙砾与雪晶在毫无阻拦的广阔荒漠呼啸疾驰,如同一只无形的巨大野兽席卷起天地万物。
寒风凛凛,一只人高的黑狼蹲居在地,尾巴扫到避风一侧,同样将黑狼当做避风港的,还有一白一黑披羊毛斗篷的两人。
“战哭多新鬼,愁吟独老翁。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黑羊毛斗篷下,面容还算秀气的青年对着飞舞的冰晶吟出一句诗来。
旁边白斗篷的女子斜他一眼,没想到城外如此寒冷,出来的匆忙里面只穿着单薄布衣。
“新鬼倒是有,你还老翁呢?”
“究究,应景而已。你就不要非探个究竟了。”书生气的青年回话说。
“辙辙啊,吾王何时回来?需我们前去禀告吗?”被唤究究的女子也叫出青年的“名字”。
辙张了张嘴,似乎想纠正她,王只唤他为“辙”,罢了。。。关于名字他和究究已辩了数次了。
“莫去,吾王说她要独自前往,我们去了吾王会不悦。”
青年又望了望荒沙风雪后雄伟的浩砀山,在那宛如巨龙匍匐的巨大山脉之下,仿佛可以看到王的战宠那庞大的身形。
“但我看的出来,吾王应是很希望能快些找到副将吧。。。”随侍王身边的究究咕哝着。
辙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那位前来参见的柳公子。
“这位柳公子相貌不错,比辙辙你强了十倍,文质彬彬。。。”究究继续叨叨。
“究究你就是个花白痴!我看他和那位沉鱼落雁余沉雁差不多,哼。令王满意的。。。决不是那样的人。。。”
辙依然记得,王那包含无奈、气愤、暗黑、残酷、美艳、冰冷的一笑:“再加个落字,正好凑个词语。”
接着,就是赤镰的刀光在余公子纤细的鹅颈上一闪而过。。。
“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斩立决。”
而与两人相隔朔漠黄沙与漫天细小冰晶的浩砀山下,灰白毛色的角狼之王打了一个哈欠,露出长比人掌的森森利牙。
它的主人又输了。很,不愉悦。
“Mars--!”裂金般的怒吼平地炸起,两声空气被切断的声音后。
“咔咔、砰!”山石崩裂。
在身形两倍于普通战狼的角狼王美狄亚前方,是一个及膝墨发在空中翻飞、有着狂澜之气的女性身影。
令人侧目惊异的是,那和普通女子同样削瘦的体型、纤细的胳膊竟然提着一柄比她还高的赤红长镰,足有五尺之余的弯月刀刃正闪着寒砺之光。
那就是令目中无人的仙境战神戊寐君玛尔斯也紧皱眉头的人间战皇,沙岐王赫勒。
她是唯一敢向神君宣战的人间强者。
传说在赫勒最初起兵之时,身边无一兵一卒,她从荒凉北境的小部落、属国开始征略,用了三年时间成为漠北之主,驯角狼王为战宠,封沙岐王,居于朔方城。
后来正值蓬莱仙境孤光君回归,屠杀权倾一时的烛照君、控制幽荧君的磷留侯诸人,权利格局瞬间打乱,同时因沙岐王只占据北方,并未南下侵略,仙境只剩下战神戊寐君对此耿耿于心,其他诸君竟未有意铲除赫勒。
但令人间八卦者不解的是,相比于戊寐君担心自己的战神之位,沙岐王对戊寐君却是满腔仇恨,甚至发出渴饮鲜血、剥皮啖肉的宣言。
传说沙岐王一人可挡三万,无人知道她的力量是如何得到的,或者无人知道赫勒为了变得强大经历过怎样卓绝的艰苦。
“Mars!”黑发赤瞳的沙岐王对着高峨石崖仰天低吼一声,周围风沙飞雪无法侵她分毫,那翻飞的长发、鼓动的蟒蛇皮衣摆则是自身盛气激发。
“我赫勒第二次败你。”黑重眼影下目眦欲裂,似有金红之光从眼瞳迸出,却有天山极渊之寒。
沙岐王握紧手间赤镰,看着浩砀山石上被她砍出的两道纵深长痕,冷肃言语自红唇间吐出:
“不会有下次失败。”
“母亲。”而这两字却是从那威严的王者口中极轻说出。
接着是尖啸的破空之响,赫勒旋身,赤镰一挥,仿佛空中燃起烈焰。着玄黑蛇皮战袍的女子行至角狼王身旁,近两人之高的美狄亚弯曲前肢,已有封王神力的赫勒高跃而起。
“回城。”
细小的冰晶飘荡于漠北空旷的天地,额心直角的巨兽在凛风间飞驰,在他们身后的苍茫天际,是一轮若天之眼瞳的血红落日,以及永不停息游弋的北冥鲲鹏。
辙忽然感到地面似乎在颤动,他猛地抬头,便不顾寒冷地把手从羊毛斗篷间伸出急拍究究:“来了来了!吾王回来了!”
“哎呀知道了!我也看到了。”究究从黑狼毛间探出脑袋,接着同辙一起离开挡风的黑狼,褪下兜帽,站在沙岐王的回城的必经之道上。
只见灰白毛色的战宠背上,黑发飞扬,长镰耀光,隐约可见一个纤细影子,下一刻便近至眼前。
赫勒远远便看到两个近身侍卫在道上等待,行到近处,美狄亚停了下来。
“何事?”
沙岐王居高临下,问两位尽职可靠的手下。
角狼之王体型庞大,在究和辙面前投下黑影,两人方才商量好,由究究来讲话:
“吾王,不久前有一位姓柳的男子前来参选副将,如您吩咐在练兵场等待,我们想让您早些知道。”究究两手相叠置于腰前,仰着头对赫勒禀告。
沙岐王下,严于军纪,却从不苛求礼数,像究究一样大胆的侍卫常常直面赫勒。
还有一个原因是--
肤白胜雪,墨发如瀑,黛眉细描,浓黑的眼妆让王显得威严凛厉,那奇异的微红瞳孔冷定艳冶。
王好美呀。。。究究在心里想。
赫勒听罢向部下轻一颔首,接着绝尘而去。
“快点快点!我们去看看那位柳公子怎么样!”究究赶紧拽着辙,两个不会武艺之人笨拙地爬上黑狼,跟在赫勒之后。
“怕是赶不上了,我们和美狄亚相差的速度,正够王斩杀柳姓。”
“辙辙你别胡乱言语!”前方传来女子的嗔骂。
赫勒沿着外城大道直抵西北练兵场,十多日来虽参选者人数众多,至今却无一人令她满意,昔者周公吐哺,武王席不暇暖,陈公礼贤,自应效之趋之,不可怠慢。
赫勒跃下战宠,尖木栏内可闻兵戈、呼喝之声,宛如狂风海涛,显示着沙岐王军力之强盛,她令美狄亚在外等候,自己大步入内。
“王来了!是副将的事吧?”
“我看那人也不行。”
有些士兵看到赫勒的身影,开始小声讨论,手上的活却不敢停下。
“看那角狼,着实威风!”
越过横木上悬挂的野牛头骨,士兵看到了一双灰白耳朵,苍白长角、以及两个成人拳头般大小的血红眼睛。
美狄亚似乎发现了众人艳羡的目光,骄傲地抬高了巨大脑袋。
赫勒擎着长镰踏上高台,看到一个金冠锦袍的年轻男子正负手而立,一派儒雅公子之姿。她将赤镰抱在怀里,顿足斜睨。
男子认出“墨发长镰”,背后拿出一柄竹扇,“唰--”一声潇洒打开,行到赫勒面前,持竹扇弯腰行礼,但那轻佻的凤眼却始终凝视着沙岐王。
“在下柳扶风,参见吾王。”
赫勒看到他如此德行,未出言语,仍是一脸严肃。
男子见赫勒漠然不言,却是兀自施施然直起腰背,“啪”一声又合上了竹扇,道:“扶风听闻。。。王为招募副将而劳心数日,扶风不才。。。不知可否。。。”
柳扶风低下嗓音,摆出平日里姑娘们所说最迷人的表情,无声接近渐渐散发杀气的赫勒。
“为吾王解忧。。。?”
“完了完了,不用再看了,那人是不是没听说过余沉雁啊?简直一傻。。。”
下边偷偷观看的一个士兵摇头叹息。
高台上,赫勒看着渐渐靠近的男子,眯起眼眸,眸间已有冷愤。
最后一次机会。她在心中想。
“你会武功么。”沙岐王开口,气压低沉。
男子似乎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心中不安,只继续勉强维持潇洒姿态:“扶风。。。若王喜欢,扶风自会笃学武艺。”
赫勒狠狠瞪他一眼,气煞孤!求贤若渴,尽招如此恶俗庸人!她送开赤镰扬手一握,下一瞬只见一道红色闪电疾驰而下,直向柳姓!
“吾王不可!”猛然间台下传来一声呼喊,赫勒眉头一皱,却是收住势头。
生死刹那,柳扶风已然瘫吓跪地,定定看着悬于头顶的寒刃。救他之人,却正是急忙赶来、曾预言他结局的--辙。
“吾王不可!”只见辙尚未褪下黑斗篷,在高台下拱手呈言:
“王,您已斩杀一人,若杀戮数次,则恐怕无人再敢前来!请王三思!”
“哼。”一声轻哧喷出,赫勒手腕发力,在空中将长镰旋转半圈,接着猛地用底端狠戳那位惊吓不动的男子,只听“啊--”的惊呼,冲击力直直把他轰下三尺高台。
“柳扶风,再加个弱字,也凑一词。”沙岐王看也不看那咿咿哀哀的柳公子,挥手领着辙一道离去。
而辙却回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地的男子,摇头叹息道:
“即使已有前车之鉴,还是会存在狂妄之人,自命不凡,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