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必了。”
无声无息返回了塔楼顶端的格雷斯站在尤兰达身后，压低着声音说。
格雷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呼吸慢了一拍，身体也有轻微的抖动，这是人在受到惊吓以后的正常反应。
这很好，这证明这个小女孩拥有每一个普通人类都有的正常感情，不是冷漠的机器。
原本格雷斯第一次听说圣——费奥列提的摄政公主尤兰达时，还以为这个女孩只是当时清洗圣——费奥列提王室时留下的残余，一个不学无术，智商低下而且无能的花瓶公主，只因当时在外游玩才幸运地逃过一劫。
但亲自看到尤兰达本人以后，格雷斯又发现事实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和格雷斯想的恰恰相反，尤兰达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神态和气质里都充满并展现出了标准的圣——费奥列提式骑士精神。
即使在无人注视时，她的一举一动也完全符合圣——费奥列提的王室的要求，而且在每次说话之前她都会停顿一下，看起来像是在把组织好的语言重新过滤一遍。
她每两步之间的间隔都趋于是一个定值，误差不超过零点二秒，行李的时间也不多不少，正好是二点八秒。
一个小小的女孩，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如果不是有极为特殊而复杂的原因，绝对不会下大苦工为自己包裹上这样一层完美而坚固的外壳。
这样的人实际上更好对付，只要绕过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坚固外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肆意操控她。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个外壳的盲点，既然如此，下一步的试探....
“我和露娜没什么需要谈的，我们只在乎一件事——你打算怎么实现你的承诺，圣——费奥列提的摄政公主？”
这次尤兰达没有再流露出受到惊吓的表现。她保持着平缓的呼吸节奏，冷静地问：
“请问您是阿罕卡拉先生吗？”
身后的男声虽然冷漠，却并不是令人感到害怕从而不自觉地想要远离的类型，反而像是石头和沙子相互摩擦时发出的那种粗糙却温和的，莫名能够让人平静下来的声音。
“是，是我。”
“那么，请站到我的面前来。”
尤兰达仰起头，闭上了眼睛，语气轻柔地说：“出于对您，也是对我自己的尊重，除非您愿意走到我的面前，和我面对面——”
“否则我不会说任何一句话。”
很粗暴而且无赖的办法，但是的确成功取回了谈话的主动权。看起来这个女孩很擅长利用自己的身份为自己谋得优势，而且从她的神态和语气来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那么她身处的环境一定很糟糕，习惯性地利用自己公主的身份，这很可能代表着她目前面对的敌人来自王党内部，因为这个身份对于王党以外的人来说完全不会有什么作用。
圣——费奥列提的王党分裂了吗？这是件好事，党系之间的冲突会给横空出现的格雷斯创造更多扎根的空隙。
但格雷斯不打算就这样落入尤兰达的节奏，于是他眉头一皱：“现在是——”
“队长先生——”
从格雷斯出现就开始，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柯婕莉亚忽然喊住了格雷斯。
“没关系的，队长先生，”柯婕莉亚对格雷斯温柔地微笑着：“我能感觉到，尤兰达小姐并没有恶意。”
柯婕莉亚的话到此为止，她习惯性地把决定权交给了她深爱且信赖的丈夫，但和以前不同的地方在于，这次柯婕莉亚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而对于格雷斯来说，这就相当于是柯婕莉亚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自己提出请求了。
“唔....哼。”
重重地哼了一声以后，格雷斯从尤兰达背后离开，走到了柯婕莉亚身边。
为了防止露馅，他已经把“午夜政变”重新藏在了影子里。现在格雷斯的手里拿着的，是裹着布条的无名十字枪。
“你认为这个小女孩可以信任？”
坐在尤兰达对面，格雷斯毫不顾忌地大声问柯婕莉亚。
“她太年轻，没有稳固的权力，也没有忠诚的手下，更是刚刚继位，毫无信用可言。”
“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尝试一下？”
尤兰达听得有些生气。但她的涵养让她没有第一时间发怒，随后便冷静了下来，然后在焦虑和挫败中变得沮丧。
虽然这个男人说得很伤人，却一语中的地说出了她目前所处的情况，这是薇尔莉特做不到而镜不会做的事情。
“但你所说的这些东西，都是需要经过时间检验和积累才能够展现，并最终散发出光芒的啊，队长先生。”
“更何况我们被谁雇佣不是卖命呢？有一个富有，身份高贵又急需帮助的雇主愿意和我们建立起长期的雇佣关系，似乎也是不错的事情。”
柯婕莉亚停顿了一下，把嘴巴凑到格雷斯的耳边，用尤兰达完全无法听见的声音快速地说了几句什么。
听完柯婕莉亚的话以后，格雷斯皱着眉头撇了一眼尤兰达。尤兰达对此视若无睹，只端正地坐在桌子另一头，优雅地对着两人微笑。
“嗯....”
“呼——”格雷斯叹了口气，轻轻握了握柯婕莉亚的手腕：
“我明白了。”
“你很幸运，小家伙，有一位善良的女士愿意为你说话。”
“我并不想为你服务，你们贵族的灵魂太过肮脏，要是被你们身上恶心的污泥粘上，可是一辈子都洗不掉。”
“或许你很委屈，孩子，认为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但听我说，只要你还坐在你的王座上，迟早有一天会变成我说的那样。”
“毕竟啊，人类可是最善变的动物。”
说到这里的时候，格雷斯叹了口气，沉默了。
他又想起了穆，以及他和他的身份地位所不相符的惨淡结局。
“记着，孩子，永远别相信我们，也别把不该告诉我们的事情当着我们的面说。我们只做打手，不干别的活。”
“还有，我只收现金，但不收定金，给多少钱，我就做多少事。给我圣——费奥列提的法诺也可以，但如果用宝石支付酬金，我可以只收七成。”
“就是这样，现在到你了，孩子。如果你也有什么忌讳，就赶紧趁现在说出来。”
“我们双方都应该直白些，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我只是个实力稍强的普通佣兵，请你永远，永远，永远不要把我当成你手下那些实力强大，血统高贵，忠诚而勇猛的骑士们。”
“所以，永远别信任我们。只有这一点要格外牢记，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