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数次喊惯了她妤姝,他与她的那些过去,不可能就那般忘掉。即便刻意不提,也不会消失,而是刻在心里。
阿九哪里会不晓得这种心思,她亦不会健忘。因而她故意轻松道:“你觉得阿九顺口,还是姝儿好听呢?”
她一手拿着一块骨头,侧着脑袋询问,火光下,容颜俏丽。
宋玉一双沉眸灿若星辰,笑意融融:“都是你一人,我自然全喜欢。你更喜欢哪个?”
她摇头,忽然生了伤感,“宋玉,你真的甘心陪我一辈子对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怎么?你这么快厌烦了?”
这句话似滴在她心湖里的一滴水。湿润了,却也漾起一丝涟漪。不是厌烦,而是害怕是做梦。
他先吃完擦洗了手,而后仰面躺在那草地上,望着天上星斗,似乎有些怅然。
她也跟着躺了过去,躺在他怀侧,却仍擎着那块鹿肉,吃得津津有味。
他侧了头看了过去,她的眼睛很明亮,好似初见时那般无忧无虑,他喜欢她能吃的样子。
“姝儿,你好像比从前能吃了。真希望看到你能胖一些。”
忽而,他觉得脸上滴了一滴东西,是油,又是一滴。他脸上的肌肉一时绷住了,只得掏了手帕擦了油。
她还在那自顾自吃着,还舔了舔手指头上的油,完全不觉。
发现他没了言语,她还边吃边道:“继续说啊——”侧头见他在擦脸,忽而又一滴滴在他的手背上。
“宋玉……我不是故意的。”
他黑了脸,却没有发火,只默然擦了脸。而她依旧没事人一般吃着。
其实她吃得慢,这么大会儿并未吃太多,但他还是有些担忧,“别吃太多,晚上会不舒服。”
“可我已经吃多了。”她坐起身,将最后一口啃了下来,去洗了手,回头坐回去,瞟了他一眼,“都是你让我多吃的!”
他没有再与她玩笑,也跟着坐了起来,叹了口气。
“姝儿,这儿虽然安宁,只是我担心你的身体。”
“我身体好着呢,你别整日瞎担心了。”
“是么?”他目光望了过来,若有所指。
他揽过她的肩膀,望着夜空,“姝儿,我今已二十有八,余生希望与你好好度过,我们一起生个孩子吧。”
妤姝不由地笑了起来,“宋玉,你知道么?今日大嫂他们还说起孩子的事。其实,我也很想要孩子。”
“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她蹙着眉头,充满憧憬的模样,“恩,儿子得像你有一双深沉的瞳眸。”她盯着他的眼睛,嬉笑起来,“对,就这个样子。”
“女孩子呢,一定要像我。嗯……或者像你?我实在想不出来女儿像你,会是个什么模样?”
“女孩还是别像你了。大成那孩子都说你长得太严肃。我都想象得出你冷冰冰的模样多么吓人。”
她絮絮叨叨,嬉笑着,亦是赞美,亦是揶揄戏弄。两人的相处,摒弃掉身份,果然轻松了许多。
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着,轻轻握住了那只挥舞着的小手。他抬了眉头,会心地笑了,心里却远没面上的轻松。
良久,她的说话声消失了。他唤了声:“姝儿?”
侧头,才发觉她竟然躺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舒了一口气,心里的忧愁这才上了眉梢。
他将她抱了起来,一步步往房里走去。
*
谷中的桃花开得晚,落得也晚。已是春末夏初,桃花才开始凋谢。妤姝与宋玉一起在那儿山涧捉鱼,恍惚间,像是很多年前的情景。
只是偶然间,妤姝瞥见了宋玉看着水中落花的神情,仿若很久以前一样有着心事。他虽极力掩饰,她还是读出来了。
虽然她从不问,但不意味着她心里没数。宋玉为了自己留在了谷中,甚至说他是心甘情愿的,可他还惦记着外头的事。也许他不是想做回从前的自己,而只是仍惦记着楚国吧。
她自己心里劝自己,他肯留在这里已是最大的牺牲了,他惦念着旧时的人和事也理所当然。
她想,也许自己真该生个孩子,满足他的心愿,他的生活就会有新的生机,也不再会想着外面。
她主动打探这附近有没有懂医术的大夫,大家都说要出了谷四五十里远的小镇上才可能有,而且小镇具体在哪里,也无人去过。
早上,她将这个想法告诉宋玉时,他只是淡淡一笑,沉眸中有些看不明的情绪。
“你多想了。好好用饭,身体好了,孩子自然会有的。”
她那时并不晓得,自己自上次的胎夭折后,身子并没有调养好。
那次楚煜带她去月泉山庄的温泉,是希望她好生将养身子,却未料到她生了念头刺杀他,从此妤姝远离他的身边,浪迹在外,身体更一度受损。楚焓曾将她的身体情况告知了楚煜。
“要是着急,改日,我出谷看看能不能寻个医者来。”
妤姝知道,这两个月,宋玉从未出过谷,他答应过她不再惦念外面的世界,与她相守在这谷中度过此生。
他在征询她的意见。
她点了点头,“好啊。不若就这两天吧。收拾一下,早去早回。两天可以么?”
“不用。我尽量天黑前赶回来便是。”
一天来回走百多里路。她摇头不信,“你又没马匹。别那么累。两天吧。”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腮,“好。你放心。若是天黑回不来,我也连夜赶路,第二日回来见你便是。”
说完,他走出了房子。瓮里的泉水不多了,他亦准备走一段山路去挑水。
她见他离去,忽然生了留恋,仿佛他就要离开一样。于此,她紧跟了两步,后面抬高了声音嘱咐:“不管有没有寻到医者都一定回来的!”
他前头止了步,片刻,他回转了身子,见妤姝扶住门框的模样,生了一丝心疼,“要不我带你一起出谷。”
妤姝扶着门框,抬手抿了抿鬓角的碎发,摇头:“不了。阿九怕累,吃不了苦。”
曾经她一人浪迹江湖都没说苦,又怎么会吃不了这个苦。只是,这辈子她都不想出去。
“也罢,最多两日。你要是一人害怕,我让她们来陪你。”
(幽幽谷平淡了,后面会有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