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薄薄一层钢片卷成旋涡状，用其弹性让齿轮转动？冲哥儿，你设想的这个发条，真是神奇啊。”
“冲哥儿，这个单摆的一次摆动，真的是一眨眼的时间？哦，你把这个叫秒，秒针走一圈是一分，分针走一圈是半个时辰，要是放一架摆钟在旁边，好像有人催着干活一样，一点都不敢偷懒了。”
柳冲给万铁匠讲解摆钟时，万城万胜兄弟也进来了，两人脸上还带着黑乎乎的灰尘，但灵动的双眼，却流露出强烈的求知欲，不断插话询问。
万铁匠的关注点是经济效益，“一开始只做这个木制机芯摆钟？这个没问题，我们的手艺完全能做。这成本就是点木材，就花点时间罢了，不过，我觉得应该加上那个报时装置，这样才像西洋人的自鸣钟嘛，买的人也会多些。”
柳冲总共绘制了四套图纸，包括带发条、报时装置、装饰图案的完全版，以及只能计时的简易版。
“万叔见过自鸣钟？”柳冲有些惊讶。
万铁匠得意的笑道：“怎么没见过？我还修过自鸣钟呢！”
“爹，你跟冲哥儿还吹牛啊？”
万胜嘿嘿笑道：“你要是会修自鸣钟，我就会造红夷大炮！”
“小兔崽子，你懂个屁！”
万铁匠一脚踹在小儿子屁股上，骂道：“前些年，有个西洋人来铺子里，说他的自鸣钟坏了，找不到零件修理。听说你老子手艺好，特来求我帮忙，我跟那西洋人去他家里，一起拆了那架中样自鸣钟，用翻砂倒模法帮他制了三个齿轮，打了两根转轴，一个拨叉，还学会了拆装自鸣钟，那西洋人直夸老子是京师数一数二的工匠呢。”
万胜揉着屁股道：“爹，你既然修过自鸣钟，干嘛不自己造呢，那东西一架能卖五十两呢，要是早点造自鸣钟，你早发财了啊。”
“呸！”万铁匠啐骂道：“你这蠢货净长身子，不长脑子！造个火铳都要样铳、图纸，还要懂算术，更何况自鸣钟？也只有冲哥儿这样的聪明人，才懂这些复杂的学问。”
“确实是，”万城也在旁边帮着老子教训他弟弟，“你看这发条、单摆、重锤，看起来挺简单，可冲哥儿不说，咱们根本不知道这里边有大学问……”
听着万铁匠爷三个说话，柳冲感慨自己运气不错。这一家子不但手艺好，而且见多识广，头脑灵活，有一股子钻研劲头，有他们相助，想必制造摆钟要顺利的多。
柳冲逐一解释他们的疑问，还用绳子吊着铁块当单摆，当场演示摆的等时性原理，大半个小时后，柳冲问道：“万叔，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父子三个齐齐摇头。
柳冲笑道：“那我请你们去喝酒。”
万铁匠见猎心喜，恨不得马上着手制造摆钟，大手一挥道：“酒先记下，等这摆钟造出来，再去喝。”
柳冲知道万铁匠一家都是直肠子，从不会假客气，说不去就是真的不去，他也不强求，从荷包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道：“那这些银子你收下，就当是材料费。”
“行。”万铁匠接下银子，道：“冲哥儿你还有啥交待？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去干活了，尽快把手上这批火铳做完，然后立刻造摆钟。”
“没事了，那你们忙吧，改天我再来看你们。”
说着柳冲便起身告辞，万家父子三个将他送到门口，柳冲突然道：“万叔，朝廷允许咱们这铺子造火铳？是给兵部造的吗？”
万胜抢先回道：“嘉靖之前，朝廷不许私人持有火铳，嘉靖年倭寇作乱，为了让百姓有自保之力，官府放松管制，私人可以持有手铳，许多大户人家都藏着鸟铳呢，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作乱，没人查禁。”
“但民间还是禁止制造火器的，也就咱们这种武勋府邸，靠着军队里的关系，才能造火铳，其他铺子是不敢造的，不过，造好的火铳还是刻着工部铭文，等于工部是出钱的东家，咱们是做工的匠户。”
“小兔崽子，不好好学手艺，净听人嚼舌头。”
万铁匠笑骂一句，但脸上的自得却出卖了他的内心，儿子长见识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他这个做老子的自然高兴。
他接过话茬，道：“兵部不造军械，造军械是工部宝源局的差事。嘿嘿，老爷原先是工部员外郎，正管着宝源局，如今更是高升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权力更大。所以，这造刀枪火铳的活，咱们铺子根本干不完，听说府上准备多开几家铁匠铺，专门造军械呢。”
柳家是武勋府邸，世代都有子弟在宫城卫军和五军都督府做事，是与大明休戚相关的世袭侯爵，这种背景，别说造点军械火铳，就是造铠甲都能糊弄过去。如今柳晖还管着军械制造，那真是升官发财，要钱有钱要势有势，难怪便宜老子柳晖那么热衷于做官……
出了铁匠铺，柳冲在街上买了些礼物，然后，坐着马车一路向西，出西便门来到京师城外的白云观。
白云观始建于唐朝，胡元初年，道教全真派长春真人丘处机，奉成吉思汗诏令驻此掌管全国道教，遂更名为长春宫。
丘处机逝世后，其弟子尹志平在长春宫东侧建立道院，取名白云观。到明代又不断修缮，扩大规模，使得白云观香火鼎盛，成为天下道教圣地。
柳冲来白云观不是瞻仰丘处机和龙骑士尹志平的，他是来探望业师王举人的。
王举人名为王徵，字良甫，号葵心，又号了一道人，西安府泾阳县人氏。
王徵的父亲是个擅长算术的私塾先生，其舅父张鉴乃关中理学名儒，并通晓兵法，善制器械。王徵从小跟随父亲和舅父读书，深受影响，对算术、机械、水利产生了浓厚兴趣，柳冲书房里那本《新制诸器图说》就是王徵的著作。
万历二十二年，二十四岁的王徵中举，但此后二十多年，都未能考中进士，后来在西洋传教士庞廸我影响下信奉天主教，开始系统的研究西洋科学，西学水平与徐光启齐名，人称“南徐北王”。
或许是太过醉心算术、机械，两年前的会试，王徵再次落榜，身为举人的他家资丰厚，客居京师并无经济压力，于是，便常年居住白云观，一边读书准备科举，一边研究西学。
“冲三爷”就是在王徵的影响下，才学习西学的。
不过，柳冲今天来找王徵不是研究西学，而是请教八股文，或者说是做个样子，毕竟，他能开挂作弊。真实目的是跟大明西学派打好关系，以备将来。
还没到王徵的房门前，就听屋里一阵喧哗吵闹。
“王孝廉，您行行好，就把他带走吧。”
“是啊，他一到夜晚就嚎叫，还咬死了好多鸡鸭，大家都说观里有妖怪，再这样下去会影响我们白云观的香火。”
“嗷~嚎——嗷——”突然，一阵凶厉的嚎叫响起，紧接着，就见一群道士争先恐后的从王徵的房间跑出来，跑出老远后，才喊话：“王孝廉，要不您还是搬出去住吧，我们实在受不了了。”
王徵没有露面回话，听动静是在安抚屋里那个发出嚎叫的……柳冲也不确定那是什么，难道自己的老师养了头猛兽做宠物？
屋里可能有猛兽，彭石和冯闻不敢让柳冲贸然进去，他只能站在门口行礼，道：“老师，弟子柳冲前来拜访。”
“哦，是冲哥儿来了。”王徵在屋里应了一声，随即走出来打招呼，他身旁还跟着个干瘦矮小，浑身上下沾满灰土的少年。
少年见到生人，双眼立刻变的通红，身子弓起，双手成爪，嘴巴一张，发出“嗷~嗷——”的凄厉嚎叫。
柳冲大吃一惊，“老师，他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