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煜宸不怒不恼，只是看着他们的方向，沉声说了一句：“高氏……”
我看面前的青年趴着一动不动，便快步走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我轻轻拍了拍他，见他没有反应，又附耳贴上他的心口。
“幸好没死。”我抬头看向魏煜宸，认真道：“公子，此人伤势过重，须得马上救治才是。”
魏煜宸点了点头，说道：“你可有把握？”
我应道：“有，但需寻个落脚之处，以方便上药。”
魏煜宸听了，看向身后的沈慕青，说道：“今晚我们就在此店住下吧。”
“是。”
夜里，烛火通明，为了方便看诊，我让店家给我多备的几根蜡烛，把房子照亮了起来。青年躺在床榻上，还没有清醒过来，我将他身上的伤口清洗完之后，便招呼了店里的伙计帮忙将带血水清理下去。他看了一眼我身旁的三盆血水，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担忧道：“小公子，这人……还能救活吗？”
我对他笑了一笑，说道：“当然，我会尽力的，小哥，麻烦一刻钟后，将我熬的药送上来，可以吗？”
他点点头，笑道：“没问题，小公子安心看诊吧。”
我高兴的同他道了声谢，转身继续给青年的伤口上了药粉。
“幸亏上次从太医院顺走几瓶上等的好药，不然你今日就没命了。平日里我可是连小猫小狗都治不好的，头一回救人，你可不能丢我面子……”
我穆然回想起白日里的场景，他那双无畏生死的眼睛，实在让人忍不住猜想他的经历与过去。又是什么，能让他如此不顾一切的奋起反抗。
乌蛮……这个地方我从未听说过，只是那些人声讨着乌蛮是贱民之窋，这乌蛮是何地，又是发生了何事，会落得如此骂名。
我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此时他也终于醒了，睁开眼睛咳了两声。我将手放进他额头探了探，他像只惊弓之鸟般跳了起来将我掐住。
我连忙举起手中的药瓶，尽量露出让他感到善意的笑容，道：“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你受伤了，我给你上了药呢。”
他看了一眼我举起的药瓶，慢慢松了手道：“对，对不起，谢谢……公子……”
他腼腆的低下了头，方又一脸震惊盖住了被子，这下脸更红了：“这……这……”
我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哈哈哈……抱歉，你有的伤口发脓了，黏住了衣物，为了给你清理伤口，我只好剪破了你是衣服给你上药，大家都是男人，你不介意吧……”
他低着头，小声说道：“谢……谢公子……”
看着他突然娇羞起来模样，我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这时，我听见门外有人清咳了一声，便见魏煜宸手持折扇，双手环抱在前，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许久，他才一脸不悦地从我身旁走过，似乎不想搭理我。他来到青年的面前坐下，开口道：“我看你身体不错，挺抗揍的。”
我对他行了礼，回道：“是太……是我从医馆取的上等伤药，药效自然要好些。”
魏煜宸扫了我一眼，似乎在告诉我闭嘴。我给他露了个欠收拾的微笑，安安分分的闭了嘴。
他却笑得很是温和起来，对我道：“你辛苦了，我让人给你做了一桌好菜，你回房好好吃，然后早点洗漱歇息吧。”
我微微一愣，笑道：“谢公子，不过，我得先等这位他喝完药，看看药效如何……”
“好。”不等我说完，他便抢了话，“那我让人将饭菜送过来。”
我朝他投去诧异的眼神，在想他为何转了性子来关心我，他也朝我挑了挑眉……最后，床上躺着的青年率先打破了这个僵局，他向魏煜宸抬手施了一礼，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魏煜宸淡淡道：“举手之劳。”
青年抬起头来，面露忧色道：“公子可知，与我一起被捆的那几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魏煜宸道：“在店里住下了，明日你将他们带走吧。”
青年又在床榻上跪下，覆手在前深深叩了头，颤抖着道：“公子大恩，阿吉无以为报，公子救了阿吉，那阿吉的命便是您的，以后阿吉，愿为公子做牛做马，任凭公子差遣。”
魏煜宸轻轻一笑，说道：“你这是讹上我了？”
那人惊慌了一下，连忙解释道：“公子误会了，阿吉并非此意……”
“好了，我手下不缺人，再说，救你只是顺手罢了，你无需多想，本公子，向来是个心善之人，做好事不想留名。此事，就当你命大，就此作罢了。”魏煜宸摇起折扇咯咯笑着，我瞥了他一眼，想着此人脸皮真是无人能敌。
“来了，姑娘，药来啦！”店里的伙计端着一碗药进来，我伸手接过，与他道了谢后，便让阿吉喝了下去。
紧接着有人陆续送来了饭菜，顺带也给阿吉端来一碗稀粥。忙了一晚，我也没顾得上肚子不饿饿，这下闻到了肉香味，便趴在饭桌前大快朵颐了起来。
我一面啃着鸡腿，一面听着床前的两人一问一答。
“听你的名字不似中原人。”
“我自西境而来。”
“如何来的中原。”
“被逼的……”
阿吉闭着双眼，说话也带了一丝颤抖，他好像极力隐忍着什么，不让别人看到他痛苦的神情。我顿时感觉嘴里的鸡腿都不香了，便放回碗中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以前，我家乡虽是贫穷，但是也算得上安稳，但不知从何开始，好像是三年前，城里便有人陆续失踪，而那些失踪的，大多都是青壮男子，后来有人发现，那些男子，是被一批中原扮相的人给绑走的。于是我们去报官，县城的县令也是个中原人，一听此事，便立马闭府赶人。再后来，那些人越发猖狂，明目张胆的挨家挨户抓人，不管男女，只要能走的，抓住一个便扔上牢车……这下我才看清了，那些根本不是普通的中原人，而是身着铁甲的官兵！”
我听得心紧了一紧，魏煜宸也微微捏了捏拳，脸上却是平静，他道：“继续说。”
“我也是这样被抓上的牢车，我们哭着喊着，拼着命的反抗，但那些没良心的畜牲，见我们反抗得厉害，居然拔刀杀人……我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被人首分离，看着满城哀号血流成河，看着上锁的马车压过累累白骨……我，我无能为力……”
说着，他掩面痛哭起来，握紧拳头狠狠的锤在自己的胸口。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试图能给他些安慰。
魏煜宸也贴心的没再问话，只静静的看着他哭完。
阿吉抹了一把脸，恢复了几分平静：“等出了城后，他们便弃了牢车，将我们锁在马背后拖着走。我也不知道他们要把我们带去哪里，只知道一路向东，风雨飘摇，我们吃不饱睡不暖，还要天天受着皮鞭之苦，很多人因生病或者饥饿陆续倒下了，剩下不到一半的人，好不容易活到了临汾，又被分批带走去往不同的地方。”
“所以，你们这批人，是准备去的江州？”我开口问道。
阿吉略一沉思，回道：“嗯，应该是江州了吧。”
“那你可知，抓你们的人是何人？”我问道。
“还能有谁？”他冷笑一声，“这天下，有谁能指挥得了北燕将士，有谁能视百姓命如草芥，又有谁……能给我们赐名‘乌蛮’……”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直到他大不讳的说出：“自然是当今天子，尊贵的北燕皇帝，魏煜宸陛下。”
我被他的话惊了一惊，魏煜宸没说话，只是脸色铁青得很，却没有扬言要砍他的脑袋。良久，他平静道：“你好生养着吧，既然逃出来了，就该好好筹划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别又给人抓了去，下次，可没那么好运了。”
阿吉低着头不说话，好像在忧虑着什么。魏煜宸从袖中甩出一个金色钱袋，抛到他面前道：“如果想回家，就当是路上的盘缠吧，若不想，就带着他们，找个好地方安顿下来。”
阿吉呆呆看着他，半响才带着哭腔道：“谢公子！”
魏煜宸没心情再与他多说什么，转身朝我道：“走吧。”
我看了看阿吉，有些放心不下，便道：“还早，要不我再留一会……”
“不妥。”
他冷冷的瞧着我，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又生闷气？我开解道：“我想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要不……我再帮你套套话？”
他黑着脸不说话，抬手就将我抓出了门外，他下手的力道有些重，捏得我的手腕生疼，我甩开了他的手，叫道：“魏……你松手！”
魏煜宸似乎更生气了。
他看着我，神色颇为认真：“你该懂，什么是男女之防。”
我顿了顿，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是医者，他是病人，没有什么防不防，再说，你瞧我这身打扮，他总不会对一个男人起歹心吧，公子，你又担什么心呢？”
他神色变了变，说道：“我也是病人，你何时如此照顾我？”
我不知道他哪来的想法，只当他那皇帝脾气又上来了，有时候我觉得魏煜宸颇有帝王的庄严肃穆，有时候又特别像孩子的幼稚小气，说的话行的事令人摸不着头脑。
我一时回答不上来，便也懒得回答。
他见我不语，撇过脸说道：“明日，我要去一趟江州，我会让沈慕青先护你到康都。”
“江州？”
“嗯，我对这个高进银，有点兴趣。”
“我也去。”
他没想到我如此回答，面露惊讶道：“你，不是要回家吗？”
“我对这个高进银……也有点兴趣。”
其实，我对这个高进银，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想法，只是这一刻，我突然看到了阿吉痛苦的神色，想起了白日的触目惊心，我想，魏煜宸一定是想要去查些什么。
我虽与他相处不久，但也知清楚，他虽表面看似风淡云轻，却也绝非是个闲看苍生困苦的君王。再说了，这么大一盆脏水泼自己头上，任谁都难受，本姑娘就发发善心，去帮他一把。毕竟他弱不禁风的，身边又没了伺候的人，唯一一个将军还只会舞枪弄刀，若是等他有个头疼脑热，或者不慎气坏，堂堂一代北燕君王就此英年早逝，可不太好。
这些话，我当然只能偷偷在肚子里咽。我抬眼看着他，更加笃定的道：“我跟着你去。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公子明日等我一同启程。”
他似乎很意外，对我欣慰的笑了笑，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