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一路南下,春色渐深,路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与街市,满心欢喜。至忻州城,过东市,却见了买卖奴婢的场景。其间有个小丫头,不断乞求,声音脆脆的乞求:”求各位老爷夫人开恩买了我,我什么活计都能干,只求给我二两银子,给我娘治病。“
江城下了马驻足,看围观的人群挤着议论纷纷。
正有人欲上前搭话,忽然闯进来一个人,衣着华丽,做派却是典型的浪荡公子,甚至还不如。
“都别动!都别动!我看谁敢买她!这是我家的丫头,怎么竟跑出来了。快跟我回去?”说着就上手拉扯。
“你放开我,我不走!我不会去你家的!”小丫头一边挣扎一边后退,眼神里有深深的恨意。
“我们亲戚一场,我怎么也不会看着你沦落到卖身的。不要这么倔!”这个纨绔儿拉扯不住,伸手让身后两个帮手去架着小丫头,深色颇为不屑。走之前还拱手对人群说道:“这是我家小姨子,不顾体面来这里闹事,大家都散了吧。告辞了。”
小丫头仍不断挣扎,狠狠啐了他一口,骂道:“我跟你不是亲戚,你不配做我的姐夫!你害死我姐姐,还想害我们一家人不成!求各位好心的老爷太太买了我,我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小丫头哭得可怜,人群里也只是指指点点,却没有人再上前。江城本想置之不理,继续赶路,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转头追上前拦住几人,“小丫头,我买了!随我走吧。”小丫头惊喜抬头,却见说话的是一位俊秀少年翩翩玉立,欲挣扎开,奈何左右两人却不放手,看着那个纨绔儿。
“你是什么东西?不卖!快滚!”纨绔儿不屑一顾,指着江城口吐狂言。
围观的人群本已经散去,见有热闹看,现在又围上来。
“嘴巴放干净点!小丫头,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江城一晃身,就突然来到小丫头身边,两边的爪牙还没反应过来,忽然面色狰狞,各自按着自己一条胳膊龇牙吼叫起来,小丫头褪去束缚,急忙俯身一拜,眼泪汪汪道:“我愿意!我愿意!多谢公子!”
“你们两个为什么放手?快,抓住她!你,你是什么人?”见江城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纨绔儿吓得够呛,不敢硬抗,一边向后躲一边放豪言:“你等着!有种你等着!敢管我们家的事,你知道本少爷是谁?”
“管你是谁!我等着你。去叫上你爹你爷爷你大爷,都一起来吧。”江城说完招手与小丫头一起走,围观的人群哄然大笑。
纨绔儿目瞪口呆,竟不知道还有这么嚣张跋扈的,况且还只是个瘦小的少年,虽气势有余却身量不足,跑到自家地盘上撒野,真是气煞了!一见他们走立刻冲上前扒江城的肩膀,嘴里还骂骂咧咧。
江城反手就卸了一条胳膊,左右开弓赏了两个大嘴巴,又捏着下巴塞了一颗黑丸子,这扇一敲脑门,闭口就咽下去了。
“走吧。”
纨绔儿坐在地上,疼得嗷嗷叫唤,仍不甘心,冲着他们喊:“山杏,你敢走!你别忘了你爹娘弟弟可走不了!老子——”
只见恍惚间一个人影冲来,转眼纨绔儿就被甩出去数丈之远。
原来是江城飞身过去踹了那人一脚,又瞬间回到牵马的小丫头身旁。山杏却不肯走了,犹犹豫豫回头看。
“怕了?”
山杏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怕他。我是担心。”
江城一笑,“你家在哪?”
“城外王家村。”
“倒地上那个听着,城外王家村等你。记得叫上你爹你爷爷。”
山杏家中,一个破旧的小院子,三间小屋,门口对联上还蒙着白纸。传闻中的家徒四壁。
江城自不言语,只让山杏小丫头带着见了她娘。一旁是焦灼而沧桑的爹和年幼口齿不清的弟弟。江城兀自坐下,把了脉,看了舌苔,翻了一下眼睑。随后手书一张药方,令老爹去抓药。
老爹一手拿着药方,一边使劲瞪山杏,却迟迟不肯去。江城把荷包递过去,缓缓说:“多年劳累成疾,又急火攻心,我医术不精,先抓两副,稳住病情。明日可请冀州城内荣安堂鹿神医来看。”
山杏接了荷包,沉甸甸竟全是银子,老爹急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让大夫出银子?这?这可怎么好?”山杏看看江城,却将荷包塞到爹爹手上。
“救人要紧。去吧。”老爹这才从中捏出一小块,拿着方子急急出去了。
江城坐在小小的厅内,见山杏洗手和面,跑前跑后,要做饭食。
“先不忙,我要问几个问题。”
“好,公子请问。”
“识字吗?读过什么书?”
山杏摇摇头,“只小时候跟姐姐念过三字经,会写的字很少。”
“还会什么?喜欢做什么?”
“我会做饭、洗衣服,砍柴、放牛,还有缝补。”
“这些倒是安身立命的本事,可惜毫无特色。读书还是要的。我这次不能带你走。这包银子你收着,待我解决了后顾之忧,你可以安心在家。”
“公子,请你带我走吧。”山杏跪下,带着哭腔,小弟弟不知何故,只见姐姐哭了,也跟着抽泣起来。
“快都起来。不要哭,有什么话慢慢讲。”
“我想跟你走,学本事,不想在这里过一辈子。可我又不敢走,我担心我爹娘还有弟弟。”
“走江湖学本事,都是要吃苦的,非常人可以忍受。”
“我不怕,什么苦也不怕。我愿意跟你走!请带我走吧。”
“几岁了?”
“我今年十岁。”
江城想我自己只是出来游玩一圈,山门有戒律,杏歌是上不得山的;自己家又极远,此次并不顺路。这一次肯定是不能把山杏带走了。只能从长计议。
“既如此,我收你做我的丫头,但我从不收白丁。我以两年为期,看你能否过得了我的眼。其一,读书写字,明日起你想办法读书,到时我考你。其二,必要有一技之长,又要各行皆通。比如说茶艺、女红、厨艺,需要精通,识得各种棉麻丝帛,识得乐器、兵器、药材、花木、瓷器、玉器等等,有些需要精通,有些要大致知道,最好学一些轻功拳脚,将来有自己的禀赋发挥,或者识人,或者预事,都好。再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强求,但希望你有一样自己钟爱的,漫漫余生,聊作消遣也好。”
山杏已经呆住了。
江城笑笑,见山杏丫头眉目清秀,眸光清澈,想必不是愚钝之辈。
“既然做了我的丫头,我给你改个名吧,叫杏歌如何。”
“杏歌?”
“春日高歌,杏花满头。”
山杏做了热腾腾的面片汤端上来,接着杨老爹回来,命山杏去熬药。山杏一边接过药,一边喊:“爹爹,我现在叫杏歌,公子给我改名了。你可别叫错了。”
汤面十分美味,安抚了江城饥肠辘辘的肠胃。杏歌的小弟弟眼巴巴看着江城,口水直流。
“这汤面只有我的吗?”
“公子,我们平日里是吃不起白面的。您是贵客,自然该有待客的礼数。”
“今日杏歌卖身为奴,为母亲求医。我已经应了。您是她父亲,可有话要说?”
杨父看了杏歌一眼,杏歌把银袋子交到父亲手上,找了一只小锅准备熬药。
“熬药不能用铁锅。去买个砂锅来。今晚我请你们一顿好吃的,杏歌你再做一锅面片汤,每人都喝上一碗。”
杨父看着杏歌爽快答应,这才开口了,“山杏能跟您走,是她的造化。窝在这山村,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既然您不反对,那我就明说了,我既决定收杏歌做丫头,就会帮她扫除后顾之忧。明日起杏歌要读书,她做的事,您不要拦她。这个小娃娃,几岁了,五岁起也要开蒙读书。费用您不必担忧,您现在,要先给我讲一讲,杏歌姐姐的事情。”
杨父时而欣喜,时而蹙眉,说道讲这件事,又瞪了杏歌一眼,却半天不肯开口。
“这件事您不要插手了,你管不了的!”
“我已经插手了。若不管到底,您觉得会如何呢?”
“好!我就全告诉公子,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全家承您一片好心!公子如何称呼?”想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杨父有点激动。
“叶姓,行九。你叫我叶九就行。”江城想起白师兄时而叫他小十二,时而又十一,顺口给自己起了个江湖名号。
“不敢不敢,还是叫您叶公子吧。”
杨父坐下,慢慢回到过去那段时光里,娓娓道来。
我家原也并不是这样窘迫。我曾经还有一个女儿,大女儿,名唤小芸。那时家境尚可,有三亩半地,一头驴,再做些活计,吃饱饭足够。小芸虽是女儿,可是作为长子,我们一样非常疼爱她,她也很聪明,漂亮,人见人爱。七八岁就学烧火做饭,之后还会做针线。每天路过学堂,小芸还背会了书。待有了老二,姐姐就帮着带妹妹,让我们省心不少。
就在三年前,王员外回乡祭祖,请了乡亲们都去吃席面。我本不想去,我与王员外不熟,可被邻居们推搡着就一起去了。王员外老宅在我们这,他是商贾出身,定居在忻州城内。今年带了两个儿子回乡,是因为王家大少爷考中秀才,回来告慰祖先。
席面还没吃多少,小芸匆忙来找我,说她娘肚子疼。那时候媳妇怀着老三,行动不便,我急忙就回去了。不想被敬酒的二少爷看到,十分喜欢小芸,不断夸她清秀可人。
不久王家就来提亲,聘礼厚重,十两银子,十亩良田,还有一头耕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