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这是哪?”
一杯冷茶泼在脸上。谢慎峣昏昏沉沉中,被浇醒了。起身时还在地上呢,溅了一身茶汤,眼前还是那轻轻晃动的白纱,他恨不得都给撕碎!
起身摇头,正欲向前揭开那人面目,却被一剑柄抵在后颈,“别妄动,坐下说。”
回头却不见人,只得狐疑坐下,桌上倒了一杯热茶,氤氲着茶香。一盘小巧的花型糕点摆在一旁,似乎也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
“这就没了?一点也不动人。你若不肯说出来,我也帮不了你。”声音懒洋洋的,充斥着不耐烦。
“只求你帮我见她一面,劝她不要认罪。”
“帮不了。你走吧。”
谢慎峣不肯罢休,再一次想冲上前,撩开重重纱帐,却见里面一张软榻,布着一张茶桌,空空地不见了人影。
“谢公子很不守规矩嘛!”声音却从门口处传来。
他出来一看,仍是没有人。
“一刻钟。你若不讲,我就关门谢客了。半夜三更的不睡觉,爷都困了。”
谢慎峣知道自己只能听其声,注定看不到人了。他思忖再三,又坐下。
“青柠她现在,她,她是因家中变故,才变成这样的。”之后又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
“青柠父亲祝员外有个外室,生了一子,祝员外想领家来。青柠母亲沈夫人不允,与祝员外和离,独自离开祝府。外室携子入住,成为祝家继室,人称茹夫人。青柠留在祝家,与继母不合,常常外出惹出祸端,被祝员外所不容。
我听闻街上有十几个吊儿郎当的富家子,追从青柠,尊她为老大。青柠不喜欢姓氏,不喜欢被人喊祝玉卿,故而人称青女侠。
我与青柠再见之后,多方打探她的消息,只是她一贯冷漠。
上巳节后,我买了珠钗托人给青柠送去,却正赶上祝员外携茹夫人母子来看青柠,听闻青柠一语不发,端坐那里冷眼看着他们,待人刚踏出门去,就将送来的糕点衣物狠狠砸了出去。
我派的丫头呆子一般,就这样被吓回来了,连珠钗也没敢送。那之后青柠知道我一直追逐她的脚步,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待我与他人不同。”
这个谢小哥沉浸在一副自以为是的迷醉中,连少女的暴怒都看着美好如斯。
“哪里不同?”叶九不满这样戛然而止,突然发问。
“她待我温和,从不恼我。”
叶九憋着笑,一点睡意也无了。
“青女侠声名在外,凌厉果敢,她自己离开祝家去了沈夫人那里,帮母亲照料铺子。闲时带着小弟们,常常在市井有些流言,令祝员外十分不满。再加上她与茹夫人不合,恐怕祝家根本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这次青柠突然被带走,想必是茹夫人的意思,祝员外尚未归家,青柠就被投入大牢。而我,家教甚严,且父母知晓青柠家中情形,不允我插手,更是不许人帮我。所以我一出来,只联络了青柠的那些小弟,牢中也不许探望。”
“那你怎么寻到我的?”
“我在茶楼无意听到了你的故事。”
“那你如何知道我在京城?”
“我遇到一个人,他说远在天边,近在上头,指了指当时公子的雅间。可我满怀希望上去寻时,公子已经离开了。苦求掌柜的,才答应替我给您下拜帖。父亲将命我返回书院,可我不能置青柠于不顾。我虽不知道你有多少本事,但你愿救出青柠,我一定重金酬谢!”
“这丫头有点意思啊。让给我如何?”
“不行!你!你想要十个丫头都可以,遍京城任你选,青柠不行。”
“再加上你!”
“不可理喻!”
“漂亮丫头谁不喜欢,我就爱收各种小美人,像这样脾气又倔又臭的,还是头一回听说,就她了。”
“叶公子,你别太过分!我看你未必救得了青柠!哼!就当我没找过你!”谢慎峣一腔希望猛然被浇灭,心中又气又恼,气自己轻信他人费尽心思来找他,恼恨此人却如此轻佻,明明就是纨绔子弟。
“你们二人,卖身五年,听我差遣,期满还自由身。如若不肯,就等着给小美人收尸吧。救人虽不易,杀个人却简单得很呢!”叶九轻笑,谢慎峣心都提起来了。
“我愿跟随公子十年,你放过青柠!她是大家闺秀,不能给你当丫头。”
“不当丫头也行啊,做个美妾,我也乐意。”
谢慎峣无语凝噎。
“不送了。”
“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但绝不能连累青柠。如果公子肯出手相助,不胜感激!如果您非要牵扯青柠,那就当我没来过!”
“晚了。”
谢慎峣准备离开,眼前却有些模糊,头重脚轻,浑浑噩噩间被迫按了手印,安坐在椅子上尚不清醒,却见一白衣少年折了一页纸,开门踏入浓浓夜色中。
青柠在闭目休息,已近三更,她还是睡不着。这里是州府的大狱。本以为自己会安然度过这几天,这牢狱她来过,还不止一次。但每次都会毫发无损被接出去,未曾想过会在事后这么久突然被押解,更没想到会一连三日住在这里,毫无消息。突然心底有些慌,不知为何不再那么笃定。
眼前轻飘飘落下一个人,青柠猛然睁开眼。
“你是谁?你是人是鬼?”
对面得人一身夜行装,面容俊俏,神色平安和,似乎还有几分好奇。
“祝家千金小姐,沦落街头做个女混混,几日后就要问斩,还有什么心愿说出来吧。”
青柠有一刻的震惊,而后脸上挤出一丝冷笑,眼神之中有一丝怨愤,随即是了然。
“柳茹菁派你来的?”
“柳茹菁?现在你倒是有几分聪明了。”那人一笑,有几分轻蔑。
“你到底是谁?”青柠觉得这不是柳茹菁派的人,忽然就不怕了。
“是谁不重要。你可以把你的故事讲一讲,或许我还能帮你一二。你若不肯讲,那我爱莫能助。也就只能给沈夫人捎个口信,让她不要白忙活了。”
“母亲!”青柠咬唇,泪水滑落。最惦念自己的还是母亲。
“我没有要杀她。”
来人一笑,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安心等着。”
“是我母亲让你来的?”青柠急忙问了一句。
来人回头一笑,一副了然的表情,对着青柠摇头,“都猜错了,是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哥,不过,他把你卖给我了。”看着青柠愤怒扭曲的脸色,来人哈哈一笑收了手中的纸页,转眼便消失了。
狱中传来一声怒号,谢慎峣的名字被一声尖利的嗓音吼出来,划破寂静的深夜。
艳阳高照,暖风和煦。
二师兄翘着腿坐在桌前,猛灌了半壶热茶,开始滔滔不绝八卦他的见闻。
对面的叶江城陪着假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撑着头,小伙计上了清粥小菜包子,默默退了出去。二师兄夺来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谈论。
“你不知道,这个青柠,还真是个人才。你猜那一条街上的混混,为什么会跟随一个小姑娘?哈哈哈,都是被揍服的,被迫跟随,而后居然心悦诚服赤胆忠心,这青柠倒颇有一方霸主的豪气。”
叶九打了个大哈欠,彻底趴在桌上。
“那个谢家小哥,也不是小白兔。这么一瞧,这俩人还真是绝配,绝配呀。”白沅泽打着饱嗝,抱着肚子继续讲,却见江城睡得一塌糊涂,似乎根本没有听。他伸手在江城面前晃了晃,江城没反应,顿时来了兴致,蹑手蹑脚起身,到处搜罗,床榻侧摸来摸去,又翻腾书桌,刚捏到一荷包似乎是碎银子,江城的小扇子就点在了肩头。
“师弟呀,师兄我一夜未眠,肚中打着饥荒,你先睡个回笼觉,我出去随便吃点。”这番诚恳,似乎刚刚吞了一碟包子两碗粥打着饱嗝的根本不是他。
“接着讲,中午开荤。”
“好!好!”白沅泽一边笑着一边回桌边坐下,一边荷包轻轻塞到怀里。
迷迷糊糊间将谢家小哥的风流韵事窥探至尽。
谢慎峣乃是谢大人独子,生得又好,自幼被宠爱备至,至那书院以后,已长成英俊少年郎,被不少少女迷恋。偏这谢生素来自持,不苟言笑,却行走坐立无不惹人瞩目,一身白衣一张俊美面孔,骑着骏马招摇过市,不知吸引多少豆蔻少女的目光。乃至他去书院读书,都会有不少闺阁少女、小丫鬟们被尾随几里路,而他自己一贯木着脸拒绝。越是如此,越发引得更多少女沉迷。
可这谢生偏偏就喜欢那个一招手数十个小弟跟在身后,随时能去哪哪砸场子的青女侠。无论多少名门闺秀小家碧玉频频示好,都视而不见,却对那个正眼都不看他的冷酷问题少女倾心不已。
青柠手下有大群的小弟,打架斗殴,聚众喝酒闹事不知多少次。谢慎峣不可能不了解,却一概当做不知。在书院,青柠是祝家千金祝玉卿,容颜绝丽,衣着不凡,一派大家闺秀气派。回到沈夫人的成衣铺,摇身一变就成了那一条街上赫赫有名的老大青女侠。起初只是对付来铺子耍混的地痞无赖,渐渐就打出名声,吸引了无数崇拜者。
去年腊月,青柠的父亲祝也州携家人回乡祭祖,邀青柠同去,被青柠拒了。不知发生了何种龌龊,惹怒了青柠。青柠立马召集了十多个小弟,无论是在家逗狗的、结伴听戏的、舞刀弄枪的还是被拘着练字的,甚至在家睡懒觉的都一骨碌爬起来,冒着风雪前来聚集,听从青柠派遣。
青柠只一个字“走!”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找上自己家门,柳茹菁当着祝也州的面还会亲亲热热过来握着青柠的手说“丫头回来了,快进来,你父亲时时念着你”云云,此时并无他人在场,便装不下去了,只冷眼一看,既不欢迎也不阻拦。青柠怒火冲天,闯进正房,“砸!”当着那弱不禁风的茹夫人的面,伙同一众小弟将自己家打砸了个遍。茹夫人红着眼狠狠瞪着,却一声不吭,一众家丁列队观看,无人敢动。待人一走,茹夫人立刻报官,将青柠他们一个个都押入大牢。还是祝也州回来后,亲自去将女儿救回来的。就见大狱门口排着一溜烟的世家子弟,一个个被家中长辈拎着耳朵领回去,那场面美好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