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歌第三十六次从睡梦中惊醒,是因为九重天枣园里的枣树长出了大枣。惹得南宸又欣喜又激动,在枣园子里滚了又滚,滚得身上满是泥土,脸上好像是被花猫挠过似的。
“唔……”栾歌动了动,他觉得太阳穴青筋都快被吵的爆出来了。
还没缓得过神,小小的南宸就晃悠着肉敦敦的小屁股,扯着喉咙轰炸着他的耳膜:“爹爹爹爹!枣鸡枣鸡!枣园里有枣鸡!”
栾歌蹙了蹙眉,觉得身上疲倦的很。
照理来说,他这种阶次的神王根本无需睡眠,但不日又是他的羽蜕之期,最是消耗精神气力,提前补充睡眠也实属正常。
且栾歌一向认为,睡觉乃人生大事,需不需要睡眠是一说,关键睡觉舒服啊!自从有了这小家伙在身边,白天叽叽哇哇吵个不断也就算了,半夜里梦话也是说个不停,被自己咯咯笑醒了也是常事。
南宸现下在栾歌灵气的滋养下长得是快了些,面庞又白又胖的,用不完的精气神,换算成凡间的年龄也正是那个三四岁猫狗都嫌的年龄。
于是——
“枣鸡枣唧!爹爹!枣鸡!”
栾歌揉了揉太阳穴,开口说话才发现喉咙已有些沙哑了:“什么枣唧枣唧的,近日父君疲惫,宸儿去找叔父玩好不好?”
南宸撇撇嘴,眼圈一红,作势要落泪的样子。
栾歌无奈地笑笑,将滚满泥土、脏兮兮的小朋友一把抱起来,纤长白皙的手指在南宸脸上擦了又擦,朝门口唤道:“自华,打盆水来。”
“是。”门口的人应了一声,没多会就听见端着水跑动的声音。
栾歌抬头取毛巾,却看见容潆端着水盆。
“哥哥!”南宸嘻嘻一笑,露出细密密的一口小米牙。
“你这什么乱糟糟的辈分?”栾歌宠溺地顶了顶南宸的头,将毛巾拧干了在南宸脸上呼噜了一把,对容潆问,“怎么亲自端水来了?”
容潆放下水盆,接过栾歌手中的毛巾:“殿下,五祖来信,说,不日造访。”
“他不是也知道我即将羽蜕吗?”
容潆摇摇头:“信中说,就是知道殿下即将羽蜕,才想着在殿下羽蜕前一定要来一趟。还说,这一遭来或许常住。”
栾歌拍拍南宸的小屁股,于是南宸很自觉地呲溜一下滑到地上,将短短的小胳膊张开,顺着栾歌的手扭来扭去脱着衣服。
“叫自华把湖心岛那块辟出来,其余的以往年一样,只是多辟几间寝殿出来。”栾歌把南宸的脏衣服扔在地上,把毛巾搓了又搓,湿漉漉的擦在南宸身上。这小孩感觉全身都是痒痒肉,擦哪都笑个不停,“羽蜕一来,我能花在你与宸儿身上的时间就十分少了。”
栾歌顿了顿,又说:“那些书都看完了吗?”
容潆点了点头。栾歌自将他挪上九重天的“洛水”宫殿,就以十日为期,每十天往他的书房里放上五本书,或是兵法古籍,或是医书药理,有时是些上古的神话传说,过了十日,无论容潆看完与否,都将那五本书收回,再放上新的五本书。
一开始容潆总有些不适应,古籍往往又厚又臭,十分啃不进去,但里面的内容又是对人大有裨益。容潆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为了深入学习,也常常将那些古籍抄录整理下来,等什么时候空下了,再细细咀嚼。
如此循反往复,如今南宸都会说会闹了,他读了多少书,可以想见。
“说来你上九重天已有两年,我都未曾细细指教过你。”栾歌将外衣脱下来裹住南宸光溜溜的小屁股蛋,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一件白色的小寝衣,抖抖搜搜了半天,才为南宸穿上,“今夜无月,星光灿烂,枣园里的枣子也都长出来了。”
容潆瞳孔猛地一震。他双手隐隐颤抖,已经有一丝气流从指尖爆了出来。
他无比想念……无比想念炼仙台的那一天。
木心震颤,树浪滔天。
身体恢复之后,他虽然也能感受到一些树木的纹路肌理,却很难再操纵它们。
栾歌话中透着的意思叫他激动不已,他等着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夜深。
漫天繁星。
栾歌将头发两侧挽起,散散地绕成一髻,剩余的头发散在肩膀上,称着星光散出幽暗的蓝色。身上的藏青色文袍更显幽暗,胸前的北斗七星阵与星空要想呼应,再加上栾歌气质出尘,独站在山谷里,恍若天人。
容潆从身后慢慢靠近。
自他来到九重天,更近距离的接触到栾歌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心要成为栾歌一样的人。因此他苦修,他闭关,他忍受极大的痛苦不断羽蜕,但当他站在栾歌面前时,仍觉得自己渺小无比。
他穿着和栾歌一样款式的文袍,宽大的袖口里藏着他蠢蠢欲动的灵气,藏着他对强大的无线渴望。
栾歌没回头,抬着头看着星空,淡淡说道:“你看这星空,能看出什么?”
“浩瀚。”
“还有呢?”
“胸襟。”
“还有呢?”
容潆愣了愣,于是换了个思路:“风云变换。”
“还有呢?”栾歌长长吁了一口气。
“我……”
“你看不到星宿吗?”栾歌突然发问。
容潆突然无言以对。
“你很像我,也很不像我。”栾歌转过身,脸上是浅浅的笑意,他看着容潆的眼睛,一如看着星空。他抬起右臂,浅金色的气流从指尖缓缓的流出,又绕上宽大的袖子。
容潆蹙眉,右手指天,青色的气流从掌心爆发出来,盘着旋风呼啸着冲向栾歌。
栾歌伸开五指,那气流环绕着栾歌旋转,迅速的绕着了那些来势汹汹的青色,原封不动地将这份蛮力还到容潆身上。
容潆被震得连连后退,先是踩在衣角猛地一个趔趄,又被石头绊了一下,一来二去,单手单膝撑地,跪在了地上。
“这衣服不是很适合你。”栾歌仍是笑意浅浅,“要耐得住性子,分得清敌友。”
三句话说出口不轻不重,容潆却臊的满脸通红。
多日以来,不光是衣着气性,武学文韬,他都学着栾歌,渴望再一样画葫芦出一个“尊皇殿下”,没想到就是自己那一点想赢的小雀跃,就击垮了他先前的所有。
他并非是分不清敌友,只是栾歌的动作实在是激起了他的胜负欲,先前压制太久的胜负欲,一朝爆发,怎么收也收不住了。
“你那本《深潭论》还要好好再读。”栾歌抖抖袖子,很潇洒地从山石上一跃而下,指着远处的枣园,“我那枣园里长了不少的枣子,唯有一棵树,上面一颗枣子也没有,你将灵气运到头顶,看看那是棵什么树。”
容潆从地上站起来,定了定心神。他曾听闻栾歌有一片枣园,虽说来了九重天这么多天,但还从未进枣园里面看过,都只是站在枣园入口远远地等着栾歌从里面出来。
他闭上眼。
将灵气运到头顶。
星光下,他显得格外安逸。
风从耳边刮过,容潆慢慢地听,灵气一点一点朝前摸索。
感受到了山谷里形形色色的树木。
他闭着眼睛,但脑子里却清晰地勾勒出了松针的轮廓。
还有光滑的竹子,摇动的竹叶。
在风里轻声低吟的合欢树。
栾歌笑笑,他知道容潆此刻看不见,于是指尖银色的灵气又溢出来,朝着容潆眉心一指——
容潆看到一片青碧色的果子,像小小的灯笼悬在树枝上。
他突然意识到——
枣树!
容潆惊喜地露出一个笑容
栾歌仍是笑,将指尖按在容潆眉心,慢慢疏通着他的七经八络,容潆顿感通身一片清凉,加之夜风习习,就更是耳清目名。他道:“别傻笑,再朝前看看。”
随着那清凉,容潆似乎能感受到草木的更深层,他也朝着更远的地方探索。
那片枣园似乎怎么也看不到头,容潆微微蹙起了眉,感觉到了栾歌将手从他眉心撤走,更有几分慌了。
“别急,再往前一点。”
再往前一点。
再往前一点。
再往前一点。
容潆心里重复着。
有个东西突然阻住了他的灵气。
那东西像块石头,没有那些松竹树木通透,也没有花草的清香。容潆什么也感觉不到,脑子里一片漆黑。
容潆试图绕过那片漆黑,却怎么也做不到。
栾歌将手放在容潆的肩头,倒吓了容潆一跳:“看见了?”
容潆有点莫名其妙,他什么都没看见,被漆黑一片阻住了啊。
“我那棵没长枣子的树后头,还藏了一件宝物。你每日花上一点时间站在这看,你若看见了,我就将那宝物赠与你。”栾歌笑笑,“自然了,你若能走得进枣园,到得了那树后面,找到了宝物,我还将那宝物赠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