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初，宫宴已散，慕容澈和楚若璃回了王府。
慕容澈本想问萧遥之之事，可看楚若璃气定神闲的模样，又问不出口。
“王爷，”平凡推门而入，“方才煮好的姜茶，请王爷和王妃祛祛寒，”平凡将托盘上的东西依次摆放在案上，“这是王妃素来爱吃的，还有些时辰，便吃着打发时间。”
“还是平凡心细，”楚若璃吃着梅子，“宫宴甚是惹人烦，我都没有吃饱。还好你备着糕点和梅子，总不会叫我半夜饿到睡不着了。”
“这是王爷出门前就叫我备下的，”平凡一笑，“平凡只是照做而已。若是王爷和王妃没有什么吩咐了，那平凡就不打扰了。”
慕容澈看了平凡一眼，平凡生怕再挨上一脚，麻溜的跑了。
门外轻响，似是有风来。
楚若璃摆了四个茶盏，不急不缓的倒上了姜茶。
“不过你我二人，璃儿为何要倒上四杯茶，”慕容澈不解。
“来人了，”楚若璃才放下茶壶，便对门口道，“看来你们很喜欢吹寒风，暖身的姜茶，我就替你们喝了。”
“不过评价一下你院子里的梅花而已，”云尘推门而入，“妹夫，晚上好啊。”
“怕是不会好到哪里去，”萧遥之紧跟着云尘进门，“王妃似与他人有染，王爷的心里还不知怎样的难过呢。”
慕容澈有些吃惊，却也觉得似乎在意料之中。
萧遥之不客气的坐在楚若璃对面，喝着还冒着热气的姜茶。
“阿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萧遥之表情很认真。
“这半月，云尘深夜跳墙入落梅居，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了，自然轻车熟路，”楚若璃浅尝一口姜茶，并不看萧遥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萧遥之放下茶盏，别过脸。
“妹夫就一点都不好奇吗，”云尘坐在慕容澈对面，“为何我深夜到访，又为何与此人一起。”
“既然来了，你们自会让我知道是为何，”慕容澈心中总有波澜，面上也要装着镇定自若的样子。看来萧遥之席间所为，是故意的，故意让人以为他和楚若璃之间有私情，又问楚若璃，“璃儿这半月来，不似之前般与我亲近，可是……记忆都恢复了？”
“怪不得阿璃喜欢你，遇事淡定从容，又观察入微，”萧遥之看了一眼楚若璃，“阿璃，选择的不错啊。既然你选了他，那我也只能出一份力了。”
楚若璃只是翻了个白眼给萧遥之，脸上写满了“要你多嘴”几个字。
慕容澈却是不知，若说楚若璃选择自己，还好理解，那萧遥之所言出一份力又是何意？萧遥之才干出众，方入仕，就得父皇垂青，他日在朝堂上必有一番作为。朝堂？莫非他几人……
“时至今日，不妨就对妹夫明说了吧，”云尘一笑，“阿璃既选你为夫君，我几人自然是要护着她的。若是旁人，安稳度日自然不用我等操心。可她既选了王爷，我等就不得不担忧了。”
“你们是指，储君之位？”慕容澈听得明白，王爷什么都好，可父皇不立储君，皇子之间明争暗斗，难免会伤及无辜。
“是，”萧遥之承认的干脆，“便是这储君之位。若王爷想要，不过是费些心思筹谋，而且时日怕是不短。若王爷不想，那便快许多了。明日就可离京，与阿璃游山玩水，朝堂之人，绝不会寻得你二人的下落。不知王爷，做何打算呢？”
“于私，我只想与璃儿携手相伴，看遍天下风景，”慕容澈不假思索，“可于公，百姓无辜，我身为皇子，自该为百姓着想。二者选其一，我只能对不起璃儿。”
“瑄王爷的贤名，还真不是平白得来的，”萧遥之看向楚若璃，“方才来时，云尘与我说了你近来所为。我试猜了一下，你对王爷如此疏远，应是在为日后离府做打算。王府毕竟是皇家之地，就算府中没有细作，你也不能保证府外有没有探子。要做些动作，自然是回红楼来得更为安全。何况又有花九娘几人，也最为方便。我猜的，可有错处？”
楚若璃一声冷哼带过，萧遥之就知道自己猜了个全中，否则依着楚若璃的性子，哪怕只有一处不对，也早已拍案而起，与自己辩驳几个来回了。
萧遥之笑着，云尘低头喝茶，慕容澈就明白了。怪不得楚若璃会让自己迎娶妙雪，也怪不得明知自己对她的心意，还在妙雪入府以后对自己如此生分。她遣走青荷时，自己就该细想的。可自己竟不曾有过半分察觉，只以为她介意，以为她与自己怄气。
“如今朝局不明，正是各方势力，明里暗里参与储位之争的时机，”萧遥之又开了口，“户部之事，就算是我送给慕容泱的一份大礼。慕容泱也收的很不错，我回京路上沿途有人刺杀，也有人沿途保护，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气。”
“为何是慕容泱？”云尘问，“户部之事，可还有人顺便泼了妹夫一盆脏水。”
“不管我从何处下手，王爷都会被牵连进来的，”萧遥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自我出京，便有两股势力跟着，一股势力是翊王的，所以，他才会先一步得知我查了户部的消息。还有一路，是江湖势力。这也就意味着……”
“也就意味着，无论萧卿是向睿王示好，或是翊王示好，我都被会那股江湖势力所牵连，”慕容澈很通透，“因为想对我下手的人，并非是四哥，也不会是六哥，而是那股江湖势力。仿冒的书信，可以藏在杨府，也可以藏在其他任何一个出事的府邸。只是不知，萧卿为何选择了动四哥的户部？”
“除了苏薛两府的小大人与你自幼相处，感情深厚，时常与你往来以外，朝中如今就没有几位大人是明面上倒向你的。这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跟着你这个王爷，他们捞不到任何的好处或是油水。有意向你靠拢的，都是忠直之士，既然是良臣，我自然拿不到致命的把柄，”萧遥之眼眸中透着精明，“要将你与歪风邪气之臣挂钩，最快的方式，便是伪造来往书信。”
“原来你早已猜到了他们会用什么方式，”云尘眉眼带笑，似是在听的不是朝堂纷争，而是什么精彩无比的说书，“那为何是杨府？”
“是因为妙雪？”慕容澈大胆有此猜想。
“不错不错，王爷果然聪慧过人，”萧遥之拍手叫好，“因为户部之局，最为好破，用一个妙雪就可解局。杨府尽数获罪，就连家仆的孩子都不曾幸免，而身为杨府二小姐的妙雪，却安居清心庵，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慕容澈素来与朝臣交涉不多，自然不知他人家事。楚若璃和云尘也不曾了解。
“娴妃进宫三年，都是贵人的位份，却在一夜之间突然升了妃位，其中缘故，想来你们也是不知的，”萧遥之一笑，“杨大人的二夫人，也就是妙雪的生母，容貌秉性都是极佳的。满府的人都不待见娴妃，但二夫人却待娴妃极好。娴妃入宫后，二人的来往就少了。直到娴妃生辰，二夫人才得以进宫探望。这一探望，便出了事。”
“皇帝看上了杨府的二夫人？”云尘听得舒坦，说书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是，而且在娴妃的精心安排下，二夫人在宫中待了数日方才回府，”萧遥之看向慕容澈，“妙雪是何身份，想必王爷已经清楚了。”
“父皇与杨府二夫人的女儿，”慕容澈没想到，妙雪的身份竟是慕容城的私生女，“怪不得娴妃与杨尚书势同水火，却对妙雪十分上心。”
“你可知跟着你的江湖势力是哪一股，”楚若璃才没有心情听萧遥之去讲那些风月往事，“江湖势力一路跟踪朝廷命官，一是为财，二是受命。你可查到背后之人是何身份了？”
萧遥之连连啧嘴，变了，嫁做人妇，果然还是变了。从前的楚若璃，最爱去茶楼，听人说风花雪月，花前月下的才子佳人。如今却是对宫中秘闻都不敢兴趣了。
“还不曾查到，”萧遥之扬了扬手，叫楚若璃不要多言，而后又看向慕容澈，“如今朝局，有能力争储君之位的，无非睿王、翊王与你。睿王和翊王既有后宫势力，也有朝臣支撑。王爷你虽面上看去最为弱势，可是，暗中的势力怕是不弱吧？”
慕容澈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打量起面前此人。好在是友非敌，否则，对付起来绝非易事。
“萧卿何出此言，”慕容澈转着手中的茶杯。
“王爷的母妃虽然早逝，后宫之中，自然不像睿王和翊王有帮手。可后宫不得妄议朝政，惠妃和齐妃的作用无非就是传递一些消息，给皇帝吹吹枕边风而已，”萧遥之看着慕容澈，“而朝臣之中，有一批忠心老臣，表面上持身中正，不站任何一位皇子。可实际上，这些人皆是王爷你的拥护者。而且他们门客无数，想必也一些门客，也是归心于你了。”
云尘不由得重新打量起慕容澈，面前这个男子，果然不像面上这般势孤可欺。能将自己的锋芒藏得如此之好，足可见是极善伪装的。却不知他对楚若璃，是真心爱慕还是假意以待。再一想，既然萧遥之愿意出手相助，应还是有他的可取之处。
慕容澈想不到，萧遥之竟是查得如此清楚了。自己身为颇受宠的皇子，身边势力自然不可能只有苏言风和薛子靖。不过为了自保，只有显得自己弱势，才能安然无恙，不招他人的猜忌。贤王之名已在外，若是再不收起自己的羽翼，且不说慕容渝和慕容泱，就是父皇，怕也会因此忌惮几分。
如今就算被人捏到了错处，父皇不过几句责骂或是轻罚。若是势盛，迟早会招来杀身之祸。无情最是帝王家，高处由不胜寒，父皇决不允许任何人威胁他的至尊之位，即便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看来萧卿查探已久，连父皇都不曾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慕容澈看向萧遥之，“知道得太多，难道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怕啊，怎么会不怕呢，”萧遥之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虽然人生在世，总有一死。可我如此风流人物，还不想落个英年早逝的名头。可是呢，以王爷的聪慧，就算要动手，也不会在此时。再可是呢，等王爷得到至尊之位，我等几人，自然是要带着阿璃远遁江湖，归隐山林的。王爷也就没必要为难我们这几个闲散之人了。”
慕容澈再看向萧遥之的目光，透着寒意，为的却是他要将楚若璃从自己身边带走。
“你且看阿璃，愿不愿意跟随你我一同江湖逍遥，”云尘见形势不对，打着圆场，“对于你，阿璃怕是避之不及。”
“莫要将我扯进去，”楚若璃已有些困意，柳眉微蹙，“只管说你如今什么打算，往后之事，谁也说不清。”
萧遥之看了楚若璃一眼，不配合的，依旧是不配合。
“行行行，不与你们开玩笑了，”萧遥之重新坐正，“宫宴之上，我与阿璃又旧情之事，已众所周知。我估摸着，最早明日，最晚不过初三，翊王必到萧府一叙。一来，户部之事，他知道是我送他的一份见面礼。这二来，想来会应允我一件事。”
“与他联手，扳倒我，他可少一个威胁，你则与璃儿重续前情，”慕容澈道，“六哥与四哥这些年明争暗斗不少，只我置身事外，如今情况，六哥想的怕是除掉一个，便是一个。”
萧遥之颔首点头，“朝局不明之时，最适合往里掺和，也最适合浑水摸鱼。至于能不能摸到大鱼，那就看王爷的本事了。时辰差不多了，我还得回去跟府上的人守这最后一炷香的时间，就先告辞了。”
慕容澈起身相送，云尘和萧遥之转身就不见了人影。屋内，是昏昏欲睡的楚若璃。
“璃儿，”慕容澈轻声，“原来你为我思虑良多，我还以为你是与我闹脾气，不肯和好。是我不够懂你一番苦心，却还怨你不知我心。”
“慕容澈，”楚若璃倚靠在慕容澈怀里，“想来，再有一段时间，我就要离开王府了。我不在的时日，你不许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为夫，定不辜负璃儿的一片真心，”慕容澈拥着怀里的人，今夜以后，再无隐瞒之事。
楚若璃此时却分外在意李玉琴，先前恨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可为何，当日宫中，自己负气之时，既好言相劝，又分析事态。谜团说大，不过在这几人之间；可说小，还是叫人看不清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