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郭嘉担心买下杨桐会引发县令追究责任,但还是请杨季主走进家门,坐下来说清楚事情。
杨季主一进郭嘉的堂屋,眼睛所见,让他很是震惊。
庶民之中,最贫穷人家里的堂屋的地几乎都是坑坑洼洼——不平整。
富裕一点的人家会平整土地。
上次杨季主卖房子拿钱的时候,郭嘉的堂屋在平整之外,是铺设了青砖的(当然院子也铺设了青砖)。
而今天来,在青砖之上,又全部铺设了草席。
在中间座位区域,在草席之上又铺设了竹席,在竹席之上又垫了羊皮。
杨季主坐上去便感受到温暖,不像自己家那样凉屁股。
闲话休提,且说杨季主来找郭嘉的故事。
原来轵县县令审结案子之后,杨季主把侄子杨桐接回家里抚养。
但是杨桐只在浅井里呆了一会儿,就要吵着离开。
因为杨季主把房子卖给了郭嘉,让杨桐无家可住,所以杨桐颇为怨恨叔父。
其实这事儿不赖杨季主,也不赖其他任何人。
杨桐的妈妈执意要改嫁,这是她个人的权利,本就无需考虑其他人(包括孩子)的想法。
(即使在现代,亲戚们都会违反婚姻法的精神,肆意地,粗爆地干涉成年女人的婚姻自主权。)
杨桐住的房子被卖掉,但房子所有权本就属于杨季主,杨季主具有处置私人财产的全部权利,自然无可厚非。
悲剧的中心,可怜的杨桐才是一切麻烦的根由。
因为杨桐拒绝叔父的抚养,也不要投靠舅舅,更不要去依赖母亲,可能他感觉寄居人下不舒服吧,总之他要逃离自己的亲戚。
这一核心矛盾只源自杨桐执拗的思想。
就为了某种念头,杨桐就让自己处于一个惹人同情的位置。
但杨桐本身并没有抱怨自己惨兮兮的状态,反而执拗到底,要将自己卖到大户人家做家僮。
杨季主也算有面子的人,起初是不同意的,可杨桐以绝食要挟。
当然不是因为杨桐真的绝食了,从县庭到浅井里杨家,再到深井里郭家,全程不过一天时间。
而是因为杨桐虽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但却非常执拗刚强。
杨季主怕他真的绝食自杀,没办法,只得带他来找郭嘉。
因为郭嘉对家僮甚好。
于是郭嘉便与杨季主签订了一个十二年契约,杨季主领了五千钱,十二年后来赎人。
但是这个一个八岁小孩子能干啥呢?
郭嘉暂且安排他去西院养马吧。
然而郭嘉确实是需要家僮干活的,准确地讲,是能干活的“工人”。(真正的工人阶级要到工业革命之后才诞生,但工人这个词是很古老的词)
于是第二天,郭嘉便起身去了平侯国找平侯沛执,是时候执行合同了。
为方便起见,郭嘉没有乘坐马车,而只是骑一匹马,单骑赶路。
在渡口处,郭嘉出示了工强给的牌子,可以免费渡河。
之后,从孟津渡口沿着黄河南岸往东走,一个时辰走了八十里地,便到了平侯国都(今天河南省巩义市康店镇裴峪村附近)。
郭嘉找个当地平侯国人,也就是土著,问清楚下侯府具体位置。
其实都城很小,也没有城墙,郭嘉很快就找到了侯府大门口。
郭嘉下马,摘掉马镫藏在马鞍的暗匣中(防止被他人学到),把马拴在门前的拴柱上。
这时,侯府大门打开,一辆牛车驶出来往南去了。
不去管他,郭嘉连忙上前,递送谒贴给侯府的谒者。
谒者看谒贴上写道:河内郡轵县郭嘉。
于是连忙行礼,说道:“公子来的不是时候啊,我们家君侯刚刚出门。”
郭嘉暗自发笑:“我能算什么公子!”
那谒者指了指远处的牛车,说道:“那就是了”。
郭嘉有点困惑,堂堂平侯怎么不乘坐马车,即使赌光了家里的现金,也不至于乘坐牛车啊——这是有多穷!
谒者又说道:“请公子入内等待。”
郭嘉前脚踏入大门,马上又拽出来,拍着脑袋,说道:“我可真糊涂,等啥啊,直接追上去不就得了。”
说得没错,平侯沛执的牛车还能看得见,郭嘉骑马一会儿就追了上去。
郭嘉拦住牛车,向平侯沛执行礼。
平侯沛执也连忙回礼,他告诉郭嘉正是要去拜访工页声。
他要从工公处贷款两万四千钱,给府里的家丞,舍人,谒者发秩(工资)。
一共三个人,每人八千钱,可以买一百六十石粟米。
郭嘉算了一下之后,不自觉的发笑。
一个平侯竟然出不起三万钱。
一个平侯竟然只有三个家吏。
一个家吏的工资还比不上一户农民种地的收益。
不管小赌,还是打赌,对于非庄家而言,百害而无一利。(虽然赌场主桓发赚得盆满钵溢。)
郭嘉当即提出为平侯沛执提供了两万四千钱的贷款(今天没带,明天送钱)。
然后让平侯掉头返回,履行与郭嘉的合同。
郭嘉去如是打算。
现在是二月份,到六月农忙时间,还有四个月。
这四个月,农民们是可以工作滴。
郭嘉就要利用这四个月,招收平侯国的农民干活。
于是平侯沛执召集了自己的国人。
平侯食封一千三百户,男女老少总共七千口,去掉老弱病残,劳动力约两千口。
当然住在平侯国的不止这一千三百户,还有几百户的人。
比如工页声等,他们不属于平侯的封民,所以不在合同有效范围之内。
按照合同契约,这一千三百户的人,要么不出平侯国,要是出平侯国找工作,那么只能去找郭嘉的工作。
只不过,他们多数人也不愿意出去“工作”。
最终郭嘉只招收了一百口成年男人(都是家里次子)。
郭嘉答应他们,包吃包住,每个月发四十钱,然后将他们带到王屋山。
他们的工作就是收集山里的枯草,烧成灰之后,生产草木灰。
然后用矿工们煅烧的生石灰,加水产生澄清石灰水(氢氧化钙水溶液)。
把草木灰倒进去。搅拌之后,过滤,得到碳酸钾溶液。
烘干之后得到碳酸钾粉末。
然后再混合酒,碳酸钾和动物油煮成肥皂。
也就是说,郭嘉在大批量生产前段时间试验成功的肥皂。
一百人的生产能力的确惊人,碳酸钾的生产速率远大于王屋山出产的动物油脂。
总不能把王屋山的野生动物都给炼化成油啊。
郭嘉尝试到轵县县城购买。
还别说,以前没注意,现在有心要买了,真就到处都有卖油脂的地方。
虽然是不起眼的行业,也称为“辱处”,倒也有行话。
这有角的牛羊,熬出来的脂肪,称为“脂”。
那没角的猪马,熬出来的脂肪,称为“膏”。
郭嘉将所有卖脂的货一扫而光。
郭家对他们讲道:“你们有多少脂,以后通通拿出来,我郭嘉全买了。”
贩脂的人则回道:“即便是你郭嘉也不能说大话,我们脂,你可没肚子量能够全部吃下去。”
郭嘉回道:“你们卖脂的,有多大体量?”
他们回道:“我们主人雍伯顶得上二十个郭嘉喽。”
郭嘉以为他们吹牛说大话,才不信他们胡诌。然后送脂到王屋山,交代项十三一些注意事项后,带着大量的肥皂返回深井里家中。
回到家之后,郭嘉在思考如何打开销路,是不是要去一趟南宫侯国,请南宫侯介绍一些客户?
然而老婆却让郭嘉赶紧给温县刘公送一些肥皂。
于是郭嘉带着十斤肥皂去了温县。
十斤肥皂足够岳父岳母用上一年了。
刘公从来没见过这个新奇的东西,便让郭嘉好好师范一下。
郭嘉将烤猪肉流露出的“膏”抹在手上,然后用清水清洗,当然是洗不干净了。
涂上肥皂之后,双手相互搓一搓,水一冲,就干净了。
刘公和鸣雌侯许负照样子试了一下,果然效果比苦楝果强十万倍啊。
(可能城市朋友不知道,苦楝也可叫苦练,是一种常见树木,果肉是天然肥皂)
刘公问道:“这用何物制成?”
郭嘉回道:“用脂或膏熬制而成的。”
刘公说道:“此物甚好,足以让你富有千金。”
郭嘉也是这么想的,但皱着眉头说道:“只不过脂膏供应不足。”
刘公笑道:“贤婿,何必担忧。需要多少脂,但从雍伯处买了便是。”
怎么又是雍伯?
于是郭嘉连忙问道:“雍伯是什么人?”
刘公回道:“雍伯是山阳县一个贩脂的,凭此也赚来了千金家业。”
郭嘉一听心动了,请刘公写个推荐信好去拜访。
刘公笑道:“雍伯只不过是个屠夫贩脂的,又不是彻侯名爵,根本不需要推荐信。”
郭嘉将信将疑,因为喝了太多酒,只能在温县住了一晚,在第二天启程去了山阳县。
山阳县也是河内郡的属县,顾名思义,山之南为阳。
山阳县便是在太行山之南。
(三国时代,曹丕篡汉后,封汉献帝刘协为山阳公,食邑一万户,就是此处。)
郭嘉进入山阳县城后,找人问道:“敢问老丈,雍伯家怎么走?”
那人说道:“我们这里有许多雍伯的,不知道你要找哪个雍伯?”
此人说得没错,周武王伐纣之后,封十二弟为雍伯,立雍国,正是山阳县。
几百年繁衍下来,导致山阳县有大量姓雍的。
而且当时穷人家没念过书,没文化,给孩子起名字就是按照排行,伯、仲、叔、季(其实春秋贵族也这么起名字)。
所以叫雍伯的人很多。
郭嘉补充道:“俺要找贩脂的雍伯?”
那人说道:“原来是找他。”
“看你的样子,是要卖身给雍伯作家奴吗?”(郭嘉一直保持着短发)
“出城,往南走十里,有一个宁郭里,那便是雍伯家宅处。”
郭嘉谢老丈指路之后,骑马向南走,十里地很近的,两刻钟就到了宁郭里北门外。
正好有一人骑着少见的雄壮马,后边跟着二十个“骑士”,很威风地进入里门。
郭嘉跟着他们,走到一处大宅子门口,这可比平侯沛执的家气派多了。
等这些人进门后的一刻钟,郭嘉才上前递上谒贴,上边写道:河内郡轵县郭嘉。
门人让郭嘉稍等片刻,他去通报主人。
不一会儿,雍伯亲自出来迎接,说道:“贵客来哩,请进。”
郭嘉一看,正是前边骑大马的人,又一拍脑袋,心里骂道:“看我这猪脑袋,忘记带见面礼了!”
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