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王仲还是以一种和平的姿态访问深井里,今日究竟为何以歹徒的模样闯入郭嘉家中?
这骤然而来的变故打破了郭嘉几日来的平静生活。
尤其是那个壮士,居然像逗小孩一样,凭借剑术便轻松击败了郭嘉。
要知道郭嘉的剑术可是从公乘项处学来的,又经过五官中郎将冯唐的打磨。
怎么会这样?郭嘉想不明白。
家中的家僮和婢女都静静站在原地,不敢走动,也不敢说话。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刻钟,郭嘉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来地上的一金,也就是王仲扔下的一万钱,作势要扔出家门。
妻子刘盈单手抱着女儿郭珏,冲到郭嘉前方,站在他面前,铿锵有力地说道:“郭嘉,你冷静一下!”
“你把这块黄金扔出去也砸不死那人!”
郭嘉说道:“这金子,羞辱我!”
“好好看一下,我们家人没有一个人受伤,财产也没有损失!”
“丢掉的仅仅是你的象棋。”
郭嘉哭着吼叫道:“这口恶气,我,咽不下去!”
啪一声!
刘盈打在郭嘉脸上,说道:“想报仇,就给老娘冷静!”
郭嘉低头看着手里的黄金,说道:“老婆说得对,这块黄金可以换一把匕首,一剂毒药,都可以杀掉他!”
然后郭嘉拍拍身上的尘土,抱起女儿郭珏,拉着老婆的手走入堂屋,坐在席上,商议该如何复仇。
刘盈问道:“你可知道穿斗篷的是什么人?”
郭嘉说道:“王仲称他是绛侯周胜之。我在槐里县只看到过他的侧面。”
“不过从今以后,我已经牢牢记住了他的正脸。”
刘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绛侯?难道是太尉周勃的儿子?”
郭嘉回道:“正是他。也是咱们河内郡郡守周亚夫的兄长。”
此时刘盈心里便觉得“复仇”之事无从谈起。一套象棋价值不高大概一金,即便不讲道理地作价一百金,也不足以判处绛侯死刑。
于是刘盈便劝说郭嘉大度地放弃“复仇”的想法。
可是郭嘉很执拗,说道:“老婆在家稍待,我去县令处告他!”
于是郭嘉换了身衣服,找到里正陪他去县衙。
里正问郭嘉道:“为啥去县衙?”
郭嘉回道:“有贼人偷窃俺家东西。”
如果郭嘉告诉里正真实的情况,绛侯周胜之抢了他一套象棋,里正打死也不敢陪他到县城。所以郭嘉只说是盗窃案。
深井里出现盗窃案,瞒住不报官,里正要承担责任,吃责罚。于是里正连忙带着郭嘉到县城。
不一会儿,里正和郭嘉便到县庭(也就是县衙),找轵县县尉报告盗贼的事情。
县尉问郭嘉道:“所告何事?”
郭嘉还有怒气,直接回答道:“告绛侯周胜之私闯民宅,抢夺财物。”
此话一出,旁边的里正顿时惊呆了,颤抖着问郭嘉:“郭嘉你说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你要告绛侯?”
县尉也惊恐地问道:“你丫确定告绛侯?”
“确定”郭嘉答道。
几个月前,郭嘉醉酒杀死熊仲,便是县尉去温县抓的,所以县尉知道郭嘉干出的各种莽撞神奇的事情。
但是此时郭嘉居然要告绛侯,县尉认为郭嘉一定是发狂了(发狂在汉代的意思类似于现代的愚蠢和精神病的意思)。
但是县尉既不能赶走郭嘉,也不敢处理这件事情,难道要审问绛侯周胜之?于是便要请轵县县令出面审理。
但是轵县县令此时不在县庭,而是带着贼捕掾出外办事(贼捕掾类似于明清时代的捕役和快手)。
里正和郭嘉便待在县庭等待县令回来。
里正从县吏那里打听到,在两个时辰前,有一个大娘,一边痛哭,一边拉着自己儿子的尸体到县庭告状。
原来这位大娘住在王屋山脚下,并无什么田地财产,全靠儿子打柴度日。
今天早上,大娘的儿子张柱,像往常一样,带着斧子,到王屋山砍柴。
张柱很快便打了一捆柴,扛在背上,欢快地穿梭在山林里,似乎放飞了自我。
忽然,张柱发现了一头受伤的雄鹿。
雄鹿伤势很重,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只是在哀鸣。
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口,大概是从失足从上坡上跌落下来滴。
张柱喜不自胜,一只鹿的价格远大于一捆柴,卖掉之后,除了买米盐之外,尚能余下几十钱,还可以买只鸡——今天终于能给老娘吃顿荤腥了。
张柱放下背上的木柴,抓起鹿退,扛在肩膀上。
忽然,嗖滴一声,飞箭擦过张柱的脸庞,射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冲出来几个人,领头的人叫住张柱,让他放下雄鹿。
张柱哪里肯放下,便说道:“这是俺哩。”
那领头的人暴怒,骂道:“蓄产!狗都知道整个王屋山都是我家主人王山的。”
张柱听到“蓄产”二字,顿时暴怒,这就相当于骂他“狗娘养的”,张柱最是孝顺,一百个不能容忍别人骂他娘。
张柱扛着雄鹿,后脚用力,冲上前,用脑袋撞那领头人。
领头人看张柱这个架势,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个傻子。”
挥动拳头,砸在张柱的颈部上。张柱当即扑在地上。
领头人吐口吐沫说道:“乃公王屋山王八!”
另外两个人过来抬走了雄鹿,跟着王八扬长而去。
可是张柱并没有死,一刻钟之后,他苏醒过来,步履蹒跚地走到家门口。
张大娘见儿子走路摇摇晃晃,急忙过来搀扶,儿子有气无力地说道:“王屋山,王山的家人,王八。”
“儿不能养母了。”说完这两句话,张柱就倒地而亡。
张大娘趴在儿子身上,放声痛哭,引来了左邻右舍询问情况。
张大娘也不晓得儿子遭遇了什么事情,只记得儿子说王屋山王山的家人王八。
当地的里正过来查看张柱的尸体,全身没有利刃伤口,只有颈部有淤青。
里正猜测死亡原因是张柱打柴时不慎摔倒,撞在石块或者树干上。便让张大娘早早安排下葬。
张大娘哭着说道:“俺儿子天天打柴,从来没摔过。”
里正说道:“人都是两脚走路滴,怎么可能不摔跤?”
“柱子一无仇人,二无钱财,不可能被人谋杀,必定是偶然摔倒而死。”
“大娘,节哀顺变吧!”
张大娘不相信张柱自己撞死了自己,于是从家里寻出来两根胳膊粗,一丈长的树干,把儿子尸体绑在树干上,拉着去县庭告状。
县令询问张大娘儿子的死因,张大娘哭着,说着,重复着“王屋山王山家人王八”。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信息。
但是县令知道王屋山之王山,他是郡守周亚夫特准,在王屋山开白虎(石膏)矿的人。
为了弄清楚案情,县令带了十几个贼捕掾前往王屋山提审王八。
其实一般而言,县令不必亲自出马,只需要派遣一两个掾吏去便可。
但是县令考虑到王八是王山的家人,王山把他藏起来,找个理由回复掾吏,掾吏碍于郡守周亚夫的关系,也不敢搜家,会被轻易糊弄。
且说在一旁的郭嘉悄悄地对里正道:“俺好歹是鸣雌侯的女婿,上次醉酒杀人,县令只派了县尉去拿我。县令在担心王屋山人多,也不该亲自去抓王八啊!”
里正回道:“县令行事风格不同。”
“我们换县令了?”郭嘉问道。
里正刚要回答之时,县令和贼捕掾带着嫌犯王八回来了,即刻升堂审案。
郭嘉心想:“果然换了县令,看容貌不过二十余岁!”
只见县令质问王八行凶经过,王八“慷慨”承认,但是趾高气扬,不把县令放在眼中,口中扬言道:
“我家主人爵位大庶长,你这小小县令怕是治不住我滴。”
“早点放我回去,若是晚了,你少不得要去向你家郡守请罪。”
郭嘉认得王八,果然还是百分嚣张。
县令大呵一声,令人当场打死了王八。
郭嘉吐舌大惊,心中暗忖:“虽然张先生说过,即使是县令也操生杀权柄,今日方才见到,杀人不过官点头!”
县令接下来处理郭嘉之事,问道:“所告何人,何事?”
郭嘉心里有点小害怕,回道:“告绛侯周胜之强闯民宅,抢夺财物。”
县令问道:“抢夺何物?”
郭嘉回道:“一套石制象棋。”
县令问道:“价值几何?”
郭嘉回道:“此物乃用龙骨制成,价值若干金。绛侯抢夺之后,留下一金。”
郭嘉将一金交给文书手中,作为证物。
县令大怒道:“堂堂绛侯,太尉之后,受封八千一百户,富贵之极。”
“区区象棋,就算价值十金,绛侯怎么会看在眼里!”
“今上令列侯之国,临土治民。非有诏书,无故不得出国。”
“绛侯又怎么会到家中?”
“汝可知诬告彻侯,罪至弃市?”
县令招呼堂吏将郭嘉赶出县庭,责骂里正不该带着疯子到影响公务。
郭嘉无奈,只得去寻找先生张恢先。
先生张恢先听完郭嘉遭遇,对让郭嘉今晚安排酒宴等待客人。
郭嘉虽然唱了声诺,但不明所以,便去询问师兄宋孟先生的意思。
师兄宋孟对郭嘉说道这位新县令乃是河东郡杨县人,姓郅,名都——郅都。
县令郅都年少成名,勇气无双,敢与上级郡守周亚夫分庭抗礼。他绝对不会偏袒绛侯。
郭嘉问道:“那为何不为我主持法律?”
宋孟说道:“兄弟且依先生所说,置办酒席。”
于是郭嘉离开张恢先家,到市场上买了几只鸡,几斤猪肉。
这时郭嘉一拍脑袋,想清楚一件事,家里只养了马,牛,猪,还没有养狗和鸡。
鸡肉这么好吃,为什么不养鸡?狗这么可爱,为什么没养狗?
郭嘉赶紧多买了几只鸡,有雄有雌,又买了一只狗,然后径直回家。
郭嘉让厨妇杀鸡烧肉,做了酒席,可是等到亥时初(晚上九点),县令郅都才出现。
致郅的随从家人让郭嘉不要声张,郭嘉静悄悄,小心翼翼地引领郅都到堂屋正座坐下。
县令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原来郅都的家乡杨县和绛侯的封国绛国同属于河东郡(准确地说,汉孝文帝十六年时,绛国在行政上不归河东郡管辖)。
所以他早就知道绛侯周胜之一贯专横跋扈,只是恨自己位卑职微,不能将违法乱纪的彻侯权贵绳之以法。
今日郅都见郭嘉控诉绛侯违法事,但这种程度的犯罪根本无法让皇帝治绛侯的罪。
平定吕后之乱,安汉功劳第一的太尉周勃的儿子,皇帝刘恒的女婿,受封八千户的绛侯周胜之,强买了庶民郭嘉价值一金的象棋,所以被判死刑?
搞搞清楚,就是普通的贼偷了郭嘉的象棋,也不至于被判死刑啊。
反而容易被绛侯反诉诬告,庶民郭嘉诬告彻侯,这个是大罪,应当判处弃市。
郅都给郭嘉讲明白这两点之后,郭嘉着实倒吸了口凉气,虽然绛侯私闯民宅抢了象棋,但郭嘉没有证据证明确实是绛侯干的,绛侯反诉郭嘉,真是动动眼神的事情。
郭嘉稽首再拜县令郅都,感谢救命之恩,然后为县令敬酒。
县令郅都推辞不受,一杯酒,一口肉没喝,便离开了郭嘉的家。
有人要问,县令郅都深夜到访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告诉郭嘉控诉绛侯的危害。
没错更重要的话,郅都贴耳告诉了郭嘉。
五星机密,若是透露出半个字,郭嘉便会被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