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一早拜别妻子刘盈,和两个家僮一起,带着一头千斤猪,朝行暮宿,赶到了内史槐里县,入县境之后便向当地人打听王仲的家宅地址。
一问便得到了答案,槐里县所有人都知道王仲要第二天大张宴席嫁大女儿。
郭嘉不免惊叹: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一个人居然能让一县人都认识,不简单。
于是郭嘉带着猪直接奔向王家,在婚期的前一天下午到了王仲家正门口。
从河内郡轵县到内史槐里县有一千里路程,正所谓千里送肥猪,礼重情更重。(槐里县在陕西省咸阳市兴平市。)
郭嘉以为这必将加深自己与王仲的感情。
此时王仲家门口,家人进进出出很是忙碌,还没等郭嘉上前问话,早有一个门僮冲过来了,郭嘉行礼说道:“我乃河内郡轵县深井里人郭嘉。”
郭嘉话还没讲完,谒贴还没递上,那门僮便说道:“右拐走西门。”
这是为何?
郭嘉这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头发凌乱,胡子也没好好刮,衣服上散发着猪的味道。
王仲的门僮以为郭嘉是卖猪的农民,就让郭嘉去西门交货。
郭嘉不明就里,还以为是特意安排自己去西门呢,于是便把猪也拉到了西门。
叫门之后,一个门僮来了门缝,探头出来,往门外一看,看到了一只大猪,也认为是送猪的来了,便说道:“卖猪的,怎么这么晚才送来?”
“卖猪的?”郭嘉有点困惑,也有点生气。
那门僮火速跑回去叫大宰出来。(掌管厨房的人称为宰。有句戏话,国之大事,在祭与戎,家之大事,在吃在喝。所以厨师地位很重要,执掌家事,由家到国,化为太宰,执宰天下。)
大宰出来一看,嚯,等待已久大猪终于来了,这可是明日宴席的硬菜,招呼郭嘉把猪运进来。
常言道:有千斤的猪,没千斤的牛。可是这只没卵的千斤猪,应该是少见的。
郭嘉暗想:“看到我的杰作,这个人为什么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之情?”
于是向前行礼说道:“在下河内郡轵县人郭嘉。”
王家得大宰回道:“我叫王无病。”
“王无病,什么鬼名字”郭嘉嘀咕道。
大宰听到郭嘉是轵县人,眉头皱了一下,内心想着:“河内郡轵县?主人虽然经常去河内郡的王屋山办事,但也不该从轵县买猪呀!”
“从轵县到槐里,少说一千里地。千里送猪,这个人莫不是个大傻子!”
“千里送猪是不可能的,这个人大概是出生在轵县,在槐里县养猪罢了。”
大宰对郭嘉说道:“待我们称好猪,与你算钱。”
于是太宰叫了几个家人合伙用绳子捆起猪,用一个硕大的铁钩勾住绳环,铁钩连着一个胳膊粗的称杆,称杆上方还有一个大铁环,穿过一根横木,四个人用肩膀顶着横木,抬起猪称重。
正好一千斤,大宰叫取来一万钱交给了郭嘉。
郭嘉脑子顿时懵了,一斤猪肉才十钱?上次在长安酒肆吃饭,可是两百钱一斤啊。
要么王家大宰欺骗郭嘉,要么是长安酒肆坑骗郭嘉。
况且郭嘉不是来卖猪,而是来送礼的,急忙说道:“等等,俺不是卖猪的!俺是王仲的朋友,特来参加他女儿的婚事。”
“原来是客人啊,失敬失敬。此猪是客人家养的吗?”
“正是”郭嘉回道。
“这只骟猪养的可不赖。”
郭嘉有点吃惊,想不到大宰知道骟猪,那么郭嘉就不是第一个骟猪的人了。
正是如此,中国骟猪的历史可上溯到甲骨文的商代,甲骨文中猪字下边有一短划,短划与身体相连,表示未阉割的猪,短划与身体分开,表示阉割过的猪。
大宰又说道:“这地方不是客人该来的地方,客人去县城住一晚吧,明天来吃酒。”
被赶走的郭嘉心情不佳,王仲诺大的宅院,居然不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安排住宿。
于是郭嘉带着家僮到县城,入住于一家旅店,专门洗了澡,剃了胡须,第二天骑马去了王仲家门。
婚姻当天,宾客聚集,声乐齐响,非常热闹。
昨天那个门僮看到郭嘉,便说道:“卖猪的怎么又来了?”
郭嘉压住怒气,随手递过请帖,厉声说道:“在下可是你家主人的贵客。”
门僮连忙道歉,问道:“敢问贵客贺金多少?”
郭嘉拿出黄金,递给门僮,说道:“河内郡轵县郭嘉贺五金。”
门僮吭哧一声,窃笑道:“请随我来”,然后带着郭嘉进门,没走几步就到了西厢房。
郭嘉走路时,观察到王仲家得院子居然是用砖铺设的路面,自己轵县家中的院子就是土地,心想道:“王仲竟然如此富裕,拿砖铺地坪。”
到了地方,门僮说道:“客人在这里就餐。”
“这算什么地方!”郭嘉有点生气,自己千里迢迢,赶来参加婚礼,居然见不到主人的面。
郭嘉的爆脾气忍不住了,抓住那门僮的衣领说道:“你家主人呢?为啥不出来见俺?”
门僮说道:“贺礼五金,只配坐这里。”
“你丫说什么?”郭嘉准备动手揍他,却被旁边一个人拉住,说道:“兄弟切勿动怒。”
郭嘉扭头一看,是个儒生打扮的人,给人一种暖洋洋的,亲和的感觉,便松开手放开了门僮,说道:“姑且放过你。”
那儒生说道:“在下是内史夏阳人司马喜。”
郭嘉赶紧回道:“在下是河内郡轵县郭嘉。”
司马喜拉着郭嘉坐在末席,坐南朝北,紧挨着屋门,非常方便观察院中情况。
司马喜笑嘻嘻地问道:“郭兄弟是河内轵县人,住在轵县还是住在别地?”
“家在轵县”郭嘉回答道。
“从轵县到槐里有一千里地,郭兄弟一路辛苦了。”
“是的。”
“果真走了一千里?难得,难得,难得。”
“郭兄弟与大庶长交情深厚啊。”
“大庶长,那是谁?”郭嘉脱口而出,掩盖不住自己的惊讶之情。
大庶长是秦汉二十等爵的第十八等,在它上边只有第十九等关内侯和第二十等彻侯了。这是郭嘉刚在先生张恢先那里学到。
“大庶长王仲啊。郭兄弟不知道吗?”
“不知道。俺在王屋山偶遇王仲,跟他买了些白虎而已。当时他自称王山”郭嘉回答道。
“大庶长,王仲是将军吗?”郭嘉接着问道。
“哈哈,非也非也。去年匈奴人大入塞,王仲给县官缴纳了一万二千石粟米,换来了大庶长的爵位”司马喜回答道。(汉代民间称呼皇帝和朝廷为县官。)
“原来如此”郭嘉想道“张先生确实讲过今上允许花钱买爵位,世人常说李广难封,难道李广不可以花钱买一个爵位吗?”
“一万二千石粮食,按照今年大丰收的行情,需要二千七百亩地,按照平常年份,需要八千亩地。想不到王仲如此富裕。”
司马喜打断郭嘉的思绪,说道:“郭兄弟知道王夫人是什么人吗?”
“不知……”郭嘉根本没说完“不知道”三个字,司马喜便接着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
“王夫人名叫臧兒,是臧荼的孙女。长得是国色天香啊。”
“郭兄弟知道臧荼是谁吗?”司马喜又问道。
郭嘉当然知道谁是臧荼了,就是臧荼杀了先生张恢先的老师,韩非子的儿子,陈胜的部下,旧燕王韩广。
但是司马喜只当郭嘉不知道臧荼,自顾自地说道:
“当年陈胜振臂大呼,天下的英雄云集响应。”
“韩非之子韩广率军攻占燕地,自立为王。而同时张耳和陈馀共立赵王嘉。
“随后秦将军章邯帅二十万渡河围攻赵国钜鹿。钜鹿城危如累卵,赵王派遣使者去列国求援。”
“于是楚王派遣项羽而韩王派遣臧荼,一起救赵。”
“钜鹿之战后,臧荼跟随项羽入关。项羽霸上分封天下时,臧荼被封为燕王,韩广被封为辽东王。”
“于是臧荼率军回到燕国,驱逐韩广到辽东。韩广不服,旋即被臧荼杀死。”
“到了楚汉相争之时,淮阴侯韩信在井陉,背水一战,一战灭赵。其后听从李左车建议,传檄至燕,燕王臧荼投降汉王。”
”汉高祖六年十月,燕王臧荼谋反,率军攻占代郡。高祖率军亲征,一战击杀臧荼。”
“随后,汉高帝贬臧荼家人为庶民,带回到京师长安。就这样,臧兒嫁给了槐里县王仲。”
郭嘉心中想道:“臧荼反韩广认项羽,反项羽认刘邦,最后又反了刘邦。怎么跟《三国演义》中的吕布一样,是个三姓家奴啊!”
司马喜突然说道:“郭兄弟快看,王仲和夫人出来了?”
郭嘉急忙看去,那男人果然是王屋山王山,那女人果然是国色天香!
王仲和臧兒一起去家门口迎接贵客,贵客是一对夫妇,男的高大英俊,女的雍容华贵。
王仲和臧兒毕恭毕敬地请这对贵客进入深宅堂屋中。
郭嘉心中暗想:“究竟是什么人,让王仲这般恭敬。”
贵妇的待遇与郭嘉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啊。
司马喜像是看穿了郭嘉的心思,说道:“郭兄弟可知刚才贵客是何人?”
“不知道”郭嘉回道。
“昌平公主和绛侯周胜之。”
郭嘉瞪大眼睛,绛侯周胜之正是大汉栋梁太尉周勃的长子,河内郡郡守周亚夫的兄长。
昌平公主是谁,难道是汉高祖刘邦的女儿?
司马喜说道:“昌平公主乃是今上次女。”
果不其然,司马喜又开始讲故事了。
“当年吕太后驾崩,太尉周勃与丞相陈平合力诛杀吕氏一族,迎立今上即皇帝位。”
“今上以太尉绛侯周勃功劳第一,将女儿下嫁给绛侯太子周胜之。”(周胜之尚公主)
“后来有人上书诬告绛侯周勃谋反,今上命廷尉将绛侯抓起来,关在长安县牢,派了一个长安小吏审理。”
“堂堂绛侯太尉周勃被小吏百般侵辱,还是多亏了昌平公主,才被释放。”
正说间,好像新郎官过来迎亲了,看容貌,只有十八岁罢了。
司马喜说道:“新郎官名叫金王孙,也是槐里县人。虽然名为王孙,但并不是王孙。”
“他祖上在秦昭襄王时,是秦丞相,名叫金受,是孟尝君的死敌。”
不一会儿,新娘乘坐肩舆从内宅出来,众多奴婢家僮簇拥着相送,郭嘉唯独看不见王仲。
司马喜说道:“父不送女。这位是大庶长的长女,名叫王娡。年方十四。”
“十四岁成婚?”郭嘉惊讶道。
司马喜说道:“女子二七即可成婚生育。郭兄弟可知道,今上十三岁时,窦皇后便生了公主,今上十五岁时,窦皇后便生了皇太子。”
“等等,这个司马喜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么八卦?”郭嘉快对司马喜无语了!
但司马喜又说道:“在下今年也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司马)谈”
郭嘉出于礼貌回应道:“在下也是今年生下一女儿,取名郭珏。”
郭嘉口中小声念了几遍司马谈,司马谈,顿时大惊,司马谈是司马迁的老爸,司马喜便是司马迁的爷爷啊。
原来如此,怪不得司马喜这么八卦,家传史官,专业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