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
九别峰山脚某处
一改往日的宁静,这片世外桃源突然间被一群高级灵长类占领。他们带来了各色的纤维制品和精巧的钢铁构件。一堆堆不灭的篝火烧去了大片树林,噼啪作响打破这里的静谧。
这一切都源自于半个月以前的一起偶然事件。牧民图巴尔追着一只向往自由的羊羔来到了九别峰山脚。雪崩后的地面松软棉柔,每一步都让人提心吊胆。在一处凹陷的地方,羊羔终于精疲力竭,被埋在雪中动弹不得。可怜的图巴尔花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扒开了一条路,挖出自己的羊羔。然而和羊羔一同现世的还有一具冰冻的尸体。图巴尔以为是一位无名的探险队员,走了厄运遭遇这难得一遇的雪崩。私心作祟的他将尸体挖出来想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带走。当他将整具尸体拖出来之后,他有些沮丧。破烂的一身行囊甚至比不上街上的叫花子。然而尸体脖子上的一个亮光引起了图巴尔的注意,他仔细一看,在破烂的衣服下是一串纯金的项链。无比兴奋的图巴尔拿走了项链打道回府。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给这金项链卖个好价钱,不曾想没过几天就遇见了一个认识这串项链的人。卡尔旺作为当地有名的向导,常年带领各国探险队进出昆仑山的各大主峰。在这个偏远的村子里他算是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见过世面的人。当图巴尔拿着项链找他询问价格的时候,卡尔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客户的项链。他一把夺过项链并带着村里的医疗队进山救人。事情到此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特别值得叙述的地方,然而令人奇怪的是突然有一天国际大公司——起源派了一堆人马来到九别峰,他们接手了探险队员的尸体,一遍一遍地巡山搜索,而熟悉地形的卡尔旺自然也就成为了他们的常客。
五人到来的时候正是一天巡山结束的时刻。由于积雪的缘故,吉普车离最近的帐篷也还有百来米,五个人只能下车徒步。远处的人听见吉普车的鸣笛纷纷跑来搬运车上从喀什运来的物资。一个身着起源制服的人在人群中认出了言沐寒,他远远地向言沐寒打了个招呼便指引五人朝一个帐篷方向走去。
禹或非看着这漫山遍野的帐篷一头雾水。“这都是你们起源的人?”他问身边的老肖。
老肖指着几个显眼的蓝色帐篷说道:“那上面有起源标志的是起源的帐篷。”然后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黑色的帐篷。“那边那些应该不是。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哦。”禹或非吃力地眺望了一番,天色昏暗,实在难以辨认远处的帐篷。“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问。
“你不知道?”老肖困惑地看了禹或非一眼,见后者点点头,于是不太情愿地简短描述了一下关于雪崩和尸体的事情。说完他喘了几口大气,似乎表示不愿多做解释。
禹或非见状便不再说话。
快到帐篷门口的时候,老肖转过头带点调侃的语气问道:“听说你是那个雷震子的朋友?”说完,他还用下巴指了下帐篷方向。好像他知道尸体就在这个帐篷里。
不知是否因为有些疲惫,禹或非的脸部肌肉无法构建出任何表情,他不想争辩什么,只是轻声回答:“雷震子很早就死了。”
“是吗?那可就有意思了。”
带路的人掀起帐篷的油布。走在前面的言沐寒第一个钻了进去,然后是包大牛和逵爷。待禹或非和老肖进入之后,带路人在外面放下油布,自己并没有进来。
整个帐篷大概三、四十平米,中间摆着两盏汽灯,将整个帐篷照得通明而且温暖。汽灯周围坐着几个同样穿着起源制服的人。其中有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脸上布满皱纹,约莫五十岁上下。单看脸相,坚挺的鼻梁配上深邃的眼眸,再加上那恰到好处的胡渣,不乏几分魅力。只可惜底下是一个巨大的啤酒肚,形成一种奇怪的落差。
中年男子看到来人急忙站起来,在靠近汽灯的地方腾出好大一片地方。
“来来来,沐寒,这边坐。呦,肖经理也来啦。快点都到这边来暖和暖和。”他笑眯眯地迎上去,脸上和肚子上的肉跟着一颤一颤。远看像极了一只直立行走的狗熊。
“王叔,辛苦了。”言沐寒温和地说。就仿佛她脸上的冰突然被这帐篷里的温度融化了一般,禹或非第一次从她脸上看见笑容。
“老王啊,真是什么活儿都被你们部门抢先了啊。”老肖酸溜溜地说。
“哎呀,都是给公司干活。就是每天和一具尸体一起睡觉有点瘆得慌,不知道公司能不能给点精神补贴。”
“尸体在哪儿?”言沐寒顺嘴问道,好奇地转头张望起来。
王叔指了下帐篷的一个角落。“呐,在那儿躺着呢。放心,跑不了。都冻成干尸了。”
只见帐篷里侧铺满了睡袋,越过睡袋的最角落地方是一堆干草。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一块黑布遮挡着。禹或非心脏砰砰直跳。莫非这就是他们口中的雷震子?
他盯着干草堆,心中开始翻江倒海。其实他知道那具尸体绝无可能是雷震子,但他心里又无比害怕当他掀开黑布的时候出现一张雷震子的脸。
犹豫了几秒钟,禹或非朝着干草堆走去,毕竟不弄清楚这个那他又为何要来到这里呢?
来到角落,他鼓足勇气伸手抓到了黑布一角,但是双手仍然不停地颤抖。“不可能的,不可能是雷震子。”他在心中反复默念。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捏住了黑布,闭上眼的同时猛地将它掀开。
“喂,小子,你要干嘛?”身后传来王叔不急不慢的声音。不是劝阻的语气,但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了禹或非这边。
禹或非慢慢睁开双眼。虽然他早就做好了看到死人的心理准备,但是眼前的场景还是吓得他双腿一软,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即使没有丝毫尸臭,他还是连连干呕,一嘴的胃酸。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逗得身后一阵嘲笑。
“谁他妈说这是雷震子!”禹或非怒吼。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具残损的尸体,与其说残损不如说只是一个人形轮廓。尸体上绝大部分的皮肤都已不见。剩下惨白的骨头与黏在上面的腐肉被人为拼凑在一起。禹或非的脑海中不禁浮现无数动物在雪地里争抢撕咬这具尸体的血腥画面。
“这就是雷震子,当时还是我带他们进山的咧。”说话的是一个身穿当地牧民服饰的人。“是那个该死的图巴尔将他挖出来之后就扔在那里了。这个时节野兽出没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位是……”言沐寒问道。
“他叫卡尔旺,当地的向导。很多人进山都找他。”王叔在一旁解释。
卡尔旺继续说道:“你要是不信,可以看他脖子上那条项链。进山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雷震子带着它。”
“雷震子早就死了!”禹或非再一次强调,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但卡尔旺的话还是勾起了他的好奇。项链?他知道雷震子确实有一条最珍贵的项链。上面挂着雷电状的坠饰,是他母亲给他订做的,世界上独一无二。
禹或非挣扎着起身,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再次将目光挪到尸体身上。尸体的脖子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肉,一条有些暗淡的链子绕在骨头上,一边还掉进了下面的干草堆里。只一眼,禹或非就确定这就是雷震子的项链,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近距离看过。
禹或非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尸体,后背有些发凉。他的回忆窜回五年前的莫雷诺冰川,这条黄金项链缓缓坠入深不见底的阿根廷湖,往下,再往下,进入黑暗,不见踪迹。
“他怎么死的?”禹或非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
不知何时逵爷也来到了跟前,他伸手在尸体的手臂上摸了下。禹或非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那是一处不太明显但深可见骨的刀伤。
这时身后传来王叔的声音。“像这样砍到骨头的伤总共两处,其他没有砍到骨头的估计能有更多。”
“有关于凶手的信息吗?”逵爷平静地问道。
“丝毫没有,这方圆几公里就他一个人。除非你说这雪地的野兽能用武器,要不然只能进山调查了。”说完,王叔又靠近汽灯坐下,旁边的人纷纷挪动,腾出位置。
“我看周围还有些不是起源的人?”逵爷说。言沐寒,大牛,老肖也都盯着王叔,似乎大家心里都有这个困惑。
王叔皱了下眉头。“不知谁走漏的消息,现在这里情况复杂,你们越早出发越好。”
“事不宜迟,那就今晚进山。”逵爷转头问禹或非:“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禹或非沉浸在回忆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年雷震子明明已经……究竟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明不白就回去,简短而坚定地回答道:“去!”
“那好,大家吃点东西。好好休息。”说完,王叔便吩咐手下开始准备晚餐。
禹或非没有丝毫食欲,他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铺下自己的睡袋。当其他人还围坐着闲聊的时候,他已经钻进睡袋。这一夜,他心乱如麻。做了无数次深呼吸之后,勉强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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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
莫雷诺冰川经过连年生长,此时末端的冰舌已经跨过阿根廷湖,到达了对面的麦哲伦半岛。然而伴随着湖水的冲刷,冰川底部被侵蚀殆尽,几近成为一座飞跃天际的巨型拱桥。一边是从山上滑下来的莫雷诺冰川,一边是紧紧倚靠着的麦哲伦半岛。
此时此刻的冰川依然保持着野蛮生长的节奏,使得整座拱桥需要承受上游冰川下滑的庞大力量。就算再坚硬的冰块,此刻也不断发出断裂和破碎的声音。
就是在这片广袤的冰川上,二十多个小点正在缓慢移动。这是一支无名的探险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目的,他们只是出现在了最符合他们意境的地方。狂风大作,冰雪飞舞,却也无法阻止一分一毫他们的步伐。他们正要跨过这天际拱桥,朝着远处的麦哲伦半岛进发。
不得不说命运就像一场赌博,有些人不在乎输赢,但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个结果。没有人能够预料到降临在这二十多个人头上的结果正是上百年一次的冰川大坍塌。
仅仅一瞬之间,地动山摇,天翻地覆,大块大块房子大的冰块从冰川拱桥上落下,几吨重的冰块砸向阿根廷湖,激起滔天巨浪。
这旷世奇观无人在意,眼下冰川上的二十多人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跑!背囊卸下,绳索丢弃,冰川上的人溃散开来。有人滑倒,有人慌不择路,他们一脚踏空坠下拱桥。有人原地祈祷,有人求救,他们终究无法挽回下坠的宿命。有人被坚冰砸中,有人卡在冰隙中饱受挤压折磨,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地狱的景象,这里是轮回的终点。寻求终结的人早早放弃,但也有人跳出这趟轮回。一、二、三。三个惊魂未定的小点跌坐在一片陆地上。他们是如此渺小,竟被这没有思想没有智慧的冰块戏弄,更勿论这洪荒宇宙。
有人在大喊,镜头拉近,是禹或非!对着冰川方向,他在大声呼喊雷震子的名字。
有回应吗?也许有,也许没有。冰层断裂崩塌的巨响轻而易举就盖过了他们所能发出的任何声音。
看见了!禹或非终于看见了远处的雷震子,他没有站稳,正在随着一块巨大的冰块缓缓下坠。冰块在翻转,很快雷震子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雷震子——”
“轰!”冰块接触水面,带着千钧之势砸向湖底深处。
“雷阵子——”
禹或非跪倒在地,他探出右手,发出最撕心裂肺的一声。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这一声从过去穿梭到现在。禹或非奋力探出的手打到一个东西,那东西发出一阵鬼魅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