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饮冰道了一声得罪,门人说了一句“洗耳恭听”,只听到梁饮冰念道:“三教儒在先,三才人在后,小子本儒人,岂敢在先,岂敢在后。”
门人听了梁饮冰得下联,当即奔跑着去找江之夏禀报。
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在凉亭中的梁饮冰就见到有两个人过来,为首之人乃是一长髯老者,双目炯炯有神,看起来清瘦,走路却异常沉稳,头戴红色官帽,束着长发,身着正式的官袍,官袍上前面绣着仙鹤,那人迈开步子朝着梁饮冰走来。
梁饮冰心道:“看来这位老者,便是湖广总督江之夏了。只是他身边这人是谁?”
只见江之夏旁边跟着一面色丰润的中年人,那人身着布衣布鞋,嘴角两撇胡子,披散着长发,颇有些不修边幅,跟在江之夏的身后,也朝着梁饮冰走来。
梁饮冰并没有猜错,朝他走来的正式江之夏,江之夏本以为梁饮冰虽有些才学,可这幅对联也不是那么容易对的上的,好让梁饮冰知难而退。
谁承想门人去了还没有一刻钟,就回来告诉自己,梁饮冰已经对出了下联。他以为梁饮冰是在儿戏,可听了门人口述的下联后,当即大惊,没有唤梁饮冰过来,而是自己直接前去凉亭拜见。
还没有等到梁饮冰开口,江之夏便率先说道:“早就听闻饮冰你乃是中生先生得意弟子,才华横溢。都说‘耳闻不如目见’,如今老夫这是‘目见更胜耳闻’,你可是令得老夫大吃一惊。如若饮冰你不见外,老夫便称呼你一声‘小老弟’,你我结为忘年之交如何?”
梁饮冰道:“江帅过誉了,小子愧不敢当。”
江之夏说道:“小老弟,不知道你来此何事?若是老夫能够帮得上的,请尽管开口。”
梁饮冰道:“晚生到此,却有要事,还要劳烦江帅力挽狂澜。”
江之夏道:“小老弟言重了,老夫未必能有这个分量。看样子小老弟是为变法之事而来。”
梁饮冰道:“江帅果然明察秋毫,晚生直言不讳,正是为此事而来。”
江之夏道:“皇上和你老师主持的变法,如火如荼,正在全面铺开,老夫可是不曾有丝毫违背圣上的旨意,又需要老夫做些什么呢?老夫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梁饮冰道:“江帅向来是目光如炬,若是看不出来此刻的形势,恐怕您也不会执掌湖广之地,成为一方诸侯了。如今,变法是危在旦夕,还请江帅施以援手。”
江之夏尚未开口,只听到他旁边的那中年人开口道:“变法实乃下下之策,早就应该予以废止,还是恢复旧章典制为好。”
梁饮冰道:“敢问这位是?”
那中年人说道:“在下汤铭诚。”
梁饮冰道:“原来是汤博士,久仰久仰。饮冰听汤博士对于变法颇有微词,先生学贯内外,既精通方夏之学,又是第一批留学西祟大陆的学子,应当不至如此才对?”
汤铭诚说道:“铭诚对于变法岂止是颇有微词,实乃是水火不容。我束辫帝国从国体到典章制度,优雅完美,岂有变法之理?况且图强之策,江帅和章上柱国的南军与北军,一直是我束辫帝国图强的楷模。”
梁饮冰反驳道:“不然。我束辫帝国虽然学习了西祟大陆的器物技术,数十年间,举世瞩目。然而,和吉奥盘尼国一战,却是试金之石。技术虽然有所发展,体制却是毫无更张,国家最终却是难以自强。且所学其技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画虎不成反类犬。可见,此等图强之策,终非国家图强之正道。
我老师中生先生,研究变法图强之道十几年;我等弟子服膺师说,数年来,办《天下为公报》以求开启民智,探求我方夏一族自强之学,与天下有识之士声势相通,桴鼓相应。
皇帝陛下闻我师之说,断然下诏变法图强。如今眼看,变法将成,只待数年之功,我束辫帝国埋首发展,积蓄国力,十年之后,定能够一雪六十年之耻辱,再创皇皇方夏。
如今虽然遇到些许挫折,正是时势造英雄,风云际会,正其时也。江帅为国之柱石,乃是南方擎天玉柱,若肯施以援手,支持变法,将来定是光耀千古的民族英雄,这才是千古之表率,万世之楷模。
愿江帅能够上书朝廷,支持皇帝陛下变法图强。”
汤铭诚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老师篡改四书五经,里面充斥着投机,野心,冒险,破坏,乃是西祟大陆罗浮帝国雅宾之徒,你等弟子不明其说,胡乱变法,说什么即将成功,一雪六十年之耻辱,简直是儿戏之言。”
江之夏此时便插话道:“得得得,铭诚啊,雅宾之徒乃是无君无父之辈,一群宵小之徒,怎能与中生先生及其弟子的爱国情怀相提并论?”
汤铭诚说道:“说到爱国情怀,江帅这话让我想起一句名言,爱国情怀只不过是恶棍们最后的避难所。换言之,假爱国情怀之旗帜,恶棍们破坏起来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汤铭诚说完之后,转身就离开了。
江之夏对梁饮冰说道:“小老弟,你莫要责怪,铭诚他就是这么个人,一贯口无遮拦。”
梁饮冰道:“晚生岂敢。汤先生也是拳拳爱国之心,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我两人见解不同,若要辩论,恐怕各持己见,说上三天三夜,终究不会于国事有益。晚生此来,特携陛下手书密诏,还望江帅能够在危局之中支持一二,莫要坏了国家富强之大计。”
梁饮冰说完,便将皇帝陛下手书的密诏呈给江之夏,江之夏跪下双手接过皇帝陛下的密诏,到了一声“恭请圣安”。然后才看起密诏,密诏中皇帝陛下并没有直接说让江之夏上书太后支持变法,也没有说太后现在正在坚决地反对变法。只是说如今变法正值关键之时,容不得丝毫懈怠,还请江之夏能够率先垂范,树立变法风气之先,作天下各封疆大吏之表率。功成之日,必将不吝赏赐。
江之夏知道皇帝的意思,就是想让自己在南方将皇上所下达的几十道变法诏书中所推行的政策施展开来。这样就能够展现出变法的实效,还能向太后表明南方完全是支持变法之策的,也就是在支持皇帝的决策,彻底地站在皇帝这一边。
江之夏自然知道此事轻重,或许朝局就在自己一念之间。他问梁饮冰道:“小老弟,除了你到我这里来,传达圣上的密诏,不知道你们可曾派人拜访了章少荃上柱国,询问其关于变法之事的意见?”
梁饮冰道:“晚生师弟原本也有谏言,请陛下密诏传达章少荃上柱国,只是我老师中生先生不愿与卖国之贼为伍,所以陛下也就没有给章上柱国下达密诏。况且章少荃上柱国大人如今已经不再管事,赋闲在家,未必能够起得了什么作用。所以陛下也就没有坚持。”
江之夏说道:“糊涂,简直是糊涂。若要坚持变法之策,就要寻得所有可能的支持,怎能有所轻忽?老夫这就手书一封,还请饮冰你赶往京师,劝说陛下求得章少荃的支持。圣上的旨意,老夫自然是会遵循的,饮冰你不用担心。”
说完之后,江之夏说道:“饮冰,你且随我来。”说着,江之夏便领着梁饮冰前往自己的书房,然后写了一封奏折,托梁饮冰当面呈递给皇帝,信中乃是劝说皇帝寻求章少荃支持变法,并且表达了自己对于变法之事的坚决支持。
梁饮冰接过奏折,就要告辞,离开江夏,赶回京师。
江之夏说道:“小老弟,莫要着急,此去京师路途遥远,也不差在这一刻,吃了饭再走。”
梁饮冰推辞道:“国之大事,岂敢怠慢。圣上尚能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我梁饮冰怎能贪图口舌之欲,晚生这就告辞了。晚生代陛下拜托江帅了。”
江之夏也没有强行挽留,他知道自己劝说不了。
江之夏知道梁饮冰乃是个真正的为国之士,心中实在是敬佩,既敬佩他的才学,也敬佩他的真心。
他站在总督府邸门口,目送梁饮冰离开。等到梁饮冰跨上马,准备离开的时候,江之夏说道:“饮冰啊,老夫年迈了,不能远送,就在这总督府邸门口心送你百里。你要保重。若将来事有不遂,还请你前来江夏郡,老夫定能够护你周全。”
梁饮冰抱拳拱手,冲着江之夏说道:“江帅爱护之情谊,饮冰铭记在心。江帅,晚生告辞了。”
梁饮冰说完,拍马而走,朝着北方策马前行。
江之夏就在总督府邸门口站着,足足站了两个时辰,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照在江之夏的身上,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当真是心送了梁饮冰百里。
虽然梁饮冰并没有回转来,也不知道江之夏真的在心中送他走了上百里。但是江之夏却以此来表示自己对于梁饮冰这个年轻人的看重。
太阳落下,门人对着江之夏说道:“老爷,天色已经晚了,还请老爷回府吧。”
江之夏说道:“梁饮冰他走了多久了?”
门人说道:“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
江之夏说道:“两个时辰,大概也有百里之远了。饮冰他心忧国事,定然是马不停蹄,恐怕早在百里之外了。我们回去吧。”
江之夏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然后回到府邸之中,用过晚膳,他独自一人来到书房,又匆匆写下了一封书信,然后找了一个自己心腹的仆从,说道:“这是老夫的密折,你抓紧时间赶往京师,托宫内首领大太监李公公转呈太后。切记,此折不走密折专奏的驿站,你也不要将此密折离身,速去速回。”
那仆从连夜离开了湖广总督府邸,赶往京师。
江之夏感慨地说道:“哎,人在朝堂之上,岂能随心所欲?老夫也是身不由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