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朱清从皇宫内院出来以后,径直奔向上柱国章少荃的府邸。
此时的章少荃已经基本不问世事了,曾经叱咤风云、意气风发的他已经渐渐成为老朽了。自从三年前,方夏与吉奥盘尼国一战,泱泱帝国竟然战败于蕞尔小邦之手,着实令玄无世界各大帝国惊掉了下巴。
从此,方夏在东风大陆彻底丧失了维持了数千年的至高无上的话语权。
两国之战中,章少荃一手创立的北军全军覆没,当然,这也怪不得别人,在两国交战之时,年老昏了头的章少荃竟然选择避战保全北军的水师,最后被吉奥盘尼国在陆地之上消灭了北军的水师。
真是天大的笑话,莫大的悲哀。
既然方夏已经与吉奥盘尼国开战,就只有生死之争,两国军队之间岂有和解之可能?即便是北军战力未达到预期,可自古哪有避战保存实力就可以强大起来的军队?只有生死之间浴血奋战过的军队才是国家强大的基石。
当年为了安内,章少荃用尽了杀伐手段,滚滚人头落在他创立的北军之下。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他作为北军的灵魂,北军的旗帜,竟然是如此孱弱和胆怯。
北军全军覆灭,章少荃更是一只掉了牙的老虎。太后眼见斗不过吉奥盘尼国,便只好求和,数十年来,和各国议和向来都是礼亲王和章少荃二人。
吉奥盘尼国指名要章少荃前去谈判。
章少荃并不愿意再去,太后连下三道懿旨,强请章少荃前去议和。而前往吉奥盘尼国进行谈判的章少荃也无力回天,不得不在吉奥盘尼国致束辫帝国的议和国书上签了字。
束辫帝国从此便成为了玄无世界的笑柄,再也没有什么国家看得起。泱泱方夏没有了一丝儿民族的尊严,国家的威严,连骨气都没有了,脊梁都被打断了。
数十年前,虽然国家羸弱,但是还有老将跳下城关与罗浮帝国的军队血战,战胜了之后,虽然仍旧割地赔款,可是尚有民族的尊严,军人的血性。
如今,尊严,气节,精神,血性,全都没有了。
真正的有识之士都知道这个帝国将要亡了。
只不过尚有人还在为这个帝国做一些裱糊匠的工作,主持变法的中生先生及其一干弟子就是这样的人,他们还在想着尽力挽救帝国于危难之间。
章少荃或许也看明白了,只是曾经的他为这个衰朽没落的帝国糊墙糊了数十年,看起来外观已经足够漂亮,然而,三年前的一场战争,彻底让世人明白,这个衰朽没落的束辫帝国就只是一栋腐烂的破房子。
住在破房子里的人,一旦房屋倒塌,就会为这个房子陪葬。
而在这个破房子里住了一辈子的章少荃,或许已经感觉到房子快要塌了,但是他付出了一辈子的心血,为之装修了几十年,却不甘心再搬出这个破房子,建立一个新房子。
三年前,当他从吉奥盘尼国拿着议和书归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是朝廷上数百上千文武大臣参奏他卖国求荣的上疏。
太后很果断地将之当作替罪羊,撤去了他所有的头衔,只保留了他上柱国的爵位,让他赋闲在家,养老就好了。
等到中生先生鼓动一干士子罢考,上书,求朝变法图强的时候,章少荃似乎又看到了加固旧房子的新办法。还为《天下为公报》的创办,送去了一千两的白银,只不过为中生先生及其弟子们明确拒绝。
只留给章少荃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便将银子奉还给了他。
几年间,章少荃等闲从未曾出过府邸,仿佛世间一切繁杂琐事都与其无关。
数月之前,皇帝颁布变法图强的谕旨,下发了上百道涉及到各方面变法政策的诏书,章少荃也都一一看到了,心中却不以为然,觉得小皇帝还是太过年轻。当然,皇帝也没有咨询过章少荃的意见,章少荃也知道自己此时说的话,已经没有什么人会听了,索性静观其变。
这一日,正在书房练字的章少荃忽然听到门人传话,说是新军大统领朱清前来拜见。
章少荃说道:“既然他来了,那就请他进来吧。”
朱清十分熟练地来到章少荃的书房,看到正在练字的章少荃,当即跪倒在地,叩头说道:“卑职叩见恩相。”
章少荃说道:“起来吧,老夫如今无官无职,不再是二人之下,亿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了,怎敢当你大统领这一跪啊?”
朱清头顶立刻冒出了汗珠,说道:“恩相折煞卑职了。卑职蒙恩相拔擢于卒伍之中,若无恩相,卑职不知死过多少次了。在恩相面前,卑职岂敢忘恩负义,区区一跪,也难以表达卑职对于恩相的感激之情之万一啊。”
章少荃“哼”了一声道:“算了,你起来吧。老夫也知道丁与国之事,也不能全都怪罪在你头上,他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几年,你除了按时给我送些节礼,一趟也不往我这儿跑,是不是怕我怪罪于你。”
朱清说道:“回禀恩相,卑职不敢。丁与国之事,事起仓促之间,卑职应对失措,这才将其处死。可是,丁与国毕竟是恩相看中的人才,卑职做错了事,是以不敢面对恩相。非是担心恩相怪罪,实在是愧对恩相栽培之恩。如今,恳请恩相恕罪。”
章少荃说道:“丁与国之事,你虽有过,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夫像你这个时候,若是碰见如此之事,也会和你一样去做。至于怪罪于你,老夫也不会迁怒于你。何况老夫如今赋闲,无官无职,凭什么怪罪你呢?你父亲乃是我之弟子,颇为我器重,只可惜英年早逝。你也算我再传弟子,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也会好好栽培于你。希望你能够成才,将来不愧对你父亲就好了,愧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清仍旧跪倒在地,不曾起来,连忙接着磕头说道:“恩相,卑职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恩相于万一。如今做错了事,举止失措,愧对恩相教育之恩。若是恩相不肯见谅,清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章少荃见朱清跪着不起来,说道:“那好,你就跪着吧。”
章少荃说完之后,再也不搭理朱清。自顾自地在书房练字。只见章少荃板板正正地在写每一个字,不敢有一丝懈怠。宣纸之上乃是诸葛武侯的《出师表》:“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
章少荃写完《出师表》,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有意在磨一磨朱清的性子。当自己全神贯注写《出师表》的时候,章少荃并未关注朱清,连朱清的呼吸声渐渐急促也没有发现。等到章少荃写完之后,再看趴着的朱清,却发现他除了呼吸渐渐急促,显然是有些疲累了,跪伏在地的姿势却是和自己写《出师表》之前一模一样,没有一丁点儿的变化。
章少荃便说道:“好了,你起来吧。既然你犯了错,老夫这也算惩罚你了。此事就此翻过,老夫不会再追究于你了。”
朱清听闻章少荃如此之说,当下激动得痛哭流涕,说道:“多谢恩相,多谢恩相。”
章少荃说道:“行了,你也不必如此小儿女姿态。如今你也是新军大统领了,算得上一方诸侯了,位置也是举足轻重,有些时候杀伐果决是必要的。且过来看看,我这幅字如何?”
朱清连忙走到章少荃的身边,仔细地看起了章少荃所写的《出师表》,然后说道:“恩相如今的笔法愈发雄健了,力透纸背,简直是入木三分,依卑职之见,只有这《出师表》才配得上老大人您的字啊。”
章少荃哈哈地笑了两声,说道:“一年多不见,你小子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老朽怎敢比诸葛武侯呢?诸葛武侯未出隆中,便能三分天下,辅佐昭烈皇帝定鼎江山,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朽远远不如啊。”
朱清道:“恩相,过谦了。诸葛武侯虽然能三分天下,却不能一统江山。恩相当年平定四方叛乱,可谓是挽我束辫于危亡,连太后也说恩相乃是再造玄黄之人,功莫大焉。比之诸葛武侯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章少荃盯着自己所写下的《出师表》,良久,他感叹道:“你也不用说这些宽慰老夫的话,老夫于束辫帝国或许有三分功绩,可是于我方夏一族的将来,却是十分祸害。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定。老夫一生以诸葛武侯为心中楷模,虽是竭尽心力,却是于大事无补。天下三分,诸葛武侯据其一便能够六出祁山,讨伐奸凶,老夫空据北军领袖之名,却不能力战吉奥盘尼国,着实愧对死去先烈。扪心自问,岂敢望诸葛武侯之一二?恐怕将来青史之上,我章少荃赫然是一千古之卖国贼而已。”
章少荃说着,衰老的面庞,沧桑的眼中竟然含着一滴浑浊的泪水。
他叹了口气,又说道:“好了,不提这些,你此来所为何事?”
朱清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为了拜见恩相,看一看老大人是否身体康健,如今见老大人红光满面,身体康泰,卑职也就放心了。”
章少荃知道朱清在耍滑头,他早就知道朱清乃是奉皇帝诏令前来京城觐见,不过他并不打算拆穿,说道:“老夫身体也还撑得住,只不过恐怕没有几年的活头了,怕是看不到你宰割天下的时候了。这幅字就送给你了。”
朱清道:“不知道老大人您有何指教?”
朱清也知道自己前来京城的缘由,必然瞒不过这位在朝堂之上数十年的老大人,他赠给自己一幅字定然是含有深意,只不过朱清却有些不明白老大人为什么要赠送给自己这《出师表》。
朱清的文学修养比之章少荃可谓是天壤之别,他只不过是一介武夫,些许认得一些字,学过几年私塾,懂一些历史故事,自然有些猜不透章少荃的用意,是以想请章少荃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