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企业家,生存在一个不讲道德、没有约束规则的暴利年代是幸福的,因为你随时可能攫取到超乎想象的利益;可同时又是不幸的,因为你轻易攫取到的利益又随时可能轻易地失去。
从北京市中心驱车往北,行车25公里就到了昌平县的沙河镇,然后下高速公路,再开500米,这时,一大片极具现代气息的别墅群便赫然出现在眼前:它们各具风韵,如贵妇人般气质不凡;它们又气势恢弘,错落有致,与远近的山水树丛悠然融为一体,实在是一处千里难觅的绝佳居处。
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北京玫瑰园。在别墅区入口处的一块广告壁上便写着一行很动人的文字:每一束玫瑰代表每一份诚意,我们答应你一个美好的玫瑰园。
它有一个很显赫的背景:这是中国迄今面积最大的别墅开发区,是北京市第一个赴香港招商的房地产项目,它一度被誉为“首都第一别墅”。
可是,它又有着一个近乎耻辱的纪录:它是全国最大的破产房地产项目,同时亦是全国破产案标的最高的企业。
这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它曾经让几位雄心勃勃的奇男子黯然神伤。在它的身上,几乎浓缩了中国10年房地产业的成长史。
“北京要出李嘉诚了”
20世纪90年代末,有一首政治色彩很浓却又被广为传唱的流行歌曲《春天的故事》,它把中国20年的改革开放历程用两个年份生动地划分了开来,第一个是1979年,第二个便是1992年。在1992年,82岁的老人邓小平视察南方,指点江山激荡民心,顿时让一度消沉的中国经济陡然一振,一股前所未有、自下而上的投资开放热潮迎面扑来。
玫瑰园的故事也就在这一年掀开了美丽的第一页。这年的12月5日,在当时还十分冷清偏僻的沙河镇小蔡村,一块硕大的公司招牌挂出来了:京港合资飞达玫瑰园别墅有限公司。此刻,笑容满面地站在它边上的,是一个叫刘常明的中年男人。
这时,刘常明的身份是当时十分受宠的“港商”,然而他其实是一个地道的北京人。1984年前后,一位叫赵章光的温州人发明了一种中药成分的生发剂“章光101”,由于效果显著,很快在东亚和东南亚一带广受欢迎。当年就有不少人靠当“章光101”的代理商而一夜暴富,刘常明和后来买了中国第一辆法拉利跑车的李晓华等人便是其中的几位。他通过钻营结识了赵章光,并成为了日本市场的总代理商,从而在短短的一两年里,他就跻身当时国内还属凤毛麟角的“百万富翁俱乐部”。刘常明显然不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他有敏锐的商业触角和大胆的操作能力,他知道这个大浪澎湃的年代是属于像他这样的冒险家的。1992年,刘常明获得香港常住居民身份,注册成立中国飞达(香港)房地产有限公司,他还在香港半山富豪区购置了一栋豪宅,完成了从京城小混混向香港大老板转型的全过程。
自此,刘常明频繁穿梭于京港之间,成为两地商务交易的大红人。就在飞达公司成立的这一年,北京市在香港举办第一届投资贸易洽谈会,刘常明自然充当了牵线接待的中间人。他在香港盛情款待京城要员,时任北京市政府秘书长后因受贿锒铛入狱的铁英便成为刘常明盛筵中的首席座上宾,他送给铁英的大量礼物中仅两块劳力士总统型手表便价值15.3万元,相当于当时铁英15年的公务员工资。
刘常明出手之豪爽可见一斑,当然他也得到了铁英更为豪爽的回报。刘常明从此在北京政界畅行无阻,无事不能。邓小平南方谈话发表后,境外投资商和各地商贾如过江之鲫般地涌进北京城寻求商机,京城房地产业遽然升温,一些官倒公司纷纷圈地造房,大炒楼花。精明的刘常明当然不会放过这一千载难逢的发财机遇,心比天高的他要搞就搞一个惊天动地的,很快他击败众多竞争者抢到了昌平县沙河镇的这块地。此地,离北京城区仅半小时车程,地平天旷,风景宜人,非常适合建造高档别墅区,更吸引人的是,这里与明陵地脉相连,是一块众所周知的风水宝地。据称,刘常明抢到此地后豪气顿生,在约见京城记者时,他对在座的各位说:“你们知道吗,北京这两天要出一个李嘉诚了。”记者惊问何人,刘常明悠然地用雪茄指指自己:“就是鄙人刘某。”
飞达玫瑰园经北京市政府批准兴建,由刘常明的香港飞达公司跟昌平县房地产开发总公司合资开发,两家分别占股份45%(现金投入)、55%(土地投入),规定注册资金1500万美元,投资预算45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3.5亿元。玫瑰园占地49.9万平方米,规划建设别墅800余套,每套售价300万元以上。这一项目宛如芙蓉出水,甫一开盘就被誉为“首都第一别墅”而备受瞩目,刘常明由此成为新闻焦点人物。
然而,一心想当“北京李嘉诚”的刘常明却没有李嘉诚的智慧和运气。3.5亿元的玫瑰园工程浩大,时日漫长,开发商的资本实力和营运能力至关重要。虽然刘常明凭借权力背景赢得了这一项目,可是他连一点楼盘开发的经验都没有,也缺少源源不断的开发资金。日后业内分析,刘常明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认认真真地造别墅,他无非是拿玫瑰园设了一个局,企图炒一把楼花圈一笔钱就溜之大吉。事实也似乎正是这样,玫瑰园自轰轰烈烈地开盘以后,便没有真正地破土动工过。刘常明雇美国规划师拿出了一套十分精致豪华的规划图和别墅设计图,然后频繁地刊登广告,四处招商,他像一个狡黠的猎人把一块天大的馅饼挂在半空中,等着猎物自己撞上门来。
果然,猎物很快就来了。
“楼市奇才”发现玫瑰园
这个猎物竟是1年前卖房子给他的那个精明人。
刘常明在香港的那座豪宅是通过当时香港最大的楼盘代理商利达行半山分店购买到的,他也因此与利达行的“传奇式老板”邓智仁交上了朋友。就这样,他几乎漫不经心地就改变了后者的下半生。
邓智仁是俊杰如云的香港楼市中的一个“神奇小子”。1950年出生的邓智仁成长于一个循规蹈矩的香港公务员家庭,中学毕业后,邓智仁便报名当上了一名神气的皇家警察。就在他背着手雄赳赳地巡游在大街上的时候,香港迎来了它的黄金发展期。眼瞧着街边的店铺一天天增多,楼房一层层加高,年轻的邓智仁实在按捺不住了,他脱下警服,一个猛子扎进了商海。
开头的9年,邓智仁一直没有找到北。他做过进出口贸易,搞过服装生意,从事过金融、期货,还开过一间专门替人讨债的公司。整整9年,他除了满肚子的商海苦水外,依旧一贫如洗。1984年,香港经济再度复苏,李嘉诚因在低潮期吃进大量地皮而一举成为亿万富翁。邓智仁受李氏神话的刺激,决定入行房地产,他借款1.2万港元,办起了包括他在内只有3个人的、小小的利达行。
那时的香港房地产代理行业,就像日后的北京房地产中介一样,一片混乱,鱼龙混杂。或许是命运安排邓智仁该在那时发迹,或许是邓智仁有9年经商经历,他很快用“三把快刀”砍出了香港房地产代理业的新天地:
第一,向社会公开统一收费标准,向客户收取的总佣金不超过总楼价的2%,不准员工收取佣金差价。这对混乱的香港代理业不啻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很快就吸引了大批的客户。
第二,实行股份制,让员工持有股份。邓智仁本人持有的股份从原来的100%减至35%。事实表明,员工直接持股无疑是公司强劲发展的黏合剂。
第三,改革媒体广告的发布方式。当时香港房地产广告全是小型分类广告,豆腐块,小气得很。邓智仁首开整版广告之先河,新风扑面、气势非凡,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今天看来,这三把刀再简单不过,但对当时以坑蒙拐骗为生计的香港房地产代理业来说,却分明是“刀刀见血”,砍到了要害。到1990年,利达行一跃而成为香港最大的房地产代理公司,雇员超过500人,邓智仁更以其完整的房地产代理佣金制度、从业规范和管理理念,基本创立了香港房地产代理行业的游戏规则。邓智仁在行业中的江湖地位一时无人能及。
此时,邓小平南方谈话的春风也刮到了香江,在弹丸之地已颇感局促的邓智仁顿时嗅到了巨大的商机。他在第一时间赶赴内地,在相继考察了上海和北京后,他认为:“上海很开放,房地产太热了,不适于全面进入。而北京很保守,保守的城市房地产市场潜力就大。”
于是,邓智仁长驻北京,在香港屡战屡胜的他已经不满足于赚取百分之几的佣金了,他要在更大天地里开山立派,要占有整个一座金山。他俯瞰北京城,以那独特而高远的专家目光一眼就瞄上了玫瑰园。
日后邓智仁身陷玫瑰园一败涂地,但当他谈及当年入主的动机时,依然无怨无悔:第一,这是当时北京城最好的房地产项目;第二,它是全中国最大的别墅项目;第三,它经过了5位香港著名地产行业律师的一致论证,并被看好。
又是那么的巧合,玫瑰园的主人竟是他的香港客户,两位都梦想成为李嘉诚的男人就这样坐在了一起。邓智仁以香港利达行40%的股权作抵押,通过4家公司集资1亿港元,首期动用6000万港元,以投资的形式购买了北京玫瑰园2万多平方米的别墅,并借此成为该项目的销售总代理。
邓智仁推销玫瑰园的第一招是“围魏救赵”:先推销北京,再推销玫瑰园。他挟资1000万元,先后组团赴中国香港、美国、韩国推介北京,吸引华商的注意力。于是,凭借其娴熟的营销技巧和人缘,玫瑰园一开盘就卖出了80套,相当于不久前他以投资形式购入的2万多平方米。
开局的第一碗开胃羹实在是太鲜美了。邓智仁认定这就是他苦觅已久的大金山,是他成为“李嘉诚第二”的开山之作。就在这时,发生了刘常明挪用首批购房款的大丑闻,邓智仁处心积虑,步步进逼,通过一连串的股权转让,最终以8000万港元冲抵债务整体收购玫瑰园的开发权。刘常明空手套白狼,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1994年初,欠下巨额债务、心态失衡的刘常明在家命归西天,有传是吸毒过量,有传是自杀身亡。
玫瑰露出了第一枚难以察觉的尖刺,可受伤的还不是邓智仁。就在运作玫瑰园的这段时间里,他以闪电之势,凭借其成熟的香港式房地产策划和营销手段,在京城房地产市场屡屡出手,赢得无限风光。他争得北京最豪华的商务大厦北京万通新世界广场的销售总代理权,依循以往经验,像轰炸机似的在北京媒体上刊登连篇累牍的万通新世界广告,其阵势之浩大令人目瞪口呆。挟此气势,邓智仁更把万通每平方米平均售价定在闻所未闻的3000美元,最高售价曾达每平方米3640美元!——这个纪录在北京市场很长一段时间内无人问鼎。据说,几天时间内,万通新世界预售款就超过亿元,而当时万通新世界的地基才刚刚开挖。在整个项目过程中,邓智仁的利达行仅收取佣金就达1亿元。他的一位下属回忆当时情形唯有一句话可以表达:“钱像水一样地涌进来,连手都数疼了。”
邓智仁一战成名。随后,利达行又为西单国际大厦创造了最高售价达每平方米6000美元的商铺新纪录以及明辉中心日租金每平方米达10美元的写字楼租金纪录。一时间,邓智仁在北京房地产代理业掀起滚滚巨浪,被称为“最成功的商人”、“点石成金的楼市奇才”。邓智仁在营销上的确很有独到的见解,他曾谈道:“内地的营销这些年发展很快,但房地产营销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太工具化。很多人搞营销只是寻找一个销售工具,缺乏全盘计划,而且营销人员非常依赖广告,其实广告只是一个工具。我要求每代理一个新的楼盘,就要创造一种新的概念,一年想出一个新概念,就是了不起的成功了。”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利达行以其神奇般的销售业绩全面改造了北京房地产代理行业的制度和规范,培养了一大批房地产代理人才。后来邓智仁经常引以为傲的是:“现在,我的学生的学生都做了老板了。”他还曾大言不惭地对记者说:“我发现自己有房地产这方面的天才,房地产对于我来说,挣钱实在太容易、太容易了。”
这时,连创北京房地产市场写字楼、商铺和日租金三大纪录的邓智仁在别人乃至他自己看来,都是一个无房不能售、点石能成金的“楼神”了,天姿国色的玫瑰园遇到这样的“绝代知音”,不正是珠联璧合吗?
8000万港元买张“贼船票”
房地产代理业有一句很出名的行话:“没有卖不出的房子,只有卖不出的点子。”的确,在房地产领域,房地产代理是一个低资本、高智商的行业。相比较,代理商与开发商的职业要求则有很大的差异性,甚至算得上是一河之隔两重天。在房地产代理业无人能敌的邓智仁一旦转入开发商的角色便显出其底蕴的浅薄和经验不足了。
邓智仁以区区8000万港元智取玫瑰园的开发权,可谓一战而胜,极其漂亮。要知道,当时正是北京地皮大涨之际,同城另一个由港商投资的项目仅前期铺垫费用就高达2亿元。当时曾有人对邓智仁的“鹊巢鸠占”颇有微词,邓智仁则以自己的一套经商哲学振振有词地反驳:“在商业竞争中,没有道德可讲,我们都要按政府制定的游戏规则来玩,如果我违法了,你可以去告我。靠道德约束市场竞争根本不可能,也没有意义,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懂什么叫竞争,他们不会玩这种游戏。”
香港来的邓智仁是一个喜欢把聪明和狡猾写在脸上的人,可是,“会玩游戏”的他万万没有料到,那个被他阴柔一掌推出玫瑰园的刘常明却是一个比他更不讲道德、更会玩游戏的人,他留给邓智仁的决非是一个开满花朵的家园。在某种意义上,他的阴影一直幽幽地笼罩在邓智仁及所有跟玫瑰园有关的人身上,至今未散。
在法人、董事长的宝座上还没坐暖屁股,邓智仁就突然发现,刘常明提供给他的许多批文竟多处违规,玫瑰园的销售许可证是刘常明打通高官关节由北京市特批的,可是审批文件则是昌平县的地方文本而并未得到北京市政府的复核,其中绝大多数为越俎代庖之作,也就是说,玫瑰园的合法地位尚有待重新确立。这显然是最让邓智仁大吃一惊的事,在北京没根没底、原本指望靠刘常明的钻营借梯上楼的他很快掉进了跑批文、走关系的恼人漩涡中。
此外,刘常明留下的一堆烂账也超乎邓智仁的想象。别墅还没卖出几套,经济纠纷就已经冒出10多件了,邓智仁大叹苦经:“接过来以后,很多烂事都落在我身上,跑批文,清烂账,搞得我焦头烂额,这些实在不是我的专长。”他已隐隐感觉到,他处心积虑花8000万港元买来的可能是一张上贼船的船票。
就在邓智仁为玫瑰园的合法身份四处钻营的时候,中国经济“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怪规律再度应验。由于各地脱离实际大上工程,以致通货膨胀提前来临,宏观景气突然逆转,中央在无奈之下提出了“宏观调控,治理整顿”的方针,并严令停建“楼堂馆所”,像玫瑰园这样的外销别墅项目首先遭遇冲击。银根紧缩导致业已开工的玫瑰园停停建建,陷入进退无度的窘境,邓智仁只有拿利达行的钱一次次地给玫瑰园输血,那些他十分“轻易”地赚来的钱现在又十分轻易地掏了出来。其间,玫瑰园的另一家大股东又频繁发生变更,人进人出,转来转去,利达行的股份增加到了90%,玫瑰园真的成了邓智仁一个人的事了。
此时在中国民间流传着很多民间谚语,其中很出名的一句是:“到北京才知道自己官小,到广州才知道自己钱少,到海南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在大北京沉浮了一段时间的邓智仁也意识到了“官效应”的重要。为了取得土地出让证,他四处寻找有较深政府背景的公司做靠山,可是在与这些公司的合作中又屡屡受骗吃亏,打起官司来更是回回落败,他终于明白在高深莫测的北京城,有些人是惹不起的,有些事是干不得的。他颇为感慨地对朋友说:“在内地做房地产,不仅要应付市场,还要应付政府、应付银行、应付形形色色的人。我已经厌倦与人打交道……香港人喜欢用法律解决问题,但我们告到法院就从来没有成功过,还要赔进更多的时间和金钱,在内地当被告固然不好,当原告更辛苦,很多时候,等待比出击更重要。”
日后曾有业内人士假设,如果没有刘常明的这些批文猫腻和烂账,玫瑰园是不是就俏丽可人了?有很多专家对此表示怀疑。他们认为,邓智仁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战略判断的大错误。用万科掌门人王石的话说,玫瑰园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注定的败局。据他分析,玫瑰园占地面积近50万平方米,而迄今上海或北京成功的别墅项目很少有超过10万平方米的,因此玫瑰园的当量之大超出了正常的市场容量;其次,玫瑰园以外销为主打目标,而哪怕是在深圳这样毗邻港澳的外向型城市,楼市的外销比例也不过10%。因此王石认为,刘常明和邓智仁搞玫瑰园项目是被房地产泡沫繁荣的假象所迷惑了。
1994年9月,在邓智仁的上百次奔波下,北京市土地管理局终于与利达公司正式达成土地出让协议。根据规定,土地出让年限为70年,利达公司向土管局支付土地使用权出让金每平方米300元,共计1.5亿元,到1995年底分3笔付清。
一面要支付源源不断的工程建设款,一面要付清巨额的土地出让金,深陷玫瑰园的邓智仁欲哭无泪,此时刘常明已魂归西天,他想要掐人的脖子都不知道该找谁了。为了让游戏继续玩下去,他只好走上负债经营的道路。其中第一笔债务即向北京一家有“背景”的公司借债1720万美元及3422万元人民币。在银根日趋紧缩的大氛围中,邓智仁的这些借款都是通过非正常渠道拆借的短期高息资金,他不熟悉大陆在资金运作中的种种猫腻,这些钱层层转借到他手上,已是息上加息,高得吓人。他贸然闯进这个圈子,看得心惊肉跳,借得胆战心惊,不知不觉中已是债台高筑,欲罢不能了。
1994年底到1995年上半年,北京房地产市场滑入空前低谷,市场异常萧条,豪华别墅和高档公寓更是全面滞销。邓智仁纵有天大本事也无力回天,玫瑰园的销售陷入停顿,此时此刻,利达公司拆借的短期高息资金陆续到期,邓智仁根本无力偿还。邓智仁只好转变战略,开始将玫瑰园从外销转向内销。他发现,外销楼盘市场空间非常有限,众多开发商争夺一个狭小份额,势必打得头破血流,内销市场则相对广阔,而北京楼价居高不下,说明有潜在需求支撑。这一判断应该说是明智的,可是这位具有超人敏锐眼光的代理商在具体的开发经营过程中却又暴露出管理经验不足的弱点。
为了推动内销,邓智仁把他在香港的一批售楼明星“空降”到北京,希望在短时间内毕其功于一役。这些香港职员当时月薪都在5万~6万元,加上住宿和往返机票,每个人平均每月要花掉公司9万元以上,这笔钱至少可以雇用10个有能力的北京人,人员成本的高昂直接导致公司竞争力的下降。同时,香港来的管理人员又与当地人发生文化和观念上的冲突,内地人员工作干得出色却薪水拿得极低,积极性受挫;而香港来的策划人员则不清楚内地市场的千差万别,以香港弹丸之地的规律硬套到大陆市场头上,以致利达公司很快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邓智仁步入他职业生涯中最黑暗的时期。
到1995年秋天,利达公司已先后向玫瑰园注资9000万港元,再往后就弹尽粮绝了,那笔巨额的土地出让金也在缴纳了8100万元之后,就再也难以为继。怎么样的市场,造就怎么样的商人,穷途末路的邓智仁发现他似乎并不适合北京这样的城市,商人的本能让他不由自主地寻找另一位像刘常明那样有“另类本事”的人。于是,一个叫梁振山的人就走进了玫瑰园。
山西人梁振山自称是一个很有“上层”背景的人,调动亿万元的资金在他看来易如探囊取物,而这些本事却正是邓智仁梦寐以求的。梁振山被任命为玫瑰园公司总经理,其主要职责便是对外融资。
可是,邓智仁很快发现,天下所有的“刘常明”都有着同样的道德观念和职业性格,在这点上,决无任何例外。仅半年,他就察觉梁振山利用“首都第一别墅”的名声四处招摇撞骗,并私刻公章进行非法融资,而且还大笔挪用他好不容易筹措来的供玫瑰园苟延残喘的资金。于是,邓智仁愤而将梁振山开除。可梁振山又岂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主儿,他转而攻击邓智仁利用玫瑰园骗钱,并鼓动一批债主上门追债,还将玫瑰园的窘境公之于媒体,一时间邓梁之争甚嚣尘上,玫瑰园危机首度被曝光于天下。
“我是全北京最失败的人”
决定一个经营活动成败的要素有很多,如决策、技术、资金、人才等等,而还有很重要的一项却常常被忽视了,那就是时间。时间会把资产变成债务,把利润变成亏损,把优势变成劣势。在我们正在讲述的这个故事里,也是时间把玫瑰园从一个人见人宠的芙蓉美人变成风韵早逝的迟暮弃妇。
好不容易熬到了1997年,玫瑰园第一期工程的186套别墅建成,并部分通过验收合格取得产权证,达到了入住的水平。另外,还有202套别墅主体已完工,待装修。更重要的是,整个49.9万平方米别墅区的基础建设已告完成,由于规划超前,设计时尚,别墅区给人的印象颇佳,的确有“第一别墅”的大家风范。但就在这时候,利达公司已无后续资金跟进,连让已缴纳房款的首批买房者入住的运营资金都没有了。
3月,在多方股权转让无果的情况下,精疲力竭的邓智仁终于下定决心从已经整整纠缠了他4年之久的玫瑰园噩梦中逃出。香港金时有限公司老板陆苍成为下一个玫瑰园主人。他入主条件之低简直让人不可思议:替邓智仁还清数百万港元欠款及送给邓智仁5套别墅。邓智仁将偌大一座玫瑰园及北京利达公司几乎白送给了陆苍,当然这里面也包括玫瑰园所欠下的“天文”债务:6.5亿元。
邓智仁几乎一无所有地黯然离京,此时他在北京城已没有容身之地,债主每天找上门来,法院不断发来传票,还有人声称要绑票催债,他已没有一点儿的安全感。他也没法回香港了,曾经风光一时、拥有上百家分店的利达行已经被一位大债主接管了。为了玫瑰园,这位正值壮年的男人几乎失去了一切。他孤身一人在广州待了整整1年,闭门思过。他后来对记者说:“我每天都在反省和检讨,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失败?香港人这么精明,但是90%的香港人在内地房地产市场都赔钱,为什么?”
他自嘲道:“缺乏开发经验的投资者到内地,会根据现实情况做出判断和决策,他决不会试图去扭转现实。而香港成功的开发商则不然,他们有自己固定的开发模式,有足以自豪的成功经验,来到内地后,一旦发现实际情况与预料的不是一回事,他们总想扭转现实,想教内地人怎样做房地产,结果呢?发现是现实教训了自己。”
这位当年意气风发来到北京的香港第一卖楼人十分苦涩地对记者说:“人家令我失望太多,我也令别人失望很多,我是全北京最失败的人。”(《三联生活周刊》1999年8月15日期的《邓智仁专访》,记者单小海)
陆苍显然是另一个梦想在玫瑰园里掘到黄金的冒险家。在他看来,尽管玫瑰园债台高筑,但每平方米300元的土地出让成本,还是很有优势的,其潜在升值空间十分诱人;况且186幢别墅已经亭亭玉立地建在那儿了,其中只有73套收取了30%的预付款,如果将其以每平方米1800美元的市价全场售出,便足以还清当时欠下的所有债务;而玫瑰园一期开发仅用200亩地,尚余600亩,且是基础设施齐备的“熟地”;更何况京昌高速公路业已修通,昌平地价狂涨3倍,即使炒一把地皮也可大赚一票。
这就是玫瑰园:对于每一个新主人来说,一眼远远望去,她浑身上下每处都散发出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可是一旦走进了,却发现美丽外衣的里面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梦魇。
为了实现“摘桃子”计划,在房地产业界无甚经验的陆苍又将当初与邓智仁闹得不可开交被扫地出门的梁振山请了回来。此举显然激怒了在广州闭门舔伤的邓智仁,其时玫瑰园和利达公司官司缠身,中间的重重法律关系除邓智仁外没有人能完全搞清,而他不仅不配合,反倒从中作梗,拖延时间,玫瑰园现房因此始终无法销售套现,陆苍整日徒呼奈何。8月,到位不到4个月的梁振山突然在北京王府公寓的家中被山西省公安局带走,从此杳无音讯。北京媒体再次把聚光灯对准了玫瑰园,上百位购房港人实在忍无可忍,集体向法院提起诉讼。原本就资本不足的陆苍哪有资金对付众多的债主,结果十五六家法院的封条覆盖了玫瑰园的每一寸土地。陆苍一枕黄粱梦。
当年何等风采逼人的玫瑰园终于步入了夕阳西下时。
1997年9月10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裁定北京利达玫瑰园别墅有限公司进入破产还债程序,要求债权人向法院申报债权。3个月后,共计有105家债权人进行了债权登记,债权申报总额高达10亿余元人民币。
第二年3月,受法院委托,北京市房地产价格评估事务所对利达玫瑰园进行评估,确定“玫瑰园别墅区”项目用地及地上物的市场价格为5.99亿元人民币。同期,北京市审计事务所对利达玫瑰园的所有账目进行审计后,玫瑰园资不抵债,总额1亿余元。
7月21日,法院公告:北京利达玫瑰园正式破产,由法院破产清算组接管,并择日拍卖。
最后一个守护人
破产可能是此刻玫瑰园最渴望的结局,她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那些喧嚣吵闹的债主和封条都暂时地消失了,她总算可以期待下一位主人了。
作为对玫瑰园感情最深的人,邓智仁当然不会甘心失败。就在玫瑰园破产的1周后,他便又出现在北京街头。他的身份是香港一家置业公司的中国代表。他很快承接到了几家楼盘的代理权,并以其富有想象力的营销手法再一次引起关注。当然,人们尤为关注的是,他对即将被拍卖的玫瑰园到底是否会再度出手。
而跟邓智仁这时的局外人身份相比,北京城里倒还剩下最后一位跟玫瑰园因缘难断的男人,那就是玫瑰园的建造者、44岁的山东乐陵人梁希森。
就在刘常明、邓智仁、梁振山、陆苍等人走马灯般地为了玫瑰园风头出尽而又落魄失魂的那些年里,真正在土地上勤勤恳恳、一砖一瓦地建造着玫瑰园的,便是这个满口纯正德州口音的梁希森。
跟那些夸夸其谈、自命不凡的风流人物们不同,梁希森的出身可谓卑微至极:他只上过一年小学,曾经食不果腹,浪迹四方。他认不得街道门牌,连自己的名字也不太写得好,签订合同更是难上加难。可是,就是这位近乎文盲的乞丐,从创办面粉厂、手工作坊起步,先后办起了毛巾、五金加工、建筑装饰、钢结构等企业,并组建了一个资产过亿元的、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希森集团。据称此人“性格坚毅,直觉奇佳,讲义气,善用人”。
1996年,梁希森到大北京寻求商机,他几乎是一眼就看上了玫瑰园,很快他与邓智仁挂上了钩,成为玫瑰园的施工商。其间风吹雨打,世事飘摇,江湖人物频繁出入玫瑰园,日日身在园中的梁希森却冷眼旁观、默然处之,只是埋头盖自己的房子。邓智仁没钱付他施工费,梁希森也不硬讨,就一笔一笔地从山东老家调来资金往下垫。几年下来,邓智仁欠下的施工费竟超过亿元,梁希森不知不觉间成了玫瑰园最大的债主。有人戏称梁希森是玫瑰园里最大的冤大头,这位山东农民汉呵呵笑笑,不置可否。
当第一批40套别墅建成以后,实在拿不出钱的邓智仁只好与梁希森重新签订合同,梁希森由建筑商变成了承包商,由他出资兴建配套设施,并负责办理房屋产权。邓智仁信誓旦旦地向梁希森保证:“玫瑰园肯定能赚两个亿,我们俩一人一半。”梁希森还是呵呵笑笑,他又从山东调来上亿元资金和1800名民工,继续一砖一瓦地盖房子。
1997年初,邓智仁在与陆苍交易前找到梁希森,希望他以零成本收购玫瑰园。此时,邓智仁欠梁希森的钱已多达2.38亿元,玫瑰园的总负债超过6个亿,梁希森犹豫再三终于拒绝。
后面进来的陆苍还得靠梁希森盖房子,为了冲抵债权,他不得不把手头的部分别墅产权陆续地给了希森集团。就这样,玫瑰园绝大多数已建别墅的产权证一张张地落到了梁希森的手中。当纠纷四起,八方法院纷纷冲进玫瑰园到处贴封条的时候,梁希森成了玫瑰园最后的守护人,他紧急从山东调来500万元现金交给法院,希望能够启封销售。然而,暴风雨来得实在太迅猛了,当法院把玫瑰园的每一寸土地都贴上了封条,梁希森的努力终告失败。他遂以最大债权人的身份向法院起诉,希望通过破产来保住最后的利益。
梁希森在整个玫瑰园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十分耐人寻味。他走进这个园子的时候只是一个希望赚点施工建设费的“包工头”,可是一个又一个的冒险投机家硬是逼得他一步步地往更远的地方跑,他是被迫地往前走的。可在艰难行进中的每一步,这位没有文化的山东农民却保持着一种十分朴素的警惕和天生的狡黠。当别人把圈套一个个地套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却成了最后一个还站立着的人。在某种意义上,他在玩着一个远比刘常明、邓智仁们要惊险、刺激得多的冒险游戏,他的意志之坚韧、目光之犀利更是远在他人之上。
1999年6月,玫瑰园拍卖公告正式发出,起拍价3.88亿元人民币,比1年前的评估价整整缩水了2亿多元。但就是这样,玫瑰园依然以“中国房地产最大破产案”而再度引起关注。就在拍卖公告发出后,拍卖行的电话几乎被打爆,而百分之一百的电话都是要求采访拍卖会的新闻记者打来的,报名参加竞拍的买家一个也没有。
这几乎是一个没有任何悬念的拍卖:除了梁希森,谁还愿意染指那座名声已经狼藉的大园子?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目睹玫瑰园花开花落的人们不禁有万千感慨:最后有资格和能力呵护玫瑰园这位薄命红颜的竟是一位讷言无学的农民,这倒很像一出很经典的中国古装戏文。果然,1个月后在北京中国大饭店进行的拍卖会仅仅持续了4分钟,希森集团以高出基价1000万元的价格拍得玫瑰园,这起拍卖也被媒体戏称为“中国效率最高”、“最为默契”的拍卖。
邓智仁也在不远处以令人莫测的心情关注着玫瑰园。据说梁希森在拍卖的前一夜与他通了长达5个小时的电话,希望他重回玫瑰园,邓智仁徘徊不已,终而撒手。2000年8月8日,邓智仁发起创办北京环宇信达行房地产顾问有限公司,他称,信达行以开发商为主要服务对象,提供全程顾问服务,但是,“有机会还将做做开发商”。这位年届知天命的战败者依然希望能够重新证明自己。
玫瑰开放终有时?
接下来跟玫瑰园有关的情节似乎是一个新的故事的开始:
梁希森拍得玫瑰园的第二天首次走到前台接受记者访问,他不太会说话,反反复复说的一句话是:“我不相信‘不成功’三个字,我有决心把我要干的任何事情干好,即使接手最烂的摊子,我也能成为最好的园丁。”有专家分析,因玫瑰园欠希森集团2亿多元,其实此次梁希森拍得玫瑰园只需拿出1亿元,而被剥去的债务加上资产缩水部分至少达4亿元以上,如果操作得当,梁希森无疑是真正捡到果实的那个人。梁希森也声称他至少能从玫瑰园赚到3亿元的利润。
不过也有人认为玫瑰园的明天吉凶难卜,他们谈到三点:一是名声已败,购房者可能产生心理障碍;二是别墅已风吹雨淋数年,售价必打折扣;三是希森集团从建筑商向开发商转型并非易事。更关键的是,中国房地产市场的景气如何将最终决定玫瑰园这样超大楼盘的命运。
从梁希森拍得玫瑰园后的种种举措表明,他似乎已看到了上面这些疑问。据称,在他的努力下,玫瑰园原有的购房户没有一人要求退房。为了把玫瑰园建成理想中的“世界性的园林化别墅区”,他聘请了加拿大北佳集团参与主持玫瑰园后期设计,包括建筑整体规划设计、园林设计、房地布局及格局等;在物业管理方面则聘请了香港A级资质的凯莱物业管理公司。
2000年6月1日,一条不长的新闻稿出现在国内媒体上:在房地产业界颇具传奇经历和悲壮色彩的北京玫瑰园别墅在沉寂了将近1年之后,将于今年6月10日重新开盘。报道透露说:“目前,玫瑰园已一次性支付法院拍卖款项,他们与法院和债权人的债权债务关系已全部清偿完毕。”
就在这条让人将信将疑的新闻播发后,9月,全国住宅社区环境交流大会在北京召开,由建设部专家组成的评审委员会,对全国范围内在建和竣工的400多个优秀房地产项目进行社区环境评选,北京有5个楼盘获“环境金奖”,其中玫瑰园赫然在榜。这也是破产事件后,玫瑰园第一次以这种正面的形象为传媒所报道。
紧接着,一些跟玫瑰园有关的好消息也时时传来。据报道,希森集团已投资3000万元修完了从京昌路至玫瑰园的道路,并将售价从每平方米1500美元起降到9000元人民币,2000年以来已售出100多套。
尤其让梁希森兴奋的是,有专家预测,随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及中关村等高科技园区的成熟,跨国机构及国内其他省市的高阶层人士将大量地涌进北京,别墅市场启动在即(参见2000年4月12日《财经时报》的《北京别墅开发萌动 市场再热指日可待》一文,记者王红月)。就连在玫瑰园别墅上折戟沉沙的邓智仁依然对别墅情有独钟,相继承揽了“银湖别墅”等项目的营销。
谁也不知道业已落定的尘埃是否还会再度扬起,谁也不知道历经沧桑的玫瑰园到底能否给她的新主人带来真正的好运。
一位追踪玫瑰园事件多年的北京记者很沉重地写道:“玫瑰园已成为一个经典。如果日后有北京房地产史话或大学市场教程,肯定会有玫瑰园一节。至少有数十名当事人及数名旁观者都表示过强烈的愿望,要写本关于玫瑰园的书。但我们其实还不知道玫瑰园真正的故事,浮在水面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大家要写玫瑰园的书,最需要的不是时间、精力或文笔,而应该是勇气,特别是最初的一段历史。”(摘自“万信网”,阚军撰写)
玫瑰园是一个关于漠视道德、没有游戏规则的暴利年代的经典故事。那些曾经在暴利年代叱咤一时的人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随时可能攫取到超乎想象的利益;可同时他们又是不幸的,因为那些轻易攫取到的利益又随时可能轻易地随风逝去。
【玫瑰园大事记】
1984年,香港人邓智仁创立香港利达行,并很快成为与中原物业和美联物业齐名的香港三大地产代理商之一。
1992年12月,北京市昌平县房地产开发总公司与中国飞达房地产共同投资建设飞达玫瑰园,董事长刘常明。
1993年中,利达行向刘常明支付8000万港元,买下玫瑰园的开发权。在此前后,邓智仁先后承接10多个著名楼盘的销售代理,连创写字楼、商铺每平方米售价和日租金的新纪录,成为北京楼市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截至1995年秋,利达行已先后向玫瑰园投入资金9000万港元,进展并不顺利。邓智仁聘请梁振山任总经理,开始对外四处举债。
1996年2月,山东人梁希森以带资装修方式进入利达玫瑰园,其前后在玫瑰园的债权达2.38亿元人民币。8月,邓智仁、梁振山矛盾爆发,玫瑰园风波浮出水面。
1997年3月,香港金时有限公司陆苍成为玫瑰园新主人,其时,玫瑰园的债务已高达6.5亿元人民币。9月10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裁定北京利达玫瑰园别墅有限公司进入破产还债程序,债权申报总额高达10亿余元人民币。
1998年7月21日,法院公告,北京利达玫瑰园正式破产。
1999年6月8日,玫瑰园拍卖公告正式发出,起拍价3.88亿元人民币,首付20%。
1999年7月16日上午10时30分,正式拍卖玫瑰园。拍卖过程极短,仅两人竞拍,希森集团加价1000万元购下玫瑰园。
2000年6月10日,北京玫瑰园别墅重新开盘。
2000年9月,玫瑰园在全国住宅社区环境交流大会上获“环境金奖”。业内外人士对其未来的命运仍然莫衷一是。
2004年,玫瑰园入选“中国十大超级豪宅排行榜”第4名。
【后续故事】
败走玫瑰园之后,邓智仁继续在北京地产圈从事策划业务,他赶上了2000年之后中国房地产市场的井喷年代,因此生意还是很红火。他曾经为潘石屹的现代城项目担任过总顾问,还经常在北京和上海一些大学给MBA班学员上课。多年来,邓智仁一直不改其桀骜本色。有一次,他被邀请去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咨询,临告别前,他对总裁说:“这公司什么问题都没有,员工也很称职,只有一个人有问题,应该被开除,那个人就是你。”他评论北京房地产业时说:“北京的房地产市场,唉,我老实同你说,一个弱智儿。从1岁到10岁总会有长进,但改变不了它是弱智的事实。”
2000年8月,他创办北京环宇信达行房地产顾问责任有限公司。2003年6月,该公司宣告解散。2005年,他创办邓与周商务咨询有限公司,任总裁。2006年11月,他在论坛中自曝行踪:“在一美国上市公司担任CEO,在东北投资房地产。”
【案例研究一】
在一个经济转型的发展中国家,投资浩大、社会资源关系复杂的房地产业历来是最容易产生暴利和腐败的领域之一,玫瑰园的刘常明、梁振山与本文的蔡林芬等无非是其中一些失足败露的典型而已。
上海滩房产女大亨沉浮录
蔡林芬1951年出生于上海杨浦区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1987年,蔡林芬自筹资金在上海市虹口区开了一家小餐馆。1年后,蔡林芬就成了“万元户”。这时,蔡林芬动员丈夫辞职,两人联手打理“夫妻店”。
蔡林芬的看家菜是上海人最喜欢吃的“三黄鸡”。因为质量好、价格便宜,酒楼生意日渐火暴,不到1年的时间,“天天酒楼”在上海小有名气。生意做大了,当老板的就琢磨着扩大经营,赚取更大的利润。这时,蔡林芬决定将酒楼交给丈夫管理,自己再创一番事业。
蔡林芬是个精明人,跑了几次广东,决定做“马海毛”生意。广东有一个“马海毛”生产基地,专门生产本色“马海毛”。蔡林芬带着样品回到上海,开始寻找印染厂。蔡林芬的想法是,上海女人时髦,如果投其所好,在市场上投放彩色“马海毛”,肯定有市场。于是,蔡林芬与广东方面签订了经销合同,同时又在上海承包了一家印染厂。结果是,色彩鲜艳的“马海毛”投入市场后,在上海滩刮起一股“马海毛”旋风,接着,“马海毛”又风靡大江南北。本色“马海毛”的进价是500克20元,染色加工后的价格是500克100元。加工染色“马海毛”这个“金点子”为蔡林芬带来了巨额利润。20世纪90年代初期,上海女人的穿着打扮在全国是“领导新潮流”的,染色的“马海毛”风靡全国,蔡林芬由此被商界誉为“马海毛大王”。短短两三年时间,蔡林芬手中的财富已经高达2000万元人民币。
手里有了2000万元,怎么办?蔡林芬有个老同学,20世纪90年代初期担任上海卢湾区副区长,他告诉蔡林芬卢湾区徐家汇路有一块地准备拆迁,总面积约为7000平方米。为了取得开发资格,蔡林芬向副区长行贿6万元。地皮搞到手了,副区长因受贿被判刑15年。
蔡林芬注册“天富”房地产公司,决定在徐家汇路盖两幢高层精品楼盘,并且取名“天天花园”。蔡林芬不懂房地产知识,除了“天天花园”的设计委托专业设计院外,天富房地产发展公司里竟然没有一名员工懂得房地产知识,公司重要部门的负责人基本上是蔡林芬的家庭成员和亲朋好友。2000万元很快用完,蔡林芬陆续向银行贷款4.6亿元。
以蔡林芬的学识,连最简单的财务报表也看不懂,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支配这数亿元人民币。手里有了钱,蔡林芬就胡花乱花,她先拿出1000万元装修“天天酒楼”,又斥巨资在上海静安寺附近闹中取静的长乐路为自己购买了两幢豪华别墅,别墅里专门设有美容美发厅,仅美容美发设备就耗资数万元。为了让蔡家孩子们出人头地,蔡林芬将外甥、侄女送到贵族学校,仅“赞助费”就挥霍了160万元。这个时候,蔡林芬有了两个情人。蔡林芬与情人的关系不是偷偷摸摸的,而是公开的。情人在天富房地产发展公司担任要职,月薪数万元人民币。为了树立自己乐善好施的社会形象,蔡林芬先后向社会捐款高达600万元。
照她这样挥霍,就是有一座金山也会被吃空的。结果,两幢楼盖到一半,总共4.8亿元资金就没了。有人给蔡林芬出主意,发明了一种名为“手拉手”的借贷方式,具体说来就是,知名企业和上市公司将多余资金存入定点银行,银行将多笔资金集中起来专项转贷给蔡林芬。蔡林芬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收到贷款后自己出面向存款户支付高额利息。在不到1年的时间里,蔡林芬从228家企业拆借出总计5.6亿元人民币,除了要向银行支付利息外,蔡林芬又拿出1.2亿元人民币作为高额利息返还给了存款客户。“天天花园”终于在徐家汇路黄金地段拔地而起,其代价是耗资10.4亿元人民币。这座“天天花园”究竟价值几何呢?经权威部门评估,共有270套房子的“天天花园”价值5亿元人民币。也就是说,“亿万富婆”蔡林芬亏了5亿元人民币。
为了还贷,蔡林芬再度铤而走险。她将已出售的房子反复出售。果然,一共只有270套房子的“天天花园”竟被卖成了600多套,创下了申城楼市的“奇迹”。事后,经有关部门调查,蔡林芬对外重复抵押、重复销售共57次,骗得6296万元人民币。其中,一套最好的房子竟然卖给了7个业主。
从1998年开始,天富公司不断被人告上法庭,官司涉及全市27家法院。10月15日,已被监控的蔡林芬跳楼自杀未遂,腰部摔成骨折。2000年7月21日,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以合同诈骗罪判处蔡林芬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没收全部个人财产。
【案例研究二】
用“玫瑰”来形容暴利,似乎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它绝对诱人又十分的扎手。那些在玫瑰园里沉浮过的各色人等,无一不是为暴利驱使,始而狂歌,终而哀号。下面这篇文章讲的是中国最成功的房地产商追求暴利、反省暴利乃至拒绝暴利的心路历程。
深圳万科是很多企业研究人士心目中最具有反思精神的企业,其掌门人王石更是一个很有个性和人格魅力的企业家。万科坚持多年出版的《万科周刊》尽管是公司内部刊物,却因其鲜明的人文精神而在企业界享有惊人的认知度。
万科的暴利是怎样赔光的?
万科创建于1984年5月,其A股股票现在深圳证券交易所的代码为000002号,可见资历之深,它是中国大陆首批公开上市的企业之一。到1997年底,公司的总资产达39.6亿元,净资产18.3亿元。万科以中高档住宅开发著称,在深圳、上海、北京等城市创立了声名远播的品牌“城市花园”,并以出色的物业管理领导行业潮流。
万科曾是暴利年代最典型的受益者和受害者。
万科是20世纪80年代搞贸易起家的。最早的时候,搞贸易利润在80%以上,利润高,大家都去搞,结果从80%掉到8%又掉到2%。后来王石作了个计算,把万科1984年至1994年的贸易盈亏相加,结果是负数。于是,他得出一个十分苦涩的结论:市场是很公平的,你怎么从暴利赚的钱,你得再怎么赔进去。
在最具暴利色彩的房地产业,万科更是尝到过无限甜蜜。王石回忆说:“万科买第一块地是1988年的事儿,到1992年,我已经可以做到买一块地一拆迁一转手,就是100%的利润。”可是王石很快领悟到,市场暴利终归要趋于平均利润。他认为,追求暴利将导致两种恶果:一是风险极大,高利润与高风险成正比,一把赢不一定把把赢,追逐暴利往往是灭顶之灾;二是浮躁心态,一心只想一夜暴富,小利往往看不上眼,反而会丧失许多机会。
万科公司的A股、B股先后上市,筹资近10亿元。企业资金多了,就搞跨地域经营,地产项目遍及全国12个城市,涉足行业五大类,有商贸、工业、地产、证券、文化。项目立了,资金投下,才感到人力跟不上,资金太分散了。其结果是企业规模徘徊在12亿~15亿元之间,再也上不去了,利润到1.5亿元时也上升乏力。而同时期走专业化道路的三九集团,1996年规模有40多亿元,海尔有60多亿元。王石深刻体会到,如果管理不成熟,资金多了反而给企业造成很大的灾难。
王石说:“缺钱对民营企业并非坏事,因为资金有限,不允许你盲目投资,不允许你犯大错误。如果你的战略目标不清楚,又没有控制能力,钱多了反而坏事。我常对那些为缺钱而发愁的企业说,恭喜你呀!你犯不了大错误。”
正是由于尝到了暴利的百般滋味,万科开始奉行一种稳健的发展策略。20世纪90年代中期,深圳房地产业被“利润率低于40%不做”的暴利心态左右,而王石却提出“高于25%%做”。这在当时颇有哗众取宠之嫌。但由于万科遵循社会平均利润率的经营标准,如今在房地产业依然显示出持续发展的后劲。在多元化之路上磕磕碰碰之后,王石竭力主张专业化,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把一些赚钱的企业都卖掉了。万科的调整基本上是经历了3个阶段:首先是从多元化经营向专营房地产集中;然后是从房地产多品种经营向住宅集中;最后就是投放的资源由12个城市向北京、深圳、上海和天津集中。其间对其他企业关停并转,该卖的卖,回笼资金1.3亿元。
王石认为,新兴企业创业之初首先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哪个行业有空子能赚钱,就干哪行。而国家每年的行业政策都有变化,因此利润空间也不一样,新兴企业很容易随着政策的倾斜而转行,从而形成多元化的格局。多元化导致高速增长,因此在创业阶段多元化无可指责,但企业规模、专业化程度、行业市场占有率要受到影响。他有一个体会是:“如果你真想把企业搞大,让国际基金把钱给你,你就得转一个弯子。你对外国投资者说:‘我的增长一直是100%。’你以为他会高兴?那要把他吓死,他认为你是泡沫经济,他需要你稳定增长。”
1997年前后,中央提出对国有企业实行“抓大放小”的政策,当时不少民营企业家觉得一个新的“空手套白狼”的机会又到了,于是纷纷动起国有存量资产低价转让甚至零资产转让的脑筋。这时候,有切肤之痛的王石却撰文提醒道:新兴企业千万不要认为这是扩张的时机,现在对“无产者”来说是一个机会,有10%到15%的人会因此成为“有产者”,他们干不好无非还是一个“无产者”,他们可以去搏。但是对那些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创立的企业来说,现在不是扩张的时候,要控制住自己。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国家都管不了,你怎么管?
从万科的案例我们可以发现,中国的新兴企业初期规模较小,创业资金也很少,因此往往寻求利润较高的行业钻进去,寻求短期内急速膨胀。一旦成功,就成为企业固定的发展思路。更为关键的是,新兴企业的创业者大多没受过现代企业管理训练,他们容易将本来有局限性的实践经验当成必然规律。创业成功既确立了他们在企业中的权威作用,又形成固态化的经营模式。企业做大之后,他们往往把自己创业的成功经验推而广之,殊不知过去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因为前提条件和成长环境都不同了,更何况创业时期快速成长思路在领导大企业时是有害的。然而,因为他们在企业中的权威地位,使他们的过时思路在日常经营中往往是一贯到底的。
企业越大越输不起,这是百年教训。但怎么从制度上遏制追逐暴利盲目扩张呢?种种经验表明,关键在于企业家精神和企业家制度的创新。一般而言,创业者以实现企业超常规发展为荣,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打破规则的天生冲动,他希望企业每一天都有新的增长点;而经营者更习惯在既定的游戏规则下,一板一眼,通过枯燥乏味的管理,形成企业稳定而良性的运作。创业者与经营者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角色。王石便认为,自己是创业者,至今保持一种创业冲动,对于能否完成角色转换,他自己心里没底。
1999年春天,王石辞去万科总经理之职,仅任董事长,成为“职业经理阶层”最积极的倡导者和推动者。2000年8月,万科主动被拥有500亿元总资产的华润集团收购。
【新新观察】
玫瑰园故事中的刘常明、梁振山以及邓智仁等等,都堪称能人,他们也都各有抱负,渴望创出一番企业家天地来,可惜,他们都一一地演绎了失败。在他们的职业素质中似乎总让人感觉缺少了一点什么,或许当他们领悟到自己的缺少并努力补足之时,方是他们步入企业家行列之日。
中国企业家应该尝试的20件事
1.注意报纸上的每一条大大小小的有用的信息,在秘书的帮助下建立自己的剪报本。
2.向自己发起挑战,凭真本事拿到一本高级资格证书,如高级经济师、高级会计师、高级工程师等。
3.开始悄悄地做一项投资10年以后才能得到回报的事业。
4.在施工工地上吃一次落有尘埃的工作午餐。
5.隔一段时间与家人一起去旅行,保持一个温馨、健康的家庭氛围。
6.在生意圈之外,至少拥有一个能够当面叱骂你的真性情的朋友。
7.试着突然离开公司1星期,远远地站一会儿,看公司能否保持正常、稳定的运转。
8.控制住自己的“责任心”,试着3个月不看公司的任何报表。
9.记住你的副手们的生日,到时候给他们一份真诚而矜持的祝福。
10.每年都读尽可能多的书。
11.与若干位“书生型”的经济方面专家成为朋友,不定期地从他们那里汲取“思想氧气”。
12.体验一次精疲力竭的感觉——你可以发现自己的生理和意志潜能到底有多大。
13.到了每年的岁末,至少有一天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省,闭门总结1年来的得与失。
14.创造一种自己的“管理词典”——用一种独特的方法论去创造一个独特的经济世界。
15.会一会使你感到畏惧的人——在这一过程中,你可以发现另一个自我。
16.领养若干个孤儿、捐建一座希望小学、赞助一项公益事业,通过这种“物化”的手段,让自己的爱心和社会责任心不至于泯灭。
17.保持每年出国一次的机会,尽可能地了解国际社会的发展步伐。
18.尝试一次孤立无援的失败经历,在挫折之中感受不幸者的体验,培养警醒的意识。
19.参加一次任何形式的竞选活动,并为此积极而真正地筹划——这会使你培养起足够的社区和社会意识。
20.去一次西藏,看一回天葬,在生死一线间感悟出命运的莫测和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