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闹着,却听凫茈在屋外提醒道:“主子,该用晚膳了。”
闻言,符楚方觉有些饿了,遂对外头吩咐:“布菜罢。”
“不是让税然告诉你不必等我了么?”宋镶皱眉。
“凫茈买了些广云斋的点心,我瞧着还不错,你也去尝尝。”
符楚笑执起他的手,两人一同出去。
宋镶虽然已经吃饱,但见她兴致不错,便也入了座陪她一起用些。
在等凫茈布菜时,宋镶随口问她:“你今日可有按时服药?”
符楚给他夹菜的手一顿,旋即笑着点头。
宋镶平静的看着她,符楚垂眸,眼神有些虚无缥缈。
“是么?”宋镶淡淡的看她一眼,朝凫茈抬了抬下颌:“你来讲。”
符楚看向凫茈,目光哀求。
“你只管说,不必理会她!”宋镶凤眼微眯,沉声对凫茈道。
见凫茈轻轻摇头,符楚绝望的闭眼。
屋里的气氛一时静极了,他板着脸不发一语的样子让人心底直发怵。
身旁的凫茈垂手立在一旁,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宋镶嗤笑一声,偏头看着快要将脸埋到碗里的符楚,对凫茈缓缓道:“去将晚上的汤药拿来,她若是不喝完,今晚不准用膳。”
符楚抬眼瞧他,见他脸色不善已是动了气,只得闷不做声捧了药喝。喝完后,她撅着嘴赌气似的将碗一撂,匀净的白瓷碗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这总行了吧?”
宋镶脸色缓了缓,神色如常地抬抬下颌:“先用膳。”
符楚却一推碗盏,径直起身进屋。方才身下坐着的圆凳被她脚心一抵,稀里咕咚便倒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宋镶的脸色沉得骇人,屋里屋外侍奉的人早已吓得不敢出声,倒在地上的圆凳也没人敢去扶。
“都出去。”宋镶吩咐,语气里听不出有任何恼怒。
等人都退下了,他松了松脖子上的盘扣,待将地上的圆凳扶起后,才勾起嘴角走进内室。
刚才生闷气的人向着窗户站着,窈窕的背影正对着他,腰间细柔不禁一握。余光瞥见他进来,符楚孩子气十足地哼了一声,作势又要转身离开。
宋镶拦住她,逗趣儿似的拧了拧她的下巴:“怎的反倒生气了?”
符楚一掌打掉他的手,紧绷着脸出去。
才走到门口,手腕便被一股大力抓住,不等她反应,直接便被推到了墙上,宋镶顺势把她圈住,吊着眼梢笑道。
“是在怪我凶你?”
符楚不答,只管伸手推他。
没想到平日里的小兔子闹起脾气来也有些力气,宋镶眸色一暗,看向符楚突然闷笑一声,抵了抵腮,一把将她抱起。
“宋镶你放我下来!”
宋镶不理,只顾往里间走。他这般模样反倒叫她误会了,符楚心里一急,脱口而出:“你说过不会碰我的!”
“那也要看是什么时候。”
宋镶闲闲回了一句,一把掀开帐子将她扔进床榻中间,不等她反应,直接覆了上去。
窗外乌啼月落,寒霜漫天,院落里值守的侍卫换了一轮又一轮,抄手游廊的绿瓦上铺了一层白头霜,屋内却不同于外头那样寒意沁沁,炭盆里烧的通红的木炭像双股金钗上嵌着的红宝石,又像是描金透花粉盒里的胭脂饼。
瓷鹅颈瓶里插着的红梅倚着墙站着,像穿着大红色夹袄的豆蔻少女,举手投足间皆是贵矝。
符楚早上醒来时,身旁的被衾冰冷,宋镶已经离开了。猫儿在榻底下叫唤了几声,她探身过去将它抱上来煨在怀里。
一人一猫嬉闹间,凫茈打了帘进来,见她已经醒了,笑道:“主子睡得可还好?王爷走时吩咐了奴才们,让您好好歇息。”
“嗯。”符楚漫不经心的应了句。
小猫在怀里有些不安分,符楚想给它顺毛,却被它挣开,她不明所以。
凫茈见状,上前告诉她:“流公子应该是饿了,让奴婢带去吃些东西罢。”
符楚承认,流氓这个名字她起得确实有些赌气,但她也是为了膈应宋镶,谁让他非逼着她喝那碗汤药。
如今细细想来,这名字着实不雅,容易让人误会。
凫茈碍着她的面子,喊了个折中的‘流公子’,也是不得罪的。
符楚把流氓抱给她,自己披衣起身。
洗漱完,簪吉正替她梳妆,凫茈捧了药进来立在一边。
符楚瞥一眼,昨晚上苦嗞的汤药似乎还在胃里翻滚,不由得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见凫茈伫在原地,她只得伸手接过。
白釉碗里的棕褐色的汤药正冒着烟,符楚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然后放在一旁。
“有些烫,放这儿冷一冷我再喝。”
望向妆镜里,簪吉正取了一只料石牡丹头花要戴,符楚皱眉,语气有些恼怒:“这只颜色太艳,我之前那只点翠头簪你放哪儿了?配我今日这身衣裳正好。”
没等簪吉回话,凫茈笑答:“主子忘了,您当初是交给奴婢了放进库房里了,奴婢这就取来。”
符楚点头,余光见她出去了,这才端起桌上的药碗走到窗边。
今日的日头不错,日光柔和不刺眼,她打开窗户,碗里的汤药击在石头上硿然回响,顷刻间药香四溢。她砉的一声阖上窗户,慢慢走回来,俯身挑了只紫鸢花步摇,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随意的拨了拨,下面缀着的流苏硠硠作响。
“这只你拿去戴。”
她站定,将手上的步摇轻轻插到簪吉的发髻上。
墙上的瓶里插了新开的红梅,淡淡的花香在鼻尖萦绕不绝。太阳照进檐下燕子的窝巢里暖洋洋的,母燕衔了虫食回来,乳燕张着黄色的尖嘴喳喳地叫,真是好不热闹。
今日二十七,宋镶捡了几件重要的事处理完便回来了。老祖宗的规矩,元正前后各三日是休沐期,年前所有的事都必须在今日做完。
他一年到头难得偷懒,想来早归一回旁人也不会抱怨。
符楚知道他要回来,早早地便在门口等着了。
宋镶大步流星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眼中笑意绽放。
“这样想我?也不怕冻着?”
“我饿得不行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怕就只剩残羹冷炙了。”符楚嘁了声,抽手转身回屋。
宋镶暗笑她口是心非,抬头看了一眼那清冷的背影,摇头无奈跟上。
屋里摆了张圆圆的漆红木桌,上面摆满了各色菜式,颜色搭配相宜,样式精巧,一看便知是颇费了些功夫的。
凫茈依着旧俗让刘姑姑杀了只老母鸡,用小火煨炖了好几个时辰,揭开碗盖,一股清香便溢了出来。
宋镶喝了一口汤,赞赏道:“鲜滑细嫩,不错。”
这汤也颇对符楚胃口,没一会儿便喝了个精光。她的胃口十分刁钻,平日里难得多食。见状,宋镶又给她盛了些,看着闷头喝汤的人,半开玩笑问:“你何时也能为我洗手做羹汤?”
符楚佯作未闻,拿起象牙筷夹菜。刚夹到一块鸡肉,眼前便多了一双筷子将其摁住。
她瞪他一眼,宋镶挑眉,悉数笑纳。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税然进来禀报:“王爷,吴侧妃派人来了。”
“进来吧。”他道。
只见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打了帘进来,宋镶认出那是吴侧妃的乳母,他问:“吴侧妃怎么了?”
“娘娘晨起便觉得有些头晕恶心,连着几日也吃不下饭。”乳母偷偷打量一眼宋镶的脸色。
“可有叫郎中来看?”
宋镶随意夹了片莲藕,蘸了点辣酱。
光滑的白藕染上一抹殷红,闻起来十分香辣爽口。
“郎中说……”乳母顿了顿又道:“娘娘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宋镶瞳孔一紧,倏地抬起头。
想必是幼燕吃饱了在昏睡,又或是母燕又出去觅食了,房檐下的燕巢里安静极了。哐当一声,寂静的屋子里忽有瓷器落地乍碎的声音,突兀又刺耳。
簪吉连忙跪下请罪,符楚‘啪’的放下手中的象牙筷,斜睨身旁的簪吉:“你当差怎的如此不仔细?竟连个盘子也端不住!自己去找黄清罚一个月的例银。”
税然朝乳母使了个眼色,乳母识趣地出去了。
符楚也施施然起身,伸手不经意的拨了拨发间的点翠簪子:“妾身身体不适,不能陪王爷用膳了。”
语罢,她起身便朝门外走去。
门外突然鸣声隘隘,燕子是极通灵性的,应是在庆贺方才的喜事。
宋镶追出去,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
“你放开我。”符楚挣不开,被他箍得死死的。
“放开你还不跑了?”宋镶在她耳垂便呼着热气,有一下没一下地喷在她的脸上。
符楚不动了,别过脸不看他。
两个人的心扑通扑通的震颤着彼此,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白昼下微风乍起,树叶淅沥零落。今日这般好的景色,却偏偏没个好情致。
宋镶将下颚放到她的肩上,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委屈你了。”
闻言,符楚不禁潸然泪下,掰开他的手转身对上他的目光。不等他解释,扬手便是一掌。
空气中传来清脆的声响,宋镶的脸上赫然呈现一个五指印,他一声不吭受着,任由她发泄。
符楚目光渺渺,黑白分明的眼仁里情绪错综复杂,她伸出手指着他,嘴唇微翕,纤弱的身体忍不住颤抖。
“你混账!”
衣襟溯风而起,像人的心,无法轻易捕捉。磔磔云霄间,忽的传来一声硔响,好似岩石崩落声,又像是物体破裂声。
宋镶刺痛,却见她只穿了件单衣出来,不禁微微皱眉,脱下自己的外袍替她披上。
符楚一把推开不接,跟他犟着。
“听话!”宋镶手下加重了些力气,他顶了顶牙槽,俯下头看她:“穿上它我就放你回去。”
符楚顿时垂手不再反抗,宋镶将衣服给她慢慢套上。
北风呼呼一吹,她脸上的泪痕印子便清楚浮现出来,宋镶屈了屈手指,眼中不忍,伸手想去触碰。
她倔强地将脸一偏,指尖触到那冰冷的碧玺耳坠,冷漠又疏离。
等宋镶将墨色的风帽替她戴上后,她一把推开他,径直转身离开。
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径,鞋履一深一浅的浸到雪里,团团的雪花被她踩得紧紧融在一起,匝匝的雪水渗进鞋袜里,湿冷的感觉从脚底传来,她也恍若未觉。
回到润林阁,她将外衫和鞋袜扯了随手扔在一旁,屋内未着炭火,也是冷得沁人,她哆嗦着裹进被褥里,发髻松松软软耷拉垂下,样子狼狈极了。
簪吉也跟着回来了,见符楚眼眶通红,她默不作声地将屋里的炭盆燃上,不一会儿,木炭就被烧得通红了。
“你动情了。”簪吉平静地看向她,眼中不带任何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