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镶是在午时回来的。
身下的赤马奋蹄疾驰,鬃髯洒脱飘扬。
随从把残破的番旗高高举起,血污浸在上头,如同蝴蝶染了鲜血的翼翅,随着马蹄的一起一伏轻轻颤抖着。乱蹄将脚下的泥沙碎石碾成齑粉,化作一缕轻尘迎风消逝,最后逐渐淹没在广阔苍茫的大地之上。
还没等他先到,在距离营帐约摸还有一里地的路程时,宋镶远远便瞧见符楚骑马伫立在半坡上等着他,许是风有些大,她鬓边的发丝有些许凌乱,细碎的青丝吹打在她的脸颊上,目光相接,宋镶如沐浴春风般朝她一笑,倒惹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伸手拨了拨头发以作掩饰。
示意身边的随从留下后,宋镶扯住缰绳径直朝符楚的方向走去。
还剩几步的时候,宋镶翻身下马阔步走过去,离得近了,他才觉得符楚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可到底哪儿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符楚朝他淡淡一笑,双颊嫩红如妆,嘴唇像含了口脂那般红润。
宋镶不经意间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讲话,却见符楚晃了晃,身体一软便要歪着跌下来。
“萧萧!”
宋镶赶紧上前将符楚接住,当手指触及她滚烫炙热的肌肤时,他不由得心底一沉,即刻便踩着马镫上马。
“快去叫大夫!”
他朝下面候着的随从喊了一声,拽着缰绳便要往回赶,可恰巧前面正是下坡路,心里虽然着急,但又怕将符楚摔着。于是只得耐着性子将速度放慢,待下了坡之后才敢奋力疾驰。
符楚烧得昏昏沉沉,身体更是忽寒忽热,不是冷得裂心,便是热得灼肺。像被人死死摁在水中不得呼吸一样,仿佛瞬间便能闭了气。
符楚意识虽然不清,可每当有人将汤药递到唇边时,她便会尽力张嘴将它咽下去,那样苦得倒胃的草药,从前她是最嫌弃喝的......可饶是如此,病却依旧未见任何起色。
宋镶将汤药一勺一勺地喂进符楚嘴里,白瓷碗里盛着的黑色浓郁的汤药很快便见了底,瞧着她这样的坚强,他只觉心里颇酸。
将碗盏交给凫茈端下去后,宋镶又伸手探了探符楚的额头,热度降了些,可他紧皱的眉头并未放松。
果然,不多时符楚便又断断续续说起了胡话,他将耳朵侧过去听了一会儿,依旧同往日一样,她嘴里喃喃念着“隔日特”“哈日湖”两句话。
宋镶抿唇,心里一时有些百感交集。他曾在北狄为质子,自然知道那在胡语里便是回家的意思。
他后来也听凫茈一一讲了符楚的饮食起居,并不觉有半点不妥,遂觉得许是她离家太远,有些想念亲人了。奈何眼下南楚与北狄边患未定,若是贸然休书送去,只怕又会多生事端。
思来想去,他还是将税然召进来吩咐了几句。
待税然离开了,宋镶才将目光移回符楚的脸上,他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声道:“萧萧,我带你回家。”
玉枕上喃喃自语的人,因为听见这句话,似乎慢慢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