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万千灯盏齐齐飞向天空,五色斑斓间,我悠闲懒散的靠在石桥上,嘴里叼着根竹签子。
望着往来人群,桥下一艘花车楼船缓缓驶过,甲板上客人们三三两两相对而坐,楼船里有那戏子唱曲。
桥头处,一位捕头正抓着个吊角眼的男人不放,远处楼宇上,有女人隔栏远眺神色忧愁。
一个酒槽鼻的老头抱着个空碗,晃晃悠悠的走向我。身旁有个二八妇人路过,一看见那老头满脸嫌弃的躲远了来。那老头走到我面前,伸了伸手中碗,嬉皮笑脸道“这位公子,小老儿几天没尝过酒水了,多少赏点。”
对于老头这个行当,我也算是半个同行,本着都不容易的心思,从兜里摸了摸,却半文钱也没有。
我想了想,解下手上的红扣,那上面是一串色泽亮丽的玉石。“老先生,我没带银钱,你拿这个去换些酒吧。”说着,把玉石放进他的碗里。
酒槽鼻的老头,眼神一亮,也不客气,收了碗就走,连声谢谢也不打。
对此,我倒是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在意这些。身后有女子声音传来,嗓音轻柔,她说“你倒是好手笔。”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过耳熟了。梦中,我听到过三次,可除了第一次是在栖云宗大殿外,剩下的连面也没怎么见着。
我压抑住心神波动,顺着她的话道“钱财身外物,吃好喝好,及时行乐才是人生第一要事。姑娘以为何?”说罢,我转身,却在脸转过去的一瞬间,就被一副面具给盖上了。
少女把面具压在我的脸上,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她道“终于抓到你了!”说着,转身就要跑,我却一把将她手腕抓住。
“你们看,烟火,金鱼龙船上的烟火开了!”桥上,有人喊着,伴随着一声巨响,远处一座点满灯火的巨大楼船上,对空中射出一发耀眼的火光,然后嘭的一声,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从桥上看简直要遮蔽整个天穹。
少女的脸上流光溢彩,连带着那半块面具也好像是有特别的魔力。我沉默了能有一会儿,四周嘈杂的人声都消失了,只有天空中烟火上升而后爆开,火花四溢,满天竟下起了金色雨滴。
少女嘴唇轻动,我望向她的唇角,手中传来女子纤细的手感与温热的味道,刚要说些什么,竟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觉得头晕目眩。
下一刻,少女的脸贴了上来。
嘭!又一颗烟花在空中爆裂,有舞娘在船头踏着舞步,桥上响起一片喝彩声。
少女眯起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她轻吐了吐舌头,眼神委屈的看着我。
“公子,公子?”酒槽鼻的老头,站在我的面前。
我盯着他手中空碗,猛然间吓了一跳。却环顾四周,再无少女的身影。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酒槽鼻老头见我模样,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他道“公子模样,可是在想那佳人?”
我摸了摸脸颊,温度高的都烫手。只是转开话题问道“老先生是喝完酒回来了吗?”
酒槽鼻老头摇了摇头,他指着空碗道“小老儿运气不好,酒是一滴也没打成。不过,承公子人情,某家给公子指条明路。来日再见时,希望还能请公子喝酒!”说罢,酒槽鼻老头朝我身后一指。
就见灯红酒绿处,一座歌舞升平的宴台上,有女子起舞,身段婀罗仿若天仙。
“这是?”我回头望了眼,酒槽鼻老头给了我一张信封,上面写有“杏春楼”的字样。
“这是老二从一位老爷身上捡到的,公子,何不去看看,一睹美人的风光。”说罢,就自顾自的,往桥那边走去。
待到酒槽鼻老头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去看那宴台,跳舞的女子,脸带半块面具,顾盼自若的在那跳着一曲不知名的舞。
我仍是搞不懂,为什么几次梦里,都是她。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我在人群中奔涌,耳边听着远处宴台上琴师奏乐已经开始渐入佳境。
远处的金鱼龙船上,烟火依旧,整座城的人都在今晚陷入到一种迷醉的情绪里。
我穿过拥挤的人群,在一众烟火气中找到了宴台的入口。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刚要迎来,就见我举着手上的信纸连忙道“这位爷,您慢点,小心路!”
我却是不看他们,耳听得琴师已经演奏到了高潮,舞曲马上就会结束,心下更是焦急。
在冲上楼梯的那一刻,一束火花映照在天空之上,我看见满座冠盖,无数豪客纷纷站起喝彩。
那一刻,我的大脑有些晕转,听不太清声音,只觉得周围无比吵闹。
而背对我的那人,面朝江畔,身子依旧保持着舞曲最后一个动作。直到我走上前去,开口问道“你是谁?”
声音像水波一样传荡开来。少女微微侧头,满座宾朋都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她缓缓转了过来,一身华服雍容高贵。
我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但伴随着不安。只听得她说了一句“你终于舍得来找我了!”然后就见她笑着,摘下了那半块面具。
面具盖在她整个上半边脸上,面具下,她左脸上一朵鲜艳的莲花图案从耳根处一直蔓延盘踞了半张脸。右边是一块块鳞甲像是山丘又好似蛇皮一样,凸起,占据了另外半块脸。
我并未被她的模样吓到,而是轻声又问了一句“我是谁?”
少女咯咯笑着,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她说“你就是你呀!”她来到了我的面前,手掌抬起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嘴角翘着,她伏在我的耳边,轻声道“这一世,你叫童盂。”
我慢慢醒转过来,眼眶有些湿润。
师姐起了个大早,见我呆呆坐在床上一声不吭,以为我傻了,她拍了拍我后背,问道“怎么了?”
我看着她,又看了眼窗外的太阳,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吃过早饭就出发吧。”
师姐却又忍不住的看了我两眼,确定我没问题了,这才皱着眉头走开,嘴里嘀咕道“该不会是伤到脑子了吧。”
从祈福镇出发,沿着官道走上半天功夫就到浮云山地界了。
往来除了几个隘口有官兵驻守之外,往前走了半天却是一个人也没见着。远处浮云山上半截被云烟遮蔽,已是初秋时节,浮云地界过的好似夏天,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路过最后一个隘口的时候,那守门的士卒多看了我和女子两眼,他照例询问道“干什么的?”
师姐答道“我二人奉师命来此寻求一物。”说着,就递过去二两纹银。
士卒接过银子,也不细纠,摆摆手让我们过去了。
在踏过关隘的那一刻,好似穿过了一层特别薄的薄膜,明显的感觉到里面的灵气之充裕,不似外面。
师姐在一旁解释道“浮云山外本是没有这结界,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来往浮云山的各色人马中,不乏有会那巫蛊之术的,布下结界一是为了防止有什么东西扩散出去,二则是更方便在必要时候,朝廷能出手。”我目光看了看士卒布防的关隘,又瞧了瞧不远处的一些岗亭。每隔四五丈便设一处卫所,想来这些屋子里都有供奉法器黄符,连在一起便是把整座山围成一座通天大阵。
“好大的手笔,这些都是神皇派的人弄得?”我好奇的问道。委实是想象不出来一座能封山的大阵,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也不全是,神皇派虽为国教,但朝廷方面素来喜欢圈养各类奇人异士,收藏天材地宝。这浮云山的价值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丰富的多,不然也不可能值得那位皇帝陛下下如此手笔。”师姐说着,目光灼灼望向云遮雾绕的山顶。
“你打算怎么去找那转世之人?”我问道。
师姐摇了摇头,她说“先去主殿吧,那里有座推星阵,用那座图阵来卜算,应该就能找到。师傅给你的掌门玉印你带了吗?”
我嗯了一声,随即和师姐往山间小道里走去。
山道荒凉了许久,道上杂草丛生,只能隐约看到有路的痕迹。
上山之前,师姐给我贴了张遁符,用以藏匿气息。
沿途的小径上有颗参天古树倒在路上。树身长满了菌菇,有的枝桠竟直着往上长,根系缠着大树,一直向着天穹。
我看见古树倒塌的位置有道锐利的切口,想到百载古树也不过被人一刀切毁,心中不免哀叹。
前方不远处,有一只蓝雀立在枝头,眨巴着眼睛四下张望,似乎是在寻找吃食。它站立的地方,是座石刻的大碑,上面缠着藤蔓,只是依稀可以从缝隙中看到,浮云山的字样。
接着往里,再看不见道路。杂草密布,师姐来到碑前,她脚旁有一个已经风干了的枯骨靠在石碑旁,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一株不知名的小花开在尸骨的腹部,两个空荡荡的眼眶望着天空。微风吹来,花儿在尸骨身上摇曳,也许这么些年来,他就这样孤独的坐在这里。
我看见尸骨半个脑袋瘪下去了,想来估计是被钝器给砸死的。但随着师姐身子微微僵住,我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无数的尸骨残骸,落在地上。有的被杂草掩盖,有的就裸露在外面。上面有刀剑的砍痕,也有野兽撕咬导致的残骸碎骨。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一把把断剑,长刀,像是一面面旗帜一样,立在地上,好像它们的墓碑。
当年之事到底牵扯到多少人。
我压抑着胸中激荡起伏,师姐却低声念诵了一遍往生咒,随后便跨过尸骨,往山上走去。
要说浮云山至今到底死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在其中得到了多少天材地宝,至今也没有人能说的清。
但又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浮云山没人比有人的时候更加危险。
“也就是说,除了人族,妖族也派了人手来掺和浮云山的事情?”我皱着眉头,看向师姐的眼睛,此刻,多希望她刚刚说的那些是玩笑话。
师姐则是一脸平静,她淡然道“本来这种消息就不算什么秘闻,况且我用雷法祭练那老板生魂时,对方忍不住才都如实相告。”
雷法祭练生魂?我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这法子可比什么酷刑要残忍多了,弄不好,老板这辈子只能当个傻子了。
“可是,一路行来,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啊?难道不应该有什么妖气吗?”我虽然没见过,但也知道,妖和鬼不一样,前者可不像后者怕这个怕那个,妖怪一旦成精那少则是个半仙,重则成为一名为祸一方的妖王。
当然,妖怪修炼自然比不得人族,但既然浮云山是块香馍馍,那么妖族派来的人手,自然不会比人族更差。
“我听师傅说,栖云宗一役,妖族死了至少十名妖将,那些妖将除了尸骨,最值钱的当属本命妖丹了。只不过这些应该早就被人抢光了,那这次妖族来的目的为何?”师姐说着,我却是出口道“怕不是为了祖师爷。”
师姐眼睛一亮,但随即脸色一沉,她快走几步,我在后面小跑跟上。
“不管是不是祖师爷的事,咱们得加快了。妖族之中也有那精通闭息的遁法,咱们这次要多加小心。”说着手指上又捏了几个法决,几个小人从她袖口飞出,朝着四面八方飞掠而去。
我心中苦笑不已,其实,你要寻的人,一直就在你身边。不过,我并没有明说,而是跟着她往山上走去。
女子曼妙的身影往身后的殿阁里走去,待到门里,她侧过脸来朝我温润一笑,语气柔媚道“你要见我,便去栖云宗正殿,捣碎天人雕塑,烧了李天一的画像,那我自会来找你。”说着,便轻轻掩上了门。
就在一晃神的功夫,师姐突然停下了身形。我下意识的就往怀里摸去,只听见师姐低喝一声“闪!”
天上,三发弓箭成衔尾之势,朝着我二人激射而来。
师姐就地一滚,弓箭落空。而我往后那么一缩,一枚弓箭擦着我的脸颊就那么过去,气浪掀的我脸上生疼,我也不管到底有没有被擦中,而是玩了命的往旁边树林里跑。
师姐伏着身子,在草丛里快速移动,绷弦之声这才从林子里回荡,传到我们耳中,奇怪的是竟然只有一声弓响。
我喘着粗气,掏黄符的手不自觉的抖个不停。我靠着大树,往刚刚射箭的方向看去,却是什么也没有。
林子里光影斑驳着,四周各种动物和风吹树叶,鸟儿鸣叫之声。
我调整好呼吸,手里把那黄符叠了个角,我给含在嘴里,手上又摸出两张马甲来,嘴里含糊着小声念诵咒语,贴在腿上。
那边,朝我们袭击的人似乎很有耐心,一直没露破绽。师姐那边却是动了。
只听得窸窸窣窣一堆声响,四面八方顿时阴风阵阵。我知道,这是纸人附灵了。师姐散出去二三十张纸人,对这附近进行天罗地网式的搜捕。
先前出声提醒我,估计也是派出去的纸人觉察到不对劲。
我抬眼看了看四周,就见纸人们四散开来,有上树有钻草丛,总之把一切能藏人或者动物的地方都给搜查一边。就在我以为那人必定要躲在离我们远一些的地方,突然,身边不远处,一块地皮下面,一个人突然窜了起来,那人朝着我奔来,手中银光一闪,我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下意识的要往后躲,那人已经快我一步,手掌一抓,我就被一股大力给提溜过去。
再看我,已经是被人抱在怀中,那银光我也知道是啥了,鬼头刀。
挟持我的壮汉把鬼头刀架在我脖子上,一只手勒住我脖子,光是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就已经顶的我够呛,壮汉对着师姐所在的草丛嗓音低沉的喊道“你的同伴已经被我挟持,阁下要是再不现身,我便砍下他的头颅!”
我被勒的够呛,脖子简直是不能呼吸,我憋的脸通红,挣扎着却又徒劳。
“你再不松手,我就要被你勒死了。”我拼了命的挤出这几句话,壮汉估计是没料到我还能说出话来,他又加紧了一些,防止我逃跑。
这下我是真的一点不能呼吸了,我手掌控制不住的往后拍打,却感觉身后靠着的是一块铁板。
这时,师姐走了出来,她举起手中宝剑直指壮汉,眉宇间冷冽道“你敢杀他试试?”
我已经没有力气捶打了,眼睛开始泛白,但听到师姐这一声,我还是忍不住想说,你是多见不得我,想我死就直说。
壮汉冷笑着,挥起手中刀就要砍下我的脑袋。
师姐道“不如,我们谈谈。”
那壮汉停手,他饶有兴致的看向师姐,问道“怎么个谈法。”
师姐见我已经口吐白沫了,显然真的要死的样子,终于替我说了句“你再不放手他就真死了。”
壮汉这才低头看了下我,见我这副模样,也是赶忙松手。我这时已是浑身无力,实际上,早在他俩对话的过程中,我就已经昏了过去。
壮汉探了探我鼻息,他沉声道“人没死,现在我们可以谈了。”
师姐走近几步,小心戒备着,手中宝剑却先收了起来,壮汉倒也懂规矩,大刀插在一旁的树干上,双手抱胸,神色沉稳。
“你攻击我们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发生,我们此行只是为了去栖云宗找到推星阵,想必不会与你有任何利益冲突。”师姐直接说出自己的所行目的,确实,一般用推星图找人这种事,很难会和别人起纠纷。
壮汉沉思了片刻,他道“我为找一件东西,不过不能告诉你们。这样,你们帮我杀一个人,事成之后我护送你们去栖云宗主殿。”
师姐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想拒绝,但见我还在他手中,她问道“杀谁?”
“一个用毒的方士”壮汉说着语气凝重道“他叫贺本华。”
南疆十万大山里,有好毒蛊巫术之人,其中,有培育出那百虫王,万毒之首得则可称其为蛊王。贺本华便是蛊王的弟子,其人心狠手辣,有过为试蛊,残害一城人的恶迹,是为正邪所不耻,如今竟然藏在这浮云山中。
师姐显然是知道这个人的名号,但见她回了句“我杀不了他!”
那壮汉道“我要你与我联手,那人有一身毒功,我乃是练家子,通天本领也都得靠近身,但你为道家子弟,自有那法术助阵。只需在下次碰到他时,你帮我困他一下,我自有办法杀他!”壮汉语气笃定,似乎在看到师姐加入后,更加的胸有成竹一般。
师姐却道“如此,你又如何保证,事后不杀我们灭口,毕竟一位蛊王的徒弟折损在你手中,泄露出去难免不会被找上门去。”
壮汉看着师姐,他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你应该知道自己是没得选的。虽然我不知道这小子是你的谁,但他的命显然也不是不值钱。放心,我仲游不是那说话不算数之人,只要这次你们帮我,那么便是我仲谋欠你一个人情。”
师姐看着壮汉,又看了看我,她道“成交!”
仲游,剑州人氏,早年曾是一名书生,而后弃笔从武,先后在江湖沙场上都博得过不小的名声,却因得罪了一高门子弟,家中牵连无数。仲游一人,杀光那高门一族上下共两百口,外带击退击杀近千名士卒,带着仅存的幼女,隐居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