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坡下漫山遍野的金黄色花朵犹如一片金色海洋在海洛伊丝的眼前随风涌动，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香气同样让她感到沉醉。
“多么美丽的花海。”特里萨禁不住感慨。
“想不到魔域森林外竟然还会有如此美妙的景色。”海洛伊丝同样感觉到震撼。
特里萨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再贫瘠的土地也会开出花朵，再冷漠的灵魂也会渴望爱情。”
听到这句话，海洛伊丝不禁心头震颤。她转头望向特里萨，却看到他的目光始终盯着眼前的美景。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进入教廷成为一名圣殿骑士吗？”特里萨缓缓问道。
海洛伊丝摇摇头。大部分时间里，教廷的每名成员都在各自苦修。他们没有机会也没有精力去打探别人的生活。在她的世界里，唯一值得探索的就是上帝的教诲和对武艺的追求，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值得拿来浪费时间。
她并不是不了解特里萨，她只是不了解这世间的任何人。其中甚至包括她自己。
海洛伊丝盯着特里萨的侧脸，这个瞬间恍惚觉得他竟有些莫名的英俊。特里萨适时回头，两个人的目光终于交汇在一起。
特里萨微微笑道：“十年前我十七岁，虽然比较散懒但好在天赋不错，达到了八段战皇级别，远远超过了落日帝国其他同龄人。不过进入帝国学院之后我就沉迷娱乐，再也没有心思修炼。直到毕业，我还停留在几年前的实力，没有丝毫突破。我的教官说我不可能再有进步，人生或许就是这样了……回到家族、接受册封、经营领地……成为一名醉生梦死却衣食无忧的贵族。直到有一天，我在帝国的神诞日上看到一位穿着圣装的女骑士。她高贵美丽，英姿飒爽，骑着天马踩在我头顶的云朵上飘过。回到家的时候，父亲问我在神诞日上看到了谁？我说……我看到了圣母玛利亚。”
海洛伊丝翩然一笑，饶有兴致的盯着特里萨的眼睛，问：“然后呢？”
“然后我对父亲说，我要进入教廷成为一名圣殿骑士。我刻苦修炼，终于在家族的帮助下进入教廷。可我突然发现，纵使我如此努力，却依然只能仰望她的身影。因为我只是一名最低级的圣殿骑士，而她……却是十二圆桌骑士之一。”
“倘若不是先知的栽培，或许我今生都无法成为一名圆桌骑士。当我觉得自己终于和她平起平坐尝试追求的时候……你还记得她说过什么吗？”
海洛伊丝紧抿嘴唇思考良久，轻声说道：“她说‘我早就决定把一生奉献给上帝。就算没做这个决定，也不可能接受你的爱。’”顿了顿，问道：“所以你就浪荡不羁，醉身于红尘之中了吗？”
特里萨的嘴角露出嘲弄的笑容：“爱而不得的痛苦你根本无法想象，我只有麻醉自己，才能不去思念她……不，是你的容颜。”他的目光灼热，言语间颇有些激动：“海洛伊丝，假如只能用一个词语来形容我对你的感情，那就是‘爱’——让我放浪形骸去掩饰和珍藏的爱情……可是我仍然等待着有一天你会接受我、原谅我曾经的所作所为。”
海洛伊丝沉默不语，或许她陷入了沉思。
特里萨轻声问道：“海洛伊丝，告诉我……假如我虔诚向上帝忏悔，那我会得到救赎吗？”
“上帝会原谅你的。”海洛伊丝的声音同样轻柔：“上帝会收容每一个潜心侍奉的迷惘灵魂。”
“那么你……也会原谅我吗？”
微风在耳边拂过，海洛伊丝的眼神中闪动着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假如她能够看到自己的目光的话，那么一定会为此感到震惊。因为她的眼神中竟会出现从未有过的慌乱。
既然上帝都选择了宽恕，那么她自然没有任何理由不去原谅特里萨的罪行。
只是这句话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良久，海洛伊丝凛然反问：“我应该鼓掌吗？”她的声音甚至比以往还要更加冰冷。“你平时就是用这套蠢把戏来迷惑女人的？”
然而特里萨的目光坚定，语气亦是深沉：“我刚刚说的都是积攒多年的真心话。”
海洛伊丝只觉呼吸急促，她猛然深吸一口气，还未吐出时就听到特里萨爆发出的狂笑声。
“哈哈哈……对不起，我忍不住了……这段话我背了好久，可惜还是没能骗你动情。都怪这片花海不够美，不能让你有恋爱般的感觉……啊！啊！！”特里萨话还没有讲完，只听得耳边疾风掠过，后颈传来剧痛，眼前茫然一黑陷入昏迷。
海洛伊丝的手掌悬在半空。“竟然打着上帝的旗号骗老娘？不打你一巴掌你怎么能记住老娘不是好惹的？！”
她从马鞍带里掏出绳索，将特里萨绑得严严实实放在身后的马背上。勒动缰绳向前缓缓骑行，走出两步后吹一声口哨，特里萨的骏马乖巧的紧追两步跟了过来。
“驾！”海洛伊丝大喊一声向前疾驰。
身后，传来特里萨含糊不清的呢喃：“姐姐，你的马背像你本人一样——真香！”
雷曼在练武场杀死安德鲁的消息传遍了赛普洛斯东岸酒吧。所幸安德鲁只是一名孤儿，酒保库克替他收敛尸体之后埋葬在一片混乱的墓园里。那里安葬着无数没有家属认领的尸体。
看到雷曼的情绪低落，库克反而安慰这个孩子。“不就是杀个人吗？贫民窟里天天死人，这场面我都看惯了。人们都说练武场上杀人无罪，其实应该改成贫民窟里杀人无罪。这个世界上谁他娘的在乎我们这些贫民？早死早解脱……”
雷曼不停的摇着头：“我没有想要杀他的，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了。”
纳尔森拍着雷曼的肩膀，安慰道：“其实我们战士迟早要见到鲜血的。当时的场景我也在场，假如你不反抗，现在死的就是你了。”
“是啊，小子。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库克将最后一锹泥土倒在安德鲁的墓地上，擦擦额头的汗珠。“你们好歹帮安德鲁找了个安眠之所，我敢打赌死的要是雷曼的话，安德鲁绝对不会这么好心……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找几根木棍做个十字架插在他的坟墓前面就可以收工了……天色马上就要暗下来了。我可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
雷曼和纳尔森按照库克的指示去找树枝，却听到他在身后自言自语：“这两个小兔崽子早晚也是要死的，我得给他们挑两个好点的墓坑。”
纳尔森转身大喊：“老头，先给你自己选好墓坑吧，我们俩肯定死在你后面。”
“滚蛋！”
纳尔森肯定会被帝国学院录取，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雷曼一直在担心自己会不会通过测试，不过两天后负责报名的贵族魔法师再次来到酒吧宣布成绩，雷曼竟然和纳尔森一起被选入帝国学院。
贵族魔法师看着雷曼难以置信的神情，心里却在想：听说这小子在测试的时候闯了大祸，现在居然还被教廷安排挑选进帝国学院。看来那名莱利伯爵一定有很深的背景，他整日沉溺酒色一定是在迷惑别人。毕竟是玛尔斯家族的传人，家世渊源不能怠慢。
“奇货可居……奇货可居……”
于是贵族魔法师特意拜访莱利伯爵，跟在他的身后当了好几天的跟班，替这位醉鬼伯爵端茶倒水消费埋单。可惜直到他临走前都没能听到莱利伯爵念对过一次他的名字。
“你叫……康纳·肉丝？”
“尊敬的伯爵大人，我叫做康纳·罗斯。”
“螺蛳是什么菜？比肉丝……还好吃吗？”莱利伯爵打一个酒嗝，于是康纳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酸臭味道。不过他还是按捺强烈的呕吐欲望陪在莱利伯爵的身边。边替他服务边想：莱利伯爵的演技实在太到位了，简直可以竞争首都戏剧院最佳男演员奖，教廷安插他做卧底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毕竟他可不知道雷曼能够被帝国学院录取是因为乔伊斯生前的安排。这位学徒假扮他的老师做的最后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决定，竟然改变了雷曼一生的命运。
而康纳大魔法师自然而然没有从莱利伯爵那里得到任何好处。
第二天清晨，当整座平民窟还在沉睡的时候，雷曼和纳尔森收拾好行囊准备前往城镇驿站。酒吧门口，纳尔森的母亲狠狠地将儿子抱在怀里亲吻，而萨琳娜只是冷漠地依靠在门边看着雷曼。
“纳尔森，你去了帝国学院以后一定要好好修炼。”
“要记得和学员友好交往。”
雷曼低着头，闻到从凯萨琳身上传来的烟草味。这一对母子始终默不作声，直到耳边传来马蹄的声音。
“我们要走了，妈妈。记得照顾好自己，有事的话就给我写信，我会想你的。”纳尔森跳上马车挥手向母亲告别。
纳尔森的母亲几乎已经哭成了泪人：“我也会想你的，我的好儿子，我的骄傲。”
直到雷曼跳上马车，凯萨琳还是不发一言。她就像是一尊矗立在酒吧门口的雕像，眼神始终飘向远方的天空。就像她经常在房间里做的那样，目光长时间聚焦在一点发呆。
雷曼从不知道当凯萨琳这样做的时候脑海里在想些什么，或许她已经习惯了这样。
哈德斯的笑声像是枯木碎裂的声音传到雷曼的心底：想不到你的母亲竟然这么冷漠，你确定是她亲生的吗？
雷曼咬咬牙，还是忍住了大庭广众前和哈德斯讲话的想法。
“我走了，妈妈。”雷曼沉声说出这句话。他本没有想到得到任何回应，可他惊讶的发现凯萨琳的眼眶里突然留下两行热泪。泪水如珍珠般晶莹沿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她的嘴唇翕动雷曼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马车已经开动，车轮转动的声音和骏马的嘶吼让伤感的空气变得嘈杂起来。“你说什么，妈妈？”雷曼大喊，他看着萨琳娜的口型猜测着母亲要讲的话。
马车缓缓向远处行驶。凯萨琳依靠门框的身体逐渐瘫软下去，原本冷漠的脸上露出悲痛欲绝的神情，她捂着脸跪在地上，泪水从指缝里流淌下来。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凯萨琳的身上，犹如为她披上一件圣洁的白纱。马车渐行渐远，雷曼看到母亲的身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他反复回想着母亲送别时的场景，她脸颊的泪珠和未传达的话语。
塞布罗斯东岸酒吧的招牌下面，凯萨琳哭泣的身影如同雕像般铭刻在雷曼的脑海。
“不要回来！”哈德斯的声音猛然出现在雷曼的脑海：“这是凯萨琳最后说的话。”
“不要回来？”雷曼轻声呢喃。他无法理解这句话中的含义，难道母亲不会想念自己吗？还是她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一个累赘。
魔晶石戒指飘出一缕黑雾，哈德斯幻化的死灵法师从中钻了出来。不过这次没有躯体，只有头颅。他若有所思的凝望着萨琳娜，嘴角掠过一丝轻笑。
哈德斯在心中暗想：”凯萨琳吗？没想到在人间界还能遇到这样的女人。雷曼，你这个可怜的小鬼……还是不要让你知道真相的好。”然后迅速钻入戒指当中。
马车缓缓向贫民窟外走去，路过城镇中心走到野外。雷曼和纳尔森两个人趴在马车一左一右的两个窗户上默不作声地看着路过的风景。
从贫民窟破败的建筑到城镇广场熙攘的人群再到灌木丛生的野外，离赛普洛斯东岸的方向越远，两个孩子的心情就越沉重。这是他们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
终于，马车在日落之前行驶到下一个省份。哥德兰省是凯撒帝国东北部的省会，也是一座罕见的工业巨阵。城镇上两座高大的烟囱夜以继日的喷发出浓烈的黑色烟雾，那是从矮人族手中高价收购的热能熔炉，只需要添加煤石就可以精炼各种原矿。雷曼第一次看到天空中弥漫的的黑色烟雾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类似于哈德斯那样的亡灵气息。
终于，马车停靠在一间大型旅馆前，雷曼和纳尔森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大厅里等候多时的康纳·罗斯。
康纳看到雷曼赶紧挥手致意，他还沉溺在自己幻想的玛尔斯家族史中无法自拔。
“雷曼少爷，您终于来了。纳尔森大战士……哈哈哈……我已经等你们半天了。”
康纳将两个孩子引领到大厅中央，于是她们就看到另外几名孩子。
站在最前面的男孩子穿着精致的贵族服饰，胸膛挂着八段战士徽章和钻石家族纹章。他高高昂起头打量着雷曼和纳尔森，在看到来的是两个平民之后，扭过头的时候还不忘从鼻孔喷出一丝不屑。
康纳在一旁介绍：“这位是丹尼斯·墨菲，是墨菲公爵的长子。”
站在丹尼斯身后的是一名长相清秀的贵族女孩。和丹尼斯不同，这个女孩穿着一件小巧贴身的战士铠甲，铠甲的装饰用金线勾勒，既显得奢华又不失品味。胸膛上挂着七段战士徽章和钻石家族纹章。她的目光在纳尔森的大战士徽章上停留片刻，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位是同样来自墨菲公爵家族的菲妮克丝·墨菲小姐，也就是丹尼斯的妹妹。”
在丹尼斯和菲妮克丝身后还站着两个男孩。
其中一个同样穿着贵族服饰的孩子，他的神态就要比丹尼斯亲和得多。他的胸膛上挂着八段战士徽章和铂金家族纹章。目光交汇时特意向雷曼和纳尔森微微颔首致意。
“这位是加里·穆尔，是穆尔侯爵的次子。”
最后一个孩子穿着平民服饰，胸膛上挂着九段战士徽章，看来他也到了即将突破的关键时期。他站在三名贵族孩子身后一米多远的地方，低头沉默不语。在看到雷曼和纳尔森后，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同时不忘挥挥手向他们致意。
“他叫休姆。”康纳说道。
现在轮到介绍两位主角了。康纳清了清嗓子向众人引荐：“这位是来自玛尔斯家族的五段战士雷曼·玛尔斯，这位是已经突破大战士级别的纳尔森·贝尔。”
孩子们对于雷曼的实力自然没有兴趣，目光的焦点全部集中在纳尔森身上。尽管早就注意到纳尔森胸前的徽章，可是亲耳听到康纳介绍后，几个孩子还是忍不住惊讶。
加里夸赞道：“纳尔森你应该是我们这一届最强的学员吧？以后我们一群人就全靠你罩着了。”
纳尔森摆摆手：“没有、没有，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你还要怎么进步？再进步我们其他人就都不用混了……”
几番商业互吹之后，丹尼斯倒是对雷曼的身份颇感兴趣。“康纳，你刚刚说的是战神家族吗？我怎么看到雷曼的身上连家族纹章都没有。”
场面微微有些尴尬。康纳搓搓手：“这个嘛……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雷曼的身份没有被帝国记录在册，不过他是玛尔斯家族唯一的孩子，以后总会有继承家族荣誉的那一天。”
“私生子”这个字眼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众人的心底。帝国贵族私生活混乱，私生子现象已经称得上的是常态了，几名孩子倒不会觉得特别惊讶。不过私生子不会被帝国记录在册，就算是皇帝所生，本质上还是一名普通的平民。因为身份的问题始终游离在贵族圈外，才是私生子们最大的尴尬之处。
不是贵族的贵族，不是平民的平民。缺乏身份认同和自我认知，更因为财富分配的纠纷，让私生子渐渐被整个贵族圈抵制。
丹尔斯长长的“哦……”一声，雷曼的表情霎时间变得难看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