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路上,一眼望去的,似乎没有尽头,路的前方,依旧是路。有风卷起沙,又在别处落下来。
“埋身此地,似也不亏。”
一道疲倦的身影,拄着一根破烂的树枝做的拐杖,向着四周的渺无人烟望了望,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黄牙。
看起来有点恶心,却也是岁月的手笔。
他是神门里一个不起眼的长老,他叫钱无棱。
人如其名,无棱无角,为人圆滑,与人无争,一生平平淡淡,修至观海。如今已然行就就木,即将变为一抔黄土。
也许是在某天睡觉的时候,也许是在某天喝酒的时候,也许是在某天走路的时候,具体是什么时候,他忘了,不过忘了也没关系,反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那个已经忘记的时候,有了一个还记得的想法。
“观海境,观海境,海长什么样。。。。。。”
“传言里说,海广阔无边,蔚蓝无际,有令人陶醉的咸腥味。。。。。。”
这些传说令他心驰神往。
于是他来到了这里,他想在有生之年做唯一一件可以值得去诉说的事。
“我曾去看过海。”
他想象着在他出说这句话之后,会有多少羡慕的目光。
“唉。”
他又叹息一声,“可能不会有人信吧。”
“是的,没有人会信,我只是观海境,哪来的资格去看海。”
他自嘲一笑。
“不过,哪怕看不到它,死在看它的路上,那也。。。可以了。”他看了看脚下的黄沙,“埋在这里,一定会很寂寞。”
“我喜欢这种寂寞!”
他像是一个落魄的年轻人,为了明日的阳光安慰着自己。
他向前走去,留下了很深的脚印。。
不过很快就会消失的,这里的风和沙,廉价的很!
“世间事大抵都如此罢,有没有达到目标,看到海,又有什么关系,死在路上也许才是最好。”
他不知道他说这话是说给谁听,或许是给自己,或许不是给自己。
周身传来的阻力很大,从四面八方,甚至从身体里面由内而外挤压着他。不过还好,他还可以忍受,他还能扛得住。
他喘着气,想着,走着。
他很老了,走了这么久,他很累,也很饿,他的身体已经严重失水。
他很渴。
他感觉快要死了。
不过没关系,他的眼中依旧神采奕奕。
有风从前方吹来,带出一股咸腥味儿。
他突然像是变得年轻了起来,他将支撑着他一路走来的那根树枝扔下,他像一只狗一样,伸出头开始使劲地乱嗅,到处嗅。
那味道使他恶心得想吐。
却也让他喜欢的要命,疯狂的要命!
他一边嗅一边拼命向前跑去,嘴里一直喃喃着:“咸腥味,咸腥味,是海,是海。。。。。。”
脚下踩空,跌倒,爬起来。
脚下踩空,跌倒,再爬起来。。。。。。
以同一种方式跌倒了无数次,不是因为他蠢,只是因为他不介意跌倒,更确切地说,是因为他,介意不起。。。。。。
他怕稍一介意,就再也爬不起来。
跌倒。
再爬起。
他的手上全是沙,长时间未修剪的指甲已经劈裂开来,血水混合着沙已凝固,阵阵的刺痛感,让他本就失水的身体不断地出着冷汗。他的脸上,因为汗水,粘上去的黄沙,也变成了黑色,贴在脸上。
衣衫破烂,甚至已经遮掩不了多少苍老的身体,褶皱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他就像乞丐中的乞丐。
他也像疯子中的疯子。
然后他停了下来。
他的脸上,表情凝固,近乎痴呆,短暂的出神之后,他发出了一声嘶声裂肺的声音。
“啊——”
他看到了海。
广阔,蔚蓝。。。。。。
不不,不,要比广阔更广阔,要比蔚蓝更蔚蓝!
还有那味道,都让他痴迷!
“死而无憾了。。。。。。”他喊完之后,脸上带着满足,看着眼前那让他几乎陷进去的深蓝,喃喃着。
不过下一秒,他突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不过几个呼吸又变得有些犹豫。
最后,他的眼中又充满了狂热和欣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
他颤抖着,向前走去。
向着海里走去。
四周的压力猛然增加,他的呼吸开始有点困难,内脏已经被压迫的破裂,血水不断从嘴角流出来。
混合着海水,变成了海水。
贪婪和欲望,野草般疯长。他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了不满足。
他的脚踩进了海里。
海水漫过了他的脚踝,冰凉冰凉。
然后是膝盖。
他向着海中走去。
他是有点茫然的,海水漫过了他的胸口,他还在走。
难道关于海的传言都是假的?或者,是我变强了?海水淹没了他,他还在走,很慢很慢,很疼很疼,却没有停。
他走到了海里。
波光,也粼粼。
其实并不是他变强了,传言也不是假的,而是——
这海,变弱了。
。。。。。。
杭城,联合大厦。
二十九层。
一年之久,当真谈不上多久。
不过岁月这把刻刀,也无法以常理来论,否则也不会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说法,伍蓝看着眼前自己几乎要认不出来的白琴文,心中不禁感慨。
“好久不见啊。”
“一年多了。”白琴文脸上的青涩早已退去。
“对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她对着伍蓝笑了一下,问了一句。
“忘了什么?”
“糖呢?”白琴文调皮地笑了一下,伸出了手。
伍蓝稍微抬了下头,眼睛向上翻了一下,这是他一贯表示无语的动作。
两人没有再接着嘴边的话题说下去。
“那个,我先过去了,等下有时间再聊。”
“嗯好。”伍蓝看着白琴文转身走开,便朝田小蓝所在的地方走去。
有两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还有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岁的小姑娘。至于为什么伍蓝感觉她是个小姑娘,一个是因为她的长相,另一个是因为伍蓝总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就像在大学后期的时候,看到那些大一大二的新生在球场打球的时候,他总会莫名其妙感慨一句:“这些小学生真有活力啊。”
伍蓝走的比较慢,他在犹豫是不是等蓝姐和那些人聊完再过去。
“伍蓝,来来,过来。”田小蓝见伍蓝磨磨蹭蹭地往这边走,近几步伸出手直接将伍蓝拽到了几人面前。
伍蓝心中先祝福了一下蓝姐吃泡面没有调料包——因为他最害怕这种场面,然后努力地笑了一下,伸出了手。
“嗨,伍蓝。”
在场的除了那位小姑娘直接伸出手说了句“你好”之外,其他两人很隐晦地互看了一眼,才笑了笑伸出了手和伍蓝轻轻握了一下。
还有一个青年,没有穿正装,和在场的众人显得格格不入,休闲衬衫牛仔裤,板鞋,长头发,五官很是英俊,有一种英伦风格。
他对伍蓝根本没有在意,准确地说是对在场的几人都不怎么在意,只是静静地听着另外几人的交谈。
伍蓝当然注意到了,不过这很正常,如果不是蓝姐,他今天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还有总结了四个字,那就是少说,少动。
至此算是见过,几人又开始说起伍蓝听来半懂不懂的事。
伍蓝无聊地盯着地上的毯子,领带被他在过来之前就塞进了兜里,不一会儿便神游天外。
“伍蓝。”
“伍蓝!”
“啊,蓝姐,在呢,怎么了。”伍蓝正在出神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蓝姐叫他,赶紧应了一声。
田小蓝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这位是盛云集团的向总,也是商盟的会长。”田小蓝又特意介绍了一下那个青年。
谁都能看得出来,田小蓝是在给伍蓝拉人脉。
伍蓝再一次看向了那个休闲青年,盛云集团还是如雷贯耳的,商盟他暂时还接触不到,只是有耳闻,虽然有点惊讶和佩服,如此年纪就有这样的成就,但是并没有伸出手去找不自在,只是说了句“向总”。
“向总,这位是伍蓝,工作能力很强,我们公司和你们那边的尚水的合同,就是他在谈。”
尚水人家,最近几家公司竞争极其激烈的新建高档住宅区。
伍蓝心里有无数个问好和无数个感叹号,并且差一点就从嘴里嘣了出来,不过终究还是忍住了。
伍蓝再一次努力地笑了笑。
他感觉再练习练习就可以写本《微笑是怎样练成的》。
那个青年这才第一次将注意力放在了伍蓝的身上,明显地带点惊讶。
青年点头“嗯”了一声,算是说知道了。
就在这时,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
“在恩。”
青年的目光掠过伍蓝向着伍蓝身后看去,眼中露出了柔和。
听到这个声音,伍蓝的心突然跳了一下,想转身看一眼,却终究没有。
身后有人在靠近,伍蓝越来越紧张。
“小晚,你怎么把雪雪带出来了。”青年俯下身,抱起了被来人牵着的小孩。
“伍蓝?”
“嗯是我。”伍蓝看着面前的人,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试想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种情况。
“你们认识?”向在恩问了一句。
“大学同学。”杨晚没有看伍蓝,而是捏着青年怀里小孩的手。
“对,大学同学。”伍蓝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到哪里去,插进兜里,又拿了出来。
伍蓝感觉自己的表现很糟糕,但是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消除尴尬。
两人很拙劣的掩饰着。
“这是。。。你的小孩?”
“是,雪雪。”
“真可爱,”伍蓝看着那个小孩说了一句,“结婚了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也好——”
“有点匆忙给忘了,实在不好意思。”杨晚打断了他的话。
“哪儿的话,没事没事,那个,你——”
杨晚抬起头看着他。
伍蓝看着她的眼睛,就突然说不下去了。
“不好意思,你们先聊,我去下洗手间。”伍蓝说完便匆匆转身离开。
他也试想过无数个潇洒的重逢应对,没想到真正来时却表现地如此狼狈。
他摸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好好理了理衣服,深吸两口气,走了出去。
几人还在那边交谈着,伍蓝向着几人走去。
就在他走过去的过程中,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好像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是太紧张了吗。”他心里苦笑一声,正准备深呼吸平静一下的时候——
“轰!”
在声音传来的时候,伍蓝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大厅的门被什么东西从外面直接击碎,而且那个东西去势不减,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蓝姐几人撞去。
“蓝姐小心!”
伍蓝在说话的瞬间,就已经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