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夫您快请进!”汀兰极有眼色,趁着短暂冷场的机会快步上前迎大夫进屋,一边解释道,“小姐刚醒了一小会,喝了您开的药没多久就又睡过去了。话也没说一句,好像也认不清人了。您快给看看!”说话间便打起竹帘跟在大夫身后进了屋。
大概是孙氏踌躇间错过了进屋的机会,也有点拉不下脸,只好带着随从往花厅方向而去。
“小姐,莫大夫来了。”汀兰在我耳边轻声道。
记忆中,这位莫大夫原名莫天语,与父亲纳兰景沐是忘年之交,受父亲所托照顾以往淘气总弄的自己一身伤,如今却自暴自弃的爱女纳兰浅玥。
莫天语原是紫微帝国邻国天枢国医药世家莫家的小公子,一身精湛的医术得父母真传,连御医都难望其项背。因为父母行为端正看不惯医药行业的黑暗不屑与之为伍而受人排挤打算投奔紫微帝国的亲戚,结果在两国交界处遇上土匪,父母与兄长被土匪所杀,当时他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躲在粪车里逃过一劫。幸好父母藏的不少钱财没被土匪得去,他便收拾行囊独自在江湖上流浪历练,路上却遇到外出历练身受重伤的父亲。莫天语仗义相救,与纳兰景沐相谈甚欢一见如故成为忘年之交,后来纳兰景沐派人绞杀了那帮土匪为莫天语的父母兄长报了仇,请莫天语照顾爱女。谁料生性洒脱的莫天语不仅答应了纳兰景沐的请求,居然背了行李和药箱直接住进了府里。除了浅玥和纳兰景沐之外谁也不管,心血来潮却会为下人看病。纳兰景沐为妻子守丧一年即被皇帝派去星辰大森林,莫天语则在纳兰景沐离开之前借用侯府的名头在附近买了一处三进的宅子。与侯府相距不过一条街而已。
“莫大夫,又麻烦你了。”我颌首致意,伸出一只手,由汀兰在腕上盖了帕子。
记忆中,小浅玥从不叫莫天语的名字,更不会叫叔叔。按她的意思,莫大夫这么年轻,只能是哥哥。可父亲却不许她这么叫,无奈之下只好一直称呼他莫大夫。我心里暗自好笑:这莫天语一身书卷气,温文尔雅又英俊潇洒,对小浅玥格外耐心照顾有加,小浅玥有些别的小心思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不麻烦。”莫天语微微一笑,抬头看去,忽觉多日不见的大小姐竟然有些不一样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盈盈水眸犹如幽潭,深邃难测,看久了竟然好似能吸人魂魄一般。一时间莫天语心神剧震,忙错开视线凝神诊脉。
“莫大夫,小姐怎样了?”见莫天语拿开手,汀兰急切问道。
“小姐毕竟年纪轻,恢复的极快,不日便可下床活动了。”莫天语温和笑道,“稍后我再开一副益气补血的方子给小姐服用。”说罢转身到桌前准备写方子。
“可是小姐怎么会不认识人了?”汀兰抢步上前急切问道。
“可有此事?”莫天语闻言,放下手中的毛笔,转身来到我榻前。
“有些记得,有些只有模糊的印象,有些就完全不记得了。”我半真半假地答道,“若是认真回想,就头痛欲裂。”
“小姐是伤了头部,脑内有血块,多少会影响记忆,时间久了血块慢慢化掉,或许记忆就会恢复了。”莫天语沉吟片刻,缓缓回答,“至于那些完全不记得的,大概是因为对小姐而言毫无记得的价值和必要,所以忘了也罢。”莫天语淡淡一笑,言语间尽是洒脱肆意。难怪他能和父亲成为忘年交。
“也是。”我低头略一沉吟,“不过,毕竟是头部受伤,又胎中带毒,又岂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大好的?怎么着也得拖上三五个月才是。当然,底子要打好,免得以后再病了不好治。”
“……是,天语明白了。”莫天语眸光一闪,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如此,就麻烦莫大夫了。”我微微一笑,示意汀兰扶我躺好。
“小姐放心,天语会打点好一切的。”说完,莫天语静静写好药方,又缓缓退了出去,临出门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莫大夫,夫人还在花厅等候。”汀兰为莫天语打起竹帘,轻声提醒道。
“烦请汀兰姑娘带路。”
汀兰和莫天语间断的低语渐渐听不见了。我闭上眼,细细盘算今后的发展方向,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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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汀兰与莫天语来到花厅时,看到的是孙氏和桂嬷嬷正焦躁不安地坐在桌前,时不时看向门口。孙氏的乳母余嬷嬷则相对安稳的多。
“夫人。”莫天语微躬身施了一礼。
“莫大夫,大小姐身子如何?”桂嬷嬷急切地问道。
“回夫人,大小姐先天不足又自幼体弱,身子本就亏虚;如今头部重伤失血过多,能活过来已是万幸。何况大小姐毕竟伤及头部,日后要好生调养。在下会给侯爷修书一封,请他尽快回来,顺便在星辰大森林采一味药给大小姐做药引。”
孙氏顿时愣住了。自己这边还可以瞒几日,可换做莫天语那边就无论如何都瞒不了啊!更何况还有药引要侯爷带回来。
孙氏茫然无措地看向余嬷嬷,目光中满是求救的味道。
余嬷嬷心知孙氏不愿意侯爷回来,但此时身为庶母又不方便开口,于是接口道:
“莫大夫,我家侯爷远在星辰大森林,采药也须时日,一来一往多有不便。依老奴愚见,就不麻烦侯爷专程回来了。大小姐所需药引则悬赏通告,更省时日。夫人有不周到的地方还可以请示老夫人不是?!”
“夫人说的是。”莫天语颌首,“不过在下承侯爷救命之恩,又深受侯爷器重将一府上下的健康交予在下,天语也一向没把自己当外人。就此事而言,在下有些看法,不知夫人是否愿意听听。”
“莫大夫为侯府操劳多年,本夫人早已把莫大夫当做一家人了。贤弟有话但说无妨。”孙氏捏着帕子掩唇娇笑。
“夫人客气了。”莫天语不着痕迹地把话挡了回去,正色道,“老夫人毕竟年事已高,又素有心疾,早该颐养天年了,小辈们的事就不麻烦她老人家了。若夫人不嫌弃,大小姐日后用药事宜久全权交给在下吧。至于每日饮食,交给陈姨娘负责比较好,夫人只需张张嘴即可。夫人毕竟掌一府中馈,贵人事忙,这些小事自然由别人代劳了。说句不当说的,大小姐此次受伤,虽说与夫人无关,却少不了一个监察不严、照顾不周之责,多少于夫人名声有碍。大小姐毕竟是侯府嫡女,又是侯爷掌珠,侯爷他日回府追究起来,夫人也是要受挂累的。还不如早做安排做足姿态,在侯爷面前也有个交代不是。”
“夫人,老奴觉得莫大夫说的很有道理,千万别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您跟侯爷的夫妻情分。”余嬷嬷赞同道,“大小姐毕竟年纪小,不懂您的心才不跟您亲近的,来日方长。”后面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让莫天语听了不禁眸光一闪。
孙氏略一沉吟,开口道:“贤弟果然是一家人,说的话也确实是为我好,我又怎能不知好歹呢。侯府里里外外事情太多,怪我一时考虑不周,真是多亏了贤弟的提醒,不然罪过可大了。”
“夫人过谦了。夫人是难得的聪明人,不过事身在局中当局者迷罢了。”莫天语说罢,顿了顿又道,“如此,在下便告辞了,明日再来为小姐请脉。”
“莫贤弟,依你之见,大小姐何时能大好?”孙氏边送莫天语出门,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哦,这也不好说。”莫天语伫足,沉吟片刻后回道,“大小姐毕竟自幼体弱,此次受伤颇严重,三五个月也未可知。只能尽力而为了。”
“要这么久啊!”孙氏无意识地接口,随即意识到这话说的实在不妥,急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大小姐这次确实伤得太严重了,要这么久才能完全恢复。”
听了孙氏欲盖弥彰的解释,莫天语并不多说,只是微笑着轻轻点点头。
“在下先行为大小姐配药,夫人留步。”莫天语在门口拦住孙氏一行,“请桂嬷嬷多烧些开水,稍后要为小姐泡药浴。”
“如此,我就不送了。大小姐的病就要麻烦莫贤弟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跟余嬷嬷说,一应用度都紧着大小姐,只求她能早日康复,免得一府上下都跟着悬着心。”孙氏捏着帕子擦擦眼角毫无踪迹的泪水,又对桂嬷嬷道,“你快去烧水,多烧点。”孙氏一番作态实在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若不是莫天语见识过孙氏变脸的速度和事先浅玥的提醒,几乎信以为真。
桂嬷嬷领命奔向厨房。莫天语默默施礼,转身而去。
见莫天语去的远了,孙氏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也不知道这个莫天语管这个闲事对他有什么好处,碍手碍脚不说,还没的招人烦。”说罢一甩手中的帕子,转身进了花厅,气呼呼地坐在锦墩上。
“夫人切勿动怒,身子要紧。”余嬷嬷为孙氏斟了茶,轻声安慰道。
“嬷嬷,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决不能放过那个小贱种,否则我的琼儿永无出头之日!好不容易弄死了沈云薇那个来路不明的贱女人,断不能让这个小贱种挡了我的路!我的琼儿才是尊贵的侯府嫡女,这个位置只能属于她!!”孙氏气得咬牙切齿,连声音都忘了控制,唬得余嬷嬷忙不迭上前安抚:
“哎呀我的好夫人,切莫高声,小心隔墙有耳啊!”
“一府上下都是我的人,我怕什么?!”孙氏眉毛一立,声音却不自觉的低了下来。
“是是是,老奴知道夫人的手段,一府上下当然不敢有二心。可上面不是还有个老夫人么?这话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被老夫人或者侯爷听到,对夫人日后掌府极为不利。所以夫人说话还是要小心呢。”看着孙氏疑惑的眼神,余嬷嬷笑道,“夫人这是被气着了一时想不到:您想想,老夫人毕竟是侯爷的生母,是老太爷的嫡夫人,更是受封了诰命的。这些年虽说把管家权交给了夫人自个儿颐养天年,但在这之前呢?手上的势力怕也是不容小觑的。说句夫人不爱听的,这些年夫人做的事恐怕老夫人都是知道的……”
“真的吗?”孙氏一惊,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夫人莫慌。”余嬷嬷安抚地拍拍孙氏的手,笑道,“依老奴所见,老夫人恐怕也是有想法的,只是碍于身份不想亲自动手,才借了夫人的手行事。看看这几年老夫人对夫人您的态度,不难看出也是存了补偿夫人的意思在里头的。毕竟婆母对付儿媳和妻妾争斗是完全不同的性质。更何况沈氏是侯爷请旨陛下赐婚的,沈氏以公主之尊下嫁又惯会做人,让老夫人挑不出错处。总不能无中生有吧。”余嬷嬷细细地分析,孙氏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这老东西,居然利用我!”
“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您也有很多事要仰仗老夫人才能成事,这也是一种利用。不过事相互利用而已,夫人又何必生气呢?”余嬷嬷轻轻为孙氏捏着肩,继续道,“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再能活又能活多久?总归活不过您不是。等她老人家做了古,夫人就可以完全掌控侯府了。所以,在这之前,夫人还是要对老夫人敬着顺着,只要不出大格,老夫人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对不会找不自在的。”
“嗯,我懂了。”孙氏面沉似水,闪烁的目光中暗含冰冷煞气,“只要我对她恭顺孝敬;不损害侯府名声;不损害她的利益,她就不会动我。”
“夫人英明。”
“什么英明不英明的。多亏了嬷嬷提醒,不然我可就犯下大错而不自知了。”孙氏看着余嬷嬷,感慨道,“只有嬷嬷才是一心为我的。”
“夫人严重了。夫人不是还有琼儿小姐么。况且,老奴还不是利用夫人给我家俊儿谋了一份好差事?!”
“嬷嬷是我的乳母,待我如同亲生。俊哥哥自然也如同亲哥哥一般。”说到这里,孙氏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
“幸好俊儿还算长脸,不然老奴可就丢脸丢到家了。”提起自己儿子,余嬷嬷笑得欣慰。
“嬷嬷,那边的事你看着办吧,我就不管了。想想就头疼心里发堵。”孙氏揉揉额角,一脸的不耐烦,“先容那小贱种过几天好日子,就当是为琼儿铺路,等有机会再收拾她不迟。一大早就给我添堵,真晦气!”
“夫人能这么想就对了!”余嬷嬷一击掌,松口气笑道,“那老奴先为夫人准备午膳,夫人先歇会。”
“嗯,去吧。”孙氏歪在贵妃榻上,只手撑头。
“夫人养养神就好,千万别睡实了,小心歇了午觉之后存了食。”余嬷嬷替孙氏盖好薄被,轻声嘱咐道。
孙氏微眯双眼,只是抬手轻轻一扬,余嬷嬷便极有眼色地悄声退了出去。
而这主仆二人完全不知道,她们的对话被人从头到尾听了个完整。偷听之人也在余嬷嬷出屋之前就跑得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