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日与老夫人和孙姨娘一番激烈的针锋相对之后,没过多久,这个消息已经如旋风一般刮过整个侯府。上到嬷嬷管事,下到丫头小厮,无不私下里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着大小姐终于发威要收回掌府权啦;老夫人被气病啦;孙氏没有了老夫人的支持快要倒台啦;这些年老夫人和孙氏私吞了不少先夫人的陪嫁东窗事发啦……云云。
所有的消息都是【璇玑阁】送来的。当然,汀兰和佩儿也带来许多小道消息给我。我每日窝在房内翻看这些消息,权当助消化的消遣了。
昨日从水阁回了院子之后,便把从老夫人那裁下来的年纪偏小的丫头四名,小厮并扫洒共四名都调到了【蔷薇院】,丫头们都从三等提到二等,小厮则统管院子修缮和花草的修剪,再带点跑腿的工作。虽然累些,却比之前在【松鹤院】级别更高月钱更多。
四名丫头分别是茉儿、蓉儿、珍儿和珠儿。茉儿十岁,是个小圆脸,大大的杏眼显得灵动俏皮,记性好又见人三分笑,我便给她改名叫灵儿,也不必管什么事,每日里只是拿了我给的零嘴儿和散碎银子各处串门子,暗地里收集信息;蓉儿十二岁,一张圆脸下巴略尖,长相秀美性格稳重内敛又聪慧心细,改了名字叫慧儿,负责待人接物一应事宜;珍儿十一岁,一张鹅蛋脸,眉清目秀性格文静,一手出色的绣活连老夫人都赞赏不已,我便赐名秀儿,负责我的衣饰鞋袜;珠儿也是十一,一张瓜子脸,柳眉气质典雅,听说原来是书香门第,也是会识文断字的,只是因为家道中落,父亲耿直得罪了权贵,所以被迫卖身为奴,我便给她赐名韵儿,负责笔墨书信——当然,【璇玑阁】的一应事务皆由我亲自处理。
这几个丫头虽然只给了二等丫鬟的月钱,做的却不是二等丫鬟可以做的事,明摆着是为一等准备的。两个小厮在我跟前也说的上话,我还特意给他们赐了名:高些的叫砚儿,性格柔顺,平日做的活计也不过是在书房里略做打扫,偶尔晒晒书,或者在我来了兴致写写画画的时候在一旁伺候笔墨;矮些的叫墨儿,比较活泼,腿脚灵活,一般都是他跑腿传信。我也有意提她们的身份,于是引得府里的下人极愿意与她们亲近,连带着我也得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几人都是满心欢喜,对我更加钦佩之余也越发忠心了。
按例我身边服侍的人不止这些,貌似还可以留几个男侍贴身伺候,汀兰也建议我再添几个人。可我却觉得身边使唤的人贵精不在多,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不想轻易添人。也许是因为从现代穿越而来,对于男子在跟前伏低做小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总觉得别扭。这几个人都知根知底,年纪不大容易塑造又好掌握,即使万一有个什么也容易处理。如今也只差个能和【璇玑阁】联系的人了。如今我已正式成为阁主,夜和苍都忙着安排后续的事,总跑来当送信的也不是办法。
打算从阁里调个人来使唤,又在纠结人选,一时难以决断,想着等夜若是晚上过来了跟他商量一下,却见灵儿急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小姐,快……大门口……接旨……”
“慢点说,不急。天还没塌呢。“我正歪在榻上“装病”,见灵儿慌张的样子只觉好笑,示意汀兰端盏茶给她润喉。
灵儿见我丝毫不乱,便也渐渐平静下来,猛地仰头灌下手中的茶,喘匀了气才道:“墨儿传了信进来,说是午时刚过陛下就下了旨,听说是给小姐的赏赐,还给派了护卫。宣旨的是陛下身边的吴总管,这会儿怕是已经到府门前了。”
“哦--”我长长的哦了一声,却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叫老太婆折腾去吧。本郡主大病初愈呢。”
灵儿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便就由着我不紧不慢地喝了茶,又不慌不忙地换了正装,由汀兰仔细地绾了个简单而不失高贵大气的发髻,才坐着两人抬的肩舆晃晃悠悠的出了【蔷薇院】。
说起这肩舆也是好笑,竟是夜特意命人为我赶制的:整座肩舆由黄花梨木所制,精致小巧坐上去却不觉憋闷。上有支架。夏天搭上湘妃竹帘可遮阳,盖上蓑帘可挡雨;冬天可以换上厚实的外罩挡风御寒;内铺云锦垫,座位下做成抽屉式,里面一圈都是一种叫铁木的东西,据说千年成材,水火不侵。一个圆圆的凹槽刚好可以放个火盆。除了肩舆,还有配套的四季各色外罩内饰,皆是【锦绣阁】所出的精品,连貂皮垫子都有四个。还大张旗鼓地用我的名义送进府,美其名曰:郡主大病初愈平素体弱,应当好生养病。如今掌管中馈接见管事,内院外院往来奔波不利于修养云云,气的老夫人险些晕过去。
这时我才知道大陆上闻名遐迩的【锦绣阁】竟然是【璇玑阁】所属!【锦绣阁】所出衣裙挂件分精品、上等品、中等品和下等品。当然,这些等级划分只有【锦绣阁】的高层才知道。
其中精品分出四个等级:一等的自然是阁主专用。用料虽不见得多华丽,却是【锦绣阁】顶级绣娘五人耗时三年所成,只有阁主有权使用;二等的是双圣使、四护法专用。选材相较于阁主自然逊色一筹,也会在细节处作处理用以区分;三等的是阁中的八执事、十君子、十二仙所用,也会做出些不同的印记。第四等的才是皇室专用,只不过布料看起来格外华丽些,也衬得起皇室身份。中等品的便是世家贵族所用。但是由于数量稀少,各大世家贵族也以穿戴【锦绣阁】所出服饰为荣,争相购买,供不应求。至于下等品,数量比较多,出得起钱的都能买到,却也都是富贵人家的心头好。【锦绣阁】名气之大绣工之精,连世家子女都抢得打破头,所争的不过是锦绣阁的下等品,连中等品都算不上。
此时我便坐着这个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肩舆招摇着去往外院。
来到府门前,老夫人已摆好香案穿好正装跪迎吴总管,孙氏则远远跪在角落。吴总管却只是站在树荫下敛衣而立静静等待。
“郡主到!”汀兰扬声高喊,便听周围异口同声的“给嫣然郡主请安!”
肩舆在树荫下稳稳落地,我扶着汀兰的手缓缓起身,刚要迈步,却见那吴总管几步抢上前扶我坐下,讨好道:“郡主快坐下快坐下!陛下得知郡主大病很是担心了几日,这不,刚得知郡主病愈就派老奴来看望郡主。若郡主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老奴说,老奴回宫报给陛下,明天就给您送到府里来。陛下特许郡主坐着接旨不必行礼。说起来,应当是老奴给郡主行礼才是啊!”一番作态充分表现出皇帝对我的喜爱。
“吴总管客气了!都是皇帝舅舅太宠我了。皇帝舅舅的心意嫣然明白,但是礼不可废。也请大总管让我圆了对皇帝舅舅的一片敬爱之心。”我执意起身,在吴总管伸手扶我的时候在他耳边轻道,“若是在宫里,我才不行礼呢!天这么热,折腾出一身汗来难受的紧。唉,身子太弱了就是麻烦!”
话里话外透着与皇帝的亲近和骄傲,家里宫里分了远近亲疏。这个大总管跟随皇帝多年,因着母亲的关系见过多次。其人见多识广,早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听之下便已明白我话中的深意,眸光一闪却不多说,只是和汀兰一起像捧着瓷娃娃一般扶我跪好,才踱到我面前几步远处轻咳一声。
“嫣然郡主纳兰浅玥接旨!”
“臣女接旨!”
“陛下口谕:听闻玥儿大病初愈,特召尔于三日后巳时末于【紫辰宫】候驾,特许肩舆入宫。特赐碧玉如意一对、三彩掐丝麒麟镇纸一对、极品东海紫珍珠一斛、红珊瑚摆件一座、千年人参一支、冰海雪莲一朵……云锦十匹、烟霞锦缎二十匹、上等锦缎丝绸共五十匹、黄金千两、白银万两、金叶子一匣、银花生一匣、上等药材十箱。另赐护卫两名,俸禄由国库支付。”说到这,吴总管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瞥了老夫人和孙氏一眼,轻哼一声:“二品诰命夫人顾氏玉姿掌府不周,降为三品淑人;贵妾孙氏不尊嫡妻不敬嫡女,降为妾室,以儆效尤!日后掌府之权交给玥儿执掌,自有宫中嬷嬷提点。钦此!”
“谢陛下圣恩!”
“皇后娘娘和馨贵妃娘娘以及宫中其他娘娘均有赏赐,还托老奴给郡主带个话。”
“嫣然恭听各宫娘娘教诲!”我再度恭恭敬敬姿态十足准备磕头。
“郡主不必行礼,快快起身!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嘱咐了,郡主大病初愈,不必折腾了,等大好了一定到宫里坐坐就是对她们的孝敬了。”吴总管疾步上前扶我起身,语气格外客气。
宣完旨,吴总管又踱着方步来到顾氏面前,扬声道:“贵妃娘娘有话带给老夫人。”
“臣妇在。”
“贵妃娘娘说了:老夫人年纪大了,家里的事就别管了,在家颐养天年就好。玥儿天资聪颖又是侯府嫡女,由她掌府再合适不过。”
话虽不算重,却也是连消带打,说得老夫人一张老脸青白交错煞是精彩。
一通旨意宣完,可真是有喜有悲,冰火两重天啊!我这边绫罗绸缎、云锦御绣、珍宝古玩是应有尽有,我收礼收到手软;可老夫人和孙氏就惨了:不仅被降了等,还被夺了权。最主要的是这面子里子丢了个一干二净。老太太更惨,连亲生女儿都不帮着,简直成了皇亲国戚里的笑话。皇帝下旨给降的级,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再升回去的。这不,老夫人和孙氏在听完旨意之后已经是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吴总管有心拿她们作筏子顺带替我出气,也故意不叫起,径直跑到我身边扶我起身。
“郡主受累。回去老奴一定将郡主对陛下的心意清清楚楚传达到,请郡主放心。”
“吴总管才是辛苦。陛下身边事多,总是离不了吴总管,却还是要吴总管百忙之中特地来宣旨,玥儿实在过意不去。”我回身拿了汀兰早已准备好的两个荷包亲手放到吴总管的手中。青色的略小些精致些,灰色的则略大些简单些,“给您喝茶的。小小意思,您别嫌少。这个灰色的您就赏给其他几位喝个凉茶解解暑。”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开玩笑,给他的“喝茶费”可是两锭金元宝,足足的十两一锭。算下来整整两千两白银呢!灰色荷包里不过是些一两一块的散碎银子,也是普通内侍半个月的月俸。就算每人给二块,他自己也能落下不少。
吴总管是个人精,略一掂就有了数,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了。又拉着我的手絮絮说了好些皇帝思念皇后惦记馨贵妃牵挂的话,做足了功夫又给我撑足了面子才告辞离去。他的话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就冲皇帝赏赐的这些东西也足以证明我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他说些锦上添花的话也是帮我敲打老夫人和孙氏以及府中的一众下人,我给足了银子也不必承他的情,互惠互利而已。
吴总管承诺三天后会派车来接,宫里也有肩舆接送,便带着手下回了宫。吴总管这边出了门,我便也准备带着御赐的二十大箱东西和那一男一女两个护卫回院子,转身却见老夫人和孙氏都晕倒在地,耳边才响起丫头们的大呼小叫:“哎呀,老夫人晕倒了!”
“啊,夫人晕倒了,快来人啊!”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
一时间混乱不堪。
“都给我住嘴!”我厉喝道,“都胡说八道什么呢?陛下刚下的旨,孙姨娘不尊嫡妻不敬嫡女降为妾室,你们怎么还乱说?都不想活了么?吴总管可还没走远呢!想死别拉别人下水!汀兰,你带着灵儿慧儿几个把刚才说错话的都给我揪出来,挨个儿掌嘴十下!记得找个物件,仔细手疼。”
侯府在老夫人和孙氏的管理下已经是一团乱麻。平日里任人唯亲,母亲留下的管家早已经被打发到庄子上了,如今遇到点事竟然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回头真的要把那些人找回来才行。
“是,郡主!”汀兰几人脆声道。随即在人群里拉了十来个人出来。墨儿腿快,去柴房找了块一掌宽的木板来,削去毛刺交给汀兰,汀兰随手扯了一人扬手就打,谁知那人竟死命挣扎还抬手给了汀兰一个耳光,嘴里还尖声叫着:“我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以后也是要跟了侯爷的!你个小贱蹄子竟敢打我,仔细你的皮!”
我本来吩咐完就坐在肩舆里,打算等他们收拾完这些下人就回院子的,大热的天实在不想在外头晒太阳。谁知道竟然还有人敢反抗。伸头一看,原来是孙氏身边的红玉。
我笑了。吩咐砚儿把肩舆转过去冲着红玉的方向:“砚儿,吩咐人先把老夫人和孙姨娘送到各自的院子里,安排人好生照料。再派人去莫府请莫叔叔来给看看,顺便给我也看看。记得找个稳妥的驾车去,好生接来不可怠慢。”
“是,郡主!”砚儿聪明,知道我打定主意借此立威,只唤我郡主,丝毫不见平日在院子里温婉柔顺的模样。
见砚儿转身走了,我看着趾高气昂站在那里骄傲的像只孔雀一样的红玉,心中只觉好笑:在女尊世界里不思进取,只想着依附男人而活,比我这个“废物”还要废物。虽说男子也能当官,也能当家,也可娶妻纳妾,但这毕竟是少数啊!皇帝是男子,那是因为他那一辈没有女子降生,否则即使是个丑若无盐天资愚笨的只要不是个白痴就绝对轮不到他当皇帝。再说这侯府,姑母无奈进了宫成了贵妃,对她来说大概也是一种变相的侮辱,焉知她没有承爵的能力和心气?单看她在宫中能与皇后姐妹相称有协理六宫之权,就必定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若是我这辈再没有个独当一面的女儿承爵,不出三代,纳兰氏必然犹如昨日黄花,被世人所遗忘。从龙之功也好,救驾之功也罢,总抵不了皇帝对你的猜忌。若无力自保,必然死无葬身之地!不懂得居安思危的人不值得同情!红玉,既然你愿意当这个出头鸟,那本郡主就成全你。
“谁说的你会跟了父亲的?”我笑的温柔,丝毫感觉不出生气的意味。
“自然是夫人!”红玉骄傲一笑。
“我不记得我母亲跟父亲提过这事啊。”继续装无辜。
“我家夫人姓孙,不是你那个短命的娘!”
“汀兰,给我狠狠地打!”我一拍扶手,怒喝道。
汀兰刚要上前,却被红玉劈手夺了木板,并向我掷来。这一下如电光火石,瞬间发生,周围的人都没料到红玉敢朝我扔东西。我虽然不怕,也不担心被砸到,但毕竟也是当众被反抗,面上十分难看。而身边那两个护卫竟然动也不动,就那么任东西朝我飞来。
我心中怒意翻涌,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略微一偏头便躲过了飞来的木板。木板“啪”的一声打在我身后的树干上。
院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吓傻了,全都慌了神。红玉也醒悟过来,一张俏脸瞬间惨白,人也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
“本郡主只想略微警告一下,提醒你们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是想保尔等性命。只要尔等日后恪尽职守,本郡主便息事宁人不予追究。谁知……”我故意停顿,便见所有人的眼光都射向红玉。我轻咳一声,又道:“红玉对本郡主的母亲及本郡主出言侮辱,又不服管教打伤本郡主的贴身侍女汀兰,更意图袭击本郡主。数罪并罚,将其——杖毙!”
“不!”红玉嘶声哀嚎,“郡主,红玉知错了!红玉不敢了!郡主饶命啊!”
“不杀你本郡主如何服众?”我怒道。
“郡主,我知道很多孙姨娘的事,我可以都告诉你。只要你饶我不死,我就都告诉你!还有夫人的死因,我也知道的。”
“红玉,你没资格跟本郡主讲条件。你所说的事本郡主早已查明,你说与不说都没有关系。来人,将红玉拖至后院,行刑!”殷红的唇吐出狠绝的话,带出来的肃杀之气令人胆寒。墨儿带着府中几个家丁将已经瘫软的红玉拖至后院,片刻后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和红玉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
我冲汀兰使了个眼色,汀兰意会,捡了木板后又去人堆中拽了个人出来扬手就打毫不留情。只是此时,再无一人敢反抗了。
我看着只觉腻歪,挥手示意。肩舆缓缓被抬起,又晃晃悠悠朝蔷薇院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在空中飘荡:“韵儿随本郡主回去。汀兰,手脚麻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