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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东新帮了苏岩很大的忙,但他丝毫没有居功自傲,见了苏岩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他不提刘耕地,不提陈凯鸣,也不提杨云,他还是津津有味地说什么文化之类的话。
这让苏岩不免有些内疚。求牛东新帮忙的时候,苏岩握着牛东新的手那么虔诚。完事儿之后,怎么的也得向牛东新表示一下啊。
可表示什么呢?
真诚地说一声谢谢吧!
和牛东新这种人用嘴说谢谢等于没说,人家帮你解决了那么具体的问题,你就用嘴说谢谢就完了。想什么呢?
牛东新需要的同样是具体实际的。这之前,苏岩逼迫牛东新说出他为什么要给盛斌5万块钱,牛东新不说,他气得把茶杯都摔了。现在,为了回报牛东新帮过自己,对这个问题,苏岩也应该不提了,装糊涂!
但苏岩想来想去不想装,装的话,太难受了。
盛斌为什么面对枪口还要拿着刀向自己扑来?
这么大的谜不整明白,心里能好受吗?苏岩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想不明白。想不明白闹心啊!白天想夜里想。白天想吧算工作了,可夜里想呢耽误睡觉呀!苏岩渴望睡眠比渴望幸福有时更急切。不找出谜底,拥有美好的睡眠想都别想。
牛东新给连朋友都谈不上的盛斌拿了5万块钱,一定事出有因!
苏岩满脸歉疚地看着牛东新,“牛总,我比你小,有时挺任性,你别往心里去。你看上次,把你气得把杯子都摔了。”
牛东新说:“你是我弟弟,我和你生什么气啊。上次吧,不怪你,都怪我没说实话。”
牛东新应该远离这个话题,没想到他直奔主题。
苏岩笑了,“我就知道你没说实话,怎么样?”
牛东新也笑了。
苏岩说:“你给盛斌拿那么多钱,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被他捏住了?老牛,我可不是想打听你的什么隐私啊!”
牛东新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已经都知道了?”
苏岩没有表情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他说是不知道,但他那感觉又像是在假装不知道。
牛东新说:“钟骅和王松一样。”
苏岩一阵恶心。
苏岩曾让牛东新帮着了解王松的情况,牛东新告诉苏岩王松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苏岩当时还奇怪,牛东新怎么那么快就了解到这么恶心的事儿。他妈的,牛东新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呐!
苏岩眯缝着眼睛看着牛东新,牛东新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爱好这个,我和你一样喜欢的是女人。”
苏岩说:“你不爱好怎么知道钟骅和王松都爱这个?”
牛东新说:“我给钟骅找过女人,但他不太感兴趣,我就估计出来了。”
苏岩说:“你为了拉拢他,你就开始给他找男人是不是?”
牛东新点了点头,苦涩地说:“苏岩你说我容易嘛,为了让钟骅帮我挣几个钱,我他妈的连这种事儿都得干。盛斌就是干这个的!”
苏岩说:“是嘛!”
牛东新点着头,“没看他长得像个女人似的,他专门干这个。”
苏岩说:“你为钟骅找过他是不是?”
牛东新点了点头。
苏岩想了想,“那你是怎么找到盛斌的?”
牛东新不吱声了。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才慢慢地说:“为了给钟骅找男人,我找到郝飞问他能不能帮这个忙。郝飞就介绍了盛斌。”
苏岩心里一动,会不会郝飞与盛斌之间也有这种关系?
差不多啊!怪不得和郝飞提盛斌,郝飞显得那么不正常。他们一定有这种关系。他们有了这种关系,盛斌为了郝飞才可能去和苏岩拼命啊!苏岩听说,这种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爱情和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情一样可怕。
苏岩不愿意往下想了,想到男人与男人在一起,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牛东新这时脸上忽然布满了愁容。
苏岩说:“你怎么了?”
牛东新说:“你上次把钟骅弄到公安局去,把他吓坏了。他现在不打算帮我了。”
苏岩歉意地说:“是吗?”
牛东新说:“你看看你多不冷静啊!”
苏岩说:“是。这都怪我。”
牛东新说:“你得帮帮我。”
怪不得他这么轻易说出盛斌的秘密,原来有求于我呀。
苏岩说:“帮什么,你说吧!”
牛东新说:“我想抓住钟骅的把柄。只有这样,他才会帮我。”
苏岩愣住了,“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去抓他的把柄?”
牛东新说:“钟骅和男人在一起胡搞的时候,你去抓住他。”
这招挺狠!
苏岩说:“你是想让我利用职务之便?”
牛东新说:“怎么样?”
苏岩没吱声。
牛东新说:“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你现在非常想知道盛斌的事儿,可他已经死了,你想继续了解他是不大可能了,但我可以给你一个线索。”
苏岩说:“什么线索?”
牛东新说:“这你就别管了。现在,你告诉我,到底帮不帮我这个忙?”
苏岩笑了:“你威胁我?”
牛东新也笑了,“我哪敢威胁你啊!我只是和你做一个交易!”
苏岩面无表情地看着牛东新。
牛东新有点难为情,“我太赤裸裸了是不是?按理说应该委婉点儿,我毕竟看了这么多的书,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呐!但苏岩,和你我是没办法,我这也是让你逼的。”
牛东新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小心翼翼地插进苏岩的嘴里。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擦的一下划着了。
苏岩说:“你咋不用打火机呢?”
牛东新说:“跟你学的。”
- 2 -
苏岩从电梯出来又走回电梯。他有点犹豫,看见两个男人在床上太别扭了。
电梯里就苏岩一个人,他让电梯上上下下来回运行着,觉得自己像一个幽灵漂泊在空气里。
苏岩把电梯定格在四楼,他用脚别住电梯的门,自动门不时地冲向他的脚,碰到之后又随即张开。电梯门不断地开启合上,这导致电梯就这么一直停着。
高军走过来,问苏岩:“你啥意思?”
苏岩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高军说:“咋的了?”
苏岩说:“我没抓过这样的。”
高军笑了,“没抓过进去看看才有意思呢,两个傻男人都脱光了……”
苏岩说:“别白话了。你赶紧进去。”
高军不愿意独自一个人进去。他倒不在乎什么男人不男人的,他是担心别再出什么意外。上次盛斌的事儿,让他心有余悸。高军劝说苏岩:“其实一点事儿都没有,你纯粹是心理作用,你平时洗澡时见到的不都是男人啊!”
苏岩想想也是。
高军说:“你就当一会儿去洗桑拿了。”
苏岩说:“高军,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怕你自己进去被他们给摁倒。好吧,我跟你一块进去。”
- 3 -
钟骅和许男被带回刑警队不久,牛东新急急忙忙地赶来了。钟骅当时在苏岩的办公室。苏岩正训斥钟骅:“你怎么干这种事儿呢?钟先生,你可是个有文化、有教养的操盘手啊!”
牛东新进屋之后,走到苏岩的跟前趴在他的耳边,小声地嘀咕着什么。钟骅焦急地看着他们俩。
苏岩说:“今天全市大搜捕,我要是让他走了,领导批评我,我怎么交代啊?”
牛东新不愿意地说:“领导,哪个领导?他要是找你麻烦,你让他来找我。”他看了一眼钟骅,“现在他得马上跟我回去。”
苏岩满脸不情愿地看着钟骅,“跟你回去,他跑了怎么办?”
牛东新说:“他跑了你找我就是了。”
苏岩叹了一口气,“好吧!”
牛东新把钟骅领回去了。
走廊里,刑警队各个办公室的门都开着,每个屋子里都在审讯着犯罪嫌疑人,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苏岩刚才说,全市大搜捕,确实没说错呀。牛东新的面子真不小!抓了这么多的人,谁都没放。他牛东新一句话,警察就把钟骅放了。牛东新确实不简单呐!实际上,刑警队夜间工作,每天差不多都这样。这就像工厂里的车间,夜班也都是灯火通明。
为了让钟骅感到自己问题的严重性,牛东新对钟骅还夸大其词:“我们不像你们南方,什么新鲜事物都可以接受,我们这里是小地方,男女之间怎么整都能理解,可男人和男人整的话理解的人就少了。警察素质都低,没什么文化,他们对你们这样的人不仅不理解,还非常狠呐,能拘留的不罚款,能教养的不拘留啊!当然了,这也得分谁。我牛东新不敢说来公安局就像走平道,但我来了,他们一般就得给我面子。你知道,他们不是给我面子,他们这是给刘区长面子。都知道我和刘区长是拜把子弟兄,他们对我还是不太敢惹的。他们都很聪明,我要是在刘区长面前说句难听的,他们的警服就得脱下来。”
钟骅被牛东新忽悠蒙了,估计今后他得一心一意地为牛东新炒股票赚钱了。
牛东新对苏岩心存感激,虽然这小子挺不是东西,但关键时刻,苏岩还是讲义气的。警察怎么的?警察也是人呐。其实,《刑法》及《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当中没有关于男人与男人之间有了这种事儿该如何处理的法条。苏岩不处理钟骅说不出什么毛病来。当然了,牛东新对此是不清楚的。他平时只关心文化了,对法律还没有太细致的研究。再说,苏岩对钟骅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许男。
牛东新告诉苏岩的线索是,许男是盛斌介绍给钟骅的。许男对盛斌的情况应该是了解的。
苏岩来到审讯室,阴冷地看着许男。许男看起来完全是个正常人,他穿着西服扎着领带,怎么看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正常。
苏岩说:“你有妻子有孩子,为什么还要干这种事儿?”
许男低着头不说话。
苏岩说:“你要是再不回答,我就给你老婆打电话。”
许男哭了,这么一哭像女人了。
苏岩说:“你给我憋回去。你再哭,现在就把你送进去。”
许男不哭了,他委屈地向苏岩供述了他有老婆为什么还要干这种事儿。他说,他也不想干这种事儿,可没办法,他心里老想这个事儿。他娶女人是没办法,别的男人都娶女人,他也得娶。他不想娶女人,他想娶的是男人。他从小只对男人感兴趣。
苏岩的皮肤有点发麻。他说:“行了行了。你谈谈你和盛斌的事儿!”
许男说:“我和他没事儿。”
苏岩瞪着他,许男说:“真的,我和他没有这种关系。”
苏岩说:“为什么?”
许男说:“盛斌向我要钱。我觉得这是两相情愿,花钱干这种事儿,我接受不了。我是知识分子,花钱的话,和嫖娼有什么两样?”
苏岩想笑,“那你和钟骅也不花钱吗?”
许男点了点头,“我和钟骅是因为有感情才在一起。”
苏岩真想臭骂他一顿。没有金钱来往,对这个许男也没法处理了。
当初牛东新找到盛斌,介绍给钟骅后,钟骅也不喜欢盛斌。他说,盛斌像个妓女,没意思。他让牛东新找一个懂感情的。牛东新还挺不理解,他妈的这种关系也讲感情?牛东新找不着,只好求助盛斌。盛斌说,我可以给你介绍,但你得给我钱。牛东新说,没问题。盛斌介绍了许男之后,向牛东新要5万块钱。牛东新气坏了,这不是讹人嘛!牛东新就不理盛斌了。
苏岩问许男:“你了解盛斌其他情况吗?”
许男说:“我不了解,真的。你要是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钟骅。这些情况,他都了解。”
许男不像说谎,这就意味着通过许男也不会了解盛斌更多的情况了。
苏岩并不灰心。盛斌和许男有没有关系无所谓,关键要搞清,郝飞与盛斌是否有这样的关系。
苏岩问许男:“郝飞你认识吗?”
许男说:“我不认识,真的,我确实不认识。”
苏岩说:“你和男人接触,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和你一样的呢?”
许男说:“很简单,只要一看对方的眼睛,就知道他是不是。”
苏岩暧昧地看着许男,温柔地说:“是嘛,那你看看我的眼睛?”
许男笑了,他摇了摇头,“这不是装出来的。心里不想这种事儿,你装也不像。”
苏岩笑了。他心里有了新的办法!
- 4 -
星期天,刘芳让苏岩到她家里玩,说这是她妈的意思。苏岩对此非常重视。一大早就起来,剪了头,洗了澡,还特意穿上了牛东新给他的名牌皮鞋。出门前,他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自己都不像流氓。这给了他很大的自信。
开门是刘芳的父亲,他笑容可掬满脸慈祥,“来了!”
苏岩说:“刘叔,您好。”
刘芳的父亲俯下身要亲自给苏岩拿拖鞋。苏岩赶紧弯腰抢先拿到了。
刘芳的家是复式结构,面积很大。客厅就得有60平方米,高档沙发、高级音响一应俱全。
杨云让苏岩坐在沙发上。苏岩的屁股只坐了一个角。杨云的神态属于平静型的,既没有严厉也没有热情,既不像领导接见下级,也不像岳母会见未来的女婿。
刘芳的父亲和她完全不一样,那种热情那种慈祥,让苏岩太舒服了。这是无论心里想什么都能显现在脸上的老人。
跟我父亲一样一样的!弄不好,比我父亲还老实啊!
刘芳的态度和平时也不一样,她对苏岩爱搭不理的,见面还埋怨他,“不是让你早点嘛,怎么才来呢?”
苏岩毕恭毕敬地说:“我去……取东西去了。”他指了一下地上的礼物,这是一套高档化妆品。苏岩慢声细语地解释着,本来他托人买的这套化妆品,昨天晚上就该给她送来,可飞机晚点了,只好今天早晨去取等等。刘芳也不听他的解释。她拿起化妆品,打开递给母亲,刘芳说:“妈,这是苏岩让朋友特意从香港给你买的。”
杨云友好地露出笑容,“苏岩,谢谢你了。”
苏岩说:“阿姨,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杨云说:“不用看了,肯定是真的。苏岩,这一共多少钱呐?”
苏岩紧张了,“没……花钱。”
杨云严肃地说:“怎么能没花钱呢?”她拿出钱包准备掏钱。
苏岩尴尬地看着刘芳,刘芳像是也糊涂了,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说:“妈,这是苏岩送给你的。”
杨云问苏岩:“是吗?”
苏岩说:“是……是呀!”
杨云指着苏岩,“那我可得批评你啊!你应该给刘芳也买一套,你太抠了啊!”
苏岩说:“阿姨,我买了,刘芳的,我放在车上了。”
杨云笑着看了看刘芳,“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
刘芳傻呵呵地说:“妈,我不要。我那套也给你。”
杨云拿起茶几上的中华烟递给苏岩,苏岩下意识地接过来。
刘芳严厉地打了苏岩一下,“你又抽烟。”
苏岩急忙谦卑地放下了。
父亲说刘芳:“抽就抽吧!警察都抽烟。”
刘芳给父亲抽出一支,父亲接过来,看着杨云像是在征求意见。
杨云说:“你去做饭吧!”
父亲拿着香烟站起身,对苏岩说:“你坐会儿啊!”
刘芳也跟着父亲向外走,“爸,今天我做。”
父亲说:“你别管了。”两个人边说边走出客厅。苏岩不希望他们俩离开,他不愿意独自面对杨云。
客厅里只剩下杨云和苏岩。
苏岩紧张了,杨云可能要和自己说点什么吧!
杨云拿起一个苹果,笨拙地削着,好不容易削好之后,递给苏岩。苏岩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杨云看了看地上的化妆品,有点感触地说:“刘芳从小被我管得太严了,她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过去回到家里她和我基本上连话都不说,可最近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和我说话,还总给我买东西,可会溜须了!苏岩,这都是你教她的吧!”
苏岩说:“没……有啊!”苏岩大口地吃着苹果,掩饰着自己的窘迫。
杨云笑了,“你别紧张,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
杨云问起了苏岩的父母,苏岩痛痛快快地说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他说,他母亲跟杨云的性格差不多,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杨云说:“是嘛!那你爸是不是也怕你妈呀?”苏岩说:“可不是咋的。这么大的岁数了,一整我妈就不让我爸吃饭。”杨云笑了,“你妈可比我厉害多了。”
苏岩说:“其实我妈一点也不厉害,她就是性格直!”
杨云说:“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怕你妈,她从小就对你可惯着了是不是?”苏岩惊奇地说:“阿姨,你怎么知道?”杨云笑了,苏岩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母亲。说母亲对他何止是娇生惯养,简直像把他供起来一样,考大学的时候,苏岩得偷着学。晚上超过十点,他母亲就让他睡觉。他母亲总说:“大宝,行了。考不上就拉倒啊,可别把身体累坏了。”
苏岩眉飞色舞地说着,杨云认真地听着。苏岩最后对杨云溜须说:“阿姨,别看你那么厉害,其实,我在心里一点也不怕你。因为看见你,我就像看见了我的母亲。”
杨云的眼眶好像湿润了,她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要是有儿子,我惯他可能比你妈还严重!”
两个人谈得融洽之后,杨云主动问起陈凯鸣和刘耕地的关系。
苏岩实实在在地说:“他们具体关系吧,说不上来,但估计就是上级与下级之间吧!牛东新和刘区长的关系应该是挺近的,牛东新每次有什么活动,刘区长都能来捧场。阿姨,我分析吧,我们陈局长想要请请刘区长拉近拉近感情,但他不好直接说,他就让我找牛东新,估计就是这么回事。”
杨云说:“你和牛东新关系不错啊!”
苏岩说:“一般吧。”他借机解释了自己的背景。他说:“中组部的宋处长不是我家亲戚,他是牛东新的亲戚。牛东新和刘区长说是我家亲戚,主要是想抬高我的身份。阿姨,你知道,那种场合,又是区长又是局长,我一个小警察哪有资格来参加他们的聚会。牛东新大概也觉得把我这么个小人物带到区长面前,没面子,所以,就假装抬高我。其实,我啥也不是。”
苏岩虽然把自己说得很低,但杨云似乎并没有低看苏岩,她像是已经接纳了这个未来的女婿。
吃饭的时候,杨云对苏岩已经关怀备至了,她主动给苏岩夹了三回菜。苏岩更会来事儿,除了向杨云、向刘芳的父亲大献殷勤之外,对刘芳更是疼爱。
吃完饭,苏岩主动收拾碗筷,他大包大揽,一个人刷碗打扫厨房。刘芳在客厅里给父母削着苹果。父亲说刘芳:“你男朋友第一次来就让人家刷碗,这样好吗?”
刘芳说:“他不刷谁刷啊!苏岩说了,今后他要刷一辈子碗。”
父亲说:“不好,你不能跟你妈一样啊!”
杨云撇了一下嘴,看了刘芳一眼,“你可没我这两下子。苏岩也就是现在刷刷吧,将来呀,这都得是你的活儿!”
吃完饭,送苏岩回到家里,刘芳就问苏岩:“将来结婚之后,你就得让我天天刷碗是吗?”
苏岩说:“谁说的?绝对不可能。我可跟你讲好,你要是不让我刷碗,我就不吃你做的饭!不是都说好了,你做饭,我刷碗吗?”
刘芳温柔地搂着苏岩的脖子,“不用你刷,今后都我刷。”
苏岩说:“那你多辛苦啊!”
刘芳说:“亲爱的,看你在那儿刷碗,我可心疼了。今后这些活儿,在我家你也不用干!”
苏岩说:“那样不好。你妈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刘芳说:“你本来就净欺负我嘛!”
苏岩说:“今天在你家你不也欺负我来的吗?”
刘芳说:“那不是你让的嘛!”她笑了,“我妈都看出来了,她说平时我和你在一起,保证挨欺负的是我。”
苏岩搂着刘芳亲吻着她。温存了一会儿,苏岩问:“你妈对我印象是不是强一些了?”
刘芳说:“何止是强一些啊,你没看见吃饭的时候我妈给你夹了三回菜,她从来不给别人夹菜。”
苏岩说:“是吗?”
刘芳像是有点吃醋了,“你和我妈都谈什么了,她怎么能一下子就转变这么多呢!”
苏岩说:“亲爱的,我说完你别生气。你妈有点重男轻女,她对你严厉吧,可能是因为她当时想要儿子,结果却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刘芳说:“你咋什么都知道呢?”
苏岩说:“你千万别对你妈有偏见了。你是她的女儿,过去你妈对你不好,也是你造成的。你说你回家和你爸有说有笑,和你妈一句话也没有,你妈能愿意嘛。你看现在,是不是好多了!你妈同意我和你处朋友,不是我有魅力,而是她已经把你当大人看了,她这是尊重你的选择!”
刘芳说:“你别瞎白话了。我问你,你妈是重男轻女吗?”
苏岩说:“我妈不是。”
刘芳说:“我才不信呢!”
苏岩说:“我不骗你,我妈最喜欢的是儿媳妇。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儿媳妇能让她抱孙子!”
刘芳说:“那我要是生不出来儿子怎么办?”
苏岩说:“我说的意思不见得非得是男孩,只要是你生的孩子,她保证全都喜欢。”
刘芳说:“最好我能给她生个孙子!”她叹了一口气,“也不怪我妈烦我。苏岩,我和你说心里话,我也喜欢小子。”
苏岩说:“是吗?你这么老实,怎么也重男轻女呢?”
刘芳说:“谁知道呢!刚才咱们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小男孩光着屁股在街上让他妈领着走,我可喜欢了。我当时就想,这要是我儿子该多好啊。”
苏岩也注意到那个小男孩了,他说:“那小孩像非洲人,多黑呀!我儿子肯定要比他好看一千倍。”
刘芳搂着苏岩附和着他。
两个人一边憧憬着未来,一边说着肉麻的话语。夜幕降临了,他们还喋喋不休地说着。
苏岩亲了一下刘芳,“亲爱的,天黑了。你该回家了!”
刘芳说:“你撵我走是不是?”
苏岩说:“不是。我怕你回家晚了,你妈该说你了。”
刘芳说:“不会。我今晚不回去,她都不带说我的。”
苏岩说:“不说你,咱们也得自觉。”
刘芳赖在床上不走。
苏岩哄着刘芳,“宝宝,起来啊。”
刘芳脸红地说:“今天你还没要我呢!”
苏岩笑了。
刘芳说:“你别笑。我是怕你憋着难受。”
- 5 -
苏岩让高军去把郝飞带回来,但是不能带手续。
高军说:“不带手续,我可带不回来。”高军也知道这个郝飞有背景不好惹。
苏岩说:“你把他骗来就行。”
高军说:“骗他干什么?开个传唤证不就完了。”
苏岩说:“开传唤证吧,我怕让他惊了,我想给他来个突然袭击。”苏岩说了自己的想法。
高军说:“那好吧!”
高军来到了夜总会,找到了郝飞。他热情地邀请郝飞去喝茶。郝飞和高军没打过什么交道,对高军心里没底儿。他说:“在我这儿喝呗!”高军似笑非笑地说:“郝老板,不给我面子?”郝飞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高军神秘地说:“我来个朋友想要见见你,你到那儿坐会儿就走,行不行?”郝飞说:“好吧。”
郝飞和高军来到了外面。郝飞摆了一下手,他的车开到了跟前。高军严肃地说:“坐我车吧!”郝飞感觉不太妙,这是带他走啊!他认为高军这么嚣张,肯定兜里揣着手续。
郝飞上了高军的车。
高军开着车直接来到了公安局。下了车,郝飞故作轻松地问:“不是上茶馆嘛,怎么跑到你们单位来了?”高军没吱声,径直向里走。这个时候,他最怕郝飞和他较真,他心想,赶紧带回来就完成任务了。
郝飞稀里糊涂地被高军带到了苏岩的办公室。郝飞进屋见到苏岩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苏岩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意思是让郝飞坐下。郝飞坐下了。苏岩向高军使了一个眼色,高军对郝飞说:“郝老板,我手机没电了,用一下你的手机行吗?”郝飞无奈地拿出自己的电话交给高军。高军假装到外面打电话。
苏岩放下书严肃地看着郝飞,郝飞说:“找我有事儿?”
苏岩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打开抽屉找着什么材料。郝飞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岩。
这时,有人敲门。苏岩头不抬地说:“进来。”
许男推门进来,苏岩看了他一眼,“你在外面等会儿。”
许男转身向外走,苏岩又把他叫回来,“你倒杯水。”
许男来到饮水机跟前,用纸杯接了杯水,放在郝飞的跟前。
苏岩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郝飞的反应。许男认真地看着郝飞,郝飞客气地说:“谢谢。”许男看郝飞是特意的,他要通过眼神判断一下,郝飞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喜欢男人。
许男说,他是属于那种一见倾心型的,只要是那样的男人见到他一定会有表示的。但这种表示其他人看不出来,只有心里都想着这种事儿的人才能感觉出来。
许男给郝飞倒完水,走了出去。
苏岩把手里的书递给郝飞,“你看看。”
郝飞接过来,疑惑地翻看着,苏岩说:“写得太好了,我看完都哭了。”
郝飞抬头看了看苏岩,苏岩满脸真诚。
郝飞说:“小说呀?”
苏岩说:“是。”
这时,高军走了进来。他对苏岩说:“有人找你。”
苏岩站起来走了出去。
苏岩把许男带到走廊的尽头。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凉台,平时凉台的门用一根铁丝钩牵着。苏岩拿开铁丝,推开门来到凉台上。公安局大楼临着繁华的上海路,车来车往十分喧闹,站在凉台上好像行走在街道上。
苏岩看着如流的车辆和行人,慢慢地点燃了一支香烟。苏岩忽然转身抓住许男的衣服领子,把许男往凉台边挪了挪,像是要把他扔下去。许男害怕地抓住护栏不松手。
苏岩松开了许男,“你看你那个熊样。”吓唬完,苏岩递给许男一支香烟,许男用一只手接过来,另外一只手仍抓着护栏。
苏岩给许男点燃了香烟。
许男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岩。
苏岩说:“他和你一样吗?”
许男说:“不一样。”
苏岩瞪着许男,许男说:“真的。他绝对不是我们这种人。”
苏岩抓住许男,“我都看出来了,他刚才还向你暗送秋波呢!”
许男说:“那不是秋波。”
苏岩说:“不是秋波是啥呀?”
许男说:“啥也不是。我刚才看他的时候,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我就给他抛了个媚眼。他有点糊涂,他看我的那种眼神表示他不明白我是啥意思。”
苏岩说:“他是不是装糊涂?”
许男说:“不是。如果他装糊涂,他会假装不懂,躲开我的目光。”
苏岩非常非常失望。
郝飞不是那种男人!说明郝飞与盛斌之间就不会有那种特殊关系。
苏岩回到办公室,高军和郝飞正面对面相互凝视。高军本想对郝飞热情点儿,但考虑到一会儿可能要翻脸,就只能以这样的表情面对。苏岩进屋后,问高军:“你把郝老板接来干什么?”
高军说:“不是喝茶嘛!”
苏岩说:“你糊涂了?喝茶跑到公安局来干什么?赶紧把郝老板送回去吧!”
郝飞急忙说道:“不用不用,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高军笑眯眯地对郝飞说:“那你就辛苦了。”
郝飞说:“没事儿没事儿。”他起身离开了。
高军问苏岩:“他咋没问问把他找来到底为啥呀?”
苏岩说:“问不也是白问嘛,也没强迫他来。找他来喝茶呀,没毛病。”
高军说:“郝飞百分之百知道找他不是喝茶,他一定认为咱们有事儿找他。”
苏岩说:“那就更好了。他知道有事儿,但他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让他去想,想得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高军笑了,“我感觉你像是在说你自己似的。”
苏岩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高军说得不错,这些日子,他确实想得有点寝食不安了。
郝飞既然不是那种男人,那他和盛斌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到现在苏岩仍然固执地认为,盛斌是在为郝飞来杀自己。这个念头的产生,是因为盛斌不顾一切地拿着刀来杀苏岩。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盛斌毫无恐惧地扑了过来,这给了苏岩极大的刺激。
无论如何苏岩都得想法搞清楚,盛斌为什么要这么做?
- 6 -
滕锁荣一审被判处了死刑,他上诉等着二审。像这种情况,二审一般都是维持原判,二审一完,滕锁荣也就离死不远了。
苏岩给滕锁荣买来好多吃的。滕锁荣虽然没几天活头了,但食欲还是蛮好的,他大口大口地吃着。苏岩说:“你慢点儿,我和管教说好了,剩下的你拿回去吃。”
滕锁荣说着感谢的话,说着说着,他主动提起盛斌。他说:“苏哥,你把盛斌打死了?”
苏岩说:“可不是咋的。”
苏岩详细地把打死盛斌的过程讲了一遍。滕锁荣放下手里的猪蹄,疑惑地看着苏岩。
滕锁荣说:“这小子什么意思?”
苏岩说:“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你帮我分析分析,盛斌为什么看着我的枪口,还要往上冲?”
滕锁荣摇了摇头,“搞不懂。”
苏岩说:“你别搞不懂啊,你忘了你和宋建当时不也往上冲嘛!”
滕锁荣说:“两码事儿。宋建往上冲,主要是想赌一把,他认为你的枪有毛病,不见得还能打响。如果不响呢,他不就捡了一条命嘛。你没看我,一见你的枪响了,赶紧就扔下了军刺!”
苏岩笑了,“要是不响,你是不是也往上冲啊?”
滕锁荣说:“那是肯定的。”
苏岩说:“他妈的,我还以为是我把你说服的呢!”
滕锁荣说:“都到你死我活了!你靠说服能好使嘛!”
苏岩说:“也是啊,那现在你帮我分析分析,盛斌为什么要这样呢?”
滕锁荣说:“不知道。”
苏岩说:“会不会有人雇他杀我呀?”
滕锁荣说:“一个吸毒的,谁会雇他呀!杀你,怎么也得雇个像样的!再说了,当时,不光你一个警察,你们都把枪亮出来,他还往上冲,我认为,他绝对不是为了杀你!”
苏岩说:“不为杀我,是为了什么呢?”
滕锁荣说:“他什么都不为,他这纯粹是在找死啊!”
苏岩的大脑嗡的一下。
对呀!盛斌的确是在找死啊!
虽然滕锁荣说得有道理,但苏岩心里并不接受。他说:“找死的方式太多了,干嘛非得让我干死他?跳楼、上吊、吃毒药,偷偷地自杀不就完了!”
滕锁荣说:“他是不是没胆量自杀呀?”
苏岩说:“你的意思是说,盛斌一直想要自杀,但他始终下不了手,那天正好看见我的枪口,他就一下子冲过来,他想让我帮助他去死。”
滕锁荣点着头,“你说得对!”
苏岩说:“对个屁!这不是在演电视剧嘛!不可能。”
滕锁荣说:“我觉得有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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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岩认为滕锁荣是胡说八道,可他又不得不按着滕锁荣的提示开展调查了。这毕竟是一条线索,任何线索都得重视,搞案子经常就是瞎猫碰死耗子。盛斌为什么要找死,应该有三种可能:心灵受到打击了,没钱活不下去了,得了绝症治不了。
盛斌曾经开过一个饭店,挣了不少钱。这些钱他全都自己挥霍了,他父亲有病,弟弟上学,他一点也不管。这种无情无义之人,心灵早就变得如同铁石一样坚硬,不太像因为受到心灵打击就不想活了。
盛斌活不下去可能是没钱了。一个吸毒的人如果没钱吸毒,可能会活着比死还难受,与其遭罪不如一死了之。但因为没钱吸毒就故意死在警察的枪口下,也没有说服力。而且,从客观上,也永远不知道盛斌找死究竟是不是这个原因。死亡把答案和盛斌一起带到了另外的世界。
会不会得了什么绝症呢?
苏岩把盛斌当时的遗物重新检查了一遍。他检查得非常细致,遗物中有几瓶感冒药引起了苏岩的注意。
这是瓶装的那种很廉价的感冒药。
苏岩的与众不同之处就是愿意多想,看到瓶装的感冒药,他就感觉不对劲儿。现在人们都吃成板的,谁还吃这种成瓶的。他打开瓶,把感冒药往外倒。
在他记忆里,这种感冒药是白色的药片,可倒出来的却是花花绿绿的胶囊。
苏岩拿起一粒,上面是英文单词。他把英文单词输入电脑进行搜索,很快结果出来了。
这种药物是治疗AIDS病毒的。
AIDS是 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的缩写,名为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简称艾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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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斌得了艾滋病,不想活了,却没胆量自杀。这时,他碰到了苏岩的枪口。于是,他拿着刀向苏岩冲来。他希望死在苏岩的枪口下,可是苏岩的枪没有响,盛斌的刀刺入了苏岩的身体。高军的枪响了。子弹贯穿了盛斌的大脑,乌黑的血喷到了苏岩的身体上。苏岩的身体已经被盛斌的刀划开了口子,苏岩的血流了出来。
盛斌迎着苏岩的枪口究竟是不是为了找死,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是与不是真无所谓。有所谓的是,盛斌的血和苏岩的血流在了一起,苏岩极有可能被盛斌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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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滋病病毒攻击人的免疫系统,目前没有任何药物能够根除这种病毒。艾滋病病人由于免疫系统被严重破坏,各种致命性感染、肿瘤等重病极易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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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岩起初没往心里去,不见得就那么巧被传染吧!他记得当时自己还到卫生间去冲了一个淋浴,就算有病毒的话也应该都被冲走了。
不要太介意了。艾滋病离自己很遥远,这种病与自己无关。
苏岩这么想的目的大概是不想吓唬自己,他想尽快忘记这件事儿。苏岩决定到医院去查查,查完证明他没有被感染,他也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苏岩开车来到了传染病医院,把车停好,却忽然犹豫起来。
苏岩想,要是真被传染了怎么办?
那就意味着自己得了艾滋病!这可是个很大很大的事儿呀!艾滋病可不像感冒什么的,吃几片药就好了。得了这种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苏岩不敢往下想了,也不敢下车去检查了。他坐在车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
医院门口不时有行人出没,苏岩坐在车里默默地看着他们。他们都大大方方地出去或进来,没有人像苏岩这样来了还待在车里不进去。
苏岩觉得这里不是医院,是个法院。他进去之后,就得开庭对他审判了,会怎么判决呢?有两种结局,或是无罪释放,或是死刑缓期执行。无罪释放会让苏岩高兴,一场虚惊之后总会找回幸福的。但要是死刑缓期执行呢?苏岩感觉自己还没有胆量接受这个判决。这是一个恐怖的判决,法律上死刑缓期执行基本上全都改为无期徒刑,这名义上是去死,实际上是捡了一条命。可对苏岩的判决就不这么简单了。一旦查出他被感染了这种病毒,除了宣判他死刑之外,还要慢慢地让他去等待死亡。死够可怕了,眼睁睁地等死,就更可怕了。那种滋味想想就让苏岩不寒而栗!
苏岩想来想去,觉得没必要去搞清自己是否已经感染了这种病毒。
艾滋病是绝症,查出来也无法医治。既然这样就没必要去查了,万一真的查出来,就意味着自己只能面对残酷的现实。知道自己将要死去,却还得眼睁睁地等死,自己有这个能力去承受吗?
苏岩想起了盛斌。现在他完全理解盛斌为什么面对枪口还敢勇往直前了,盛斌一定是整天生活在恐惧之中,恐惧把一个懦弱者变成了一个疯子。
苏岩担心自己会不会也成为盛斌那样的疯子!要是这样的话,还真不如装糊涂呢!
苏岩心想,去他妈的,干脆我装糊涂算了!
只要我不去查,我就永远不知道是否真的得了这种病。即使我真的得了,我也会抱着一丝幻想。这样,我的思想就不会崩溃,我就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苏岩开车离开了传染病医院,他准备尽快忘记这件事儿。
可忘记什么有时比记住什么更艰难,况且这么大的事儿能说忘就忘吗?盛斌是艾滋病患者,他的血与苏岩的血流在了一起,这些记忆深刻而残忍,想要忘记它比登天还难。
整个夜里,苏岩睁着眼睛不停地回忆击毙盛斌的那一幕。他在认真地追忆盛斌的血是否流进了自己的血里,想着想着,苏岩就想进去了。
艾滋病是否感染了苏岩的身体,还不清楚,但有一点已经确切无疑,那就是这种病毒已经深深地感染了苏岩的思想。苏岩无论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他的大脑里已经全是这种病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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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岩待在家里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他没有吃饭,只喝了几瓶矿泉水。他和单位说,他去查线索了。单位也没问他去查什么线索。按理说,就是出去查线索也不能整天都不回队里。刑警队比较宽松,刑警们白天可以不待在办公室里,但晚上或早晨开会时,必须要回队里汇报一天的工作。要不然,刑警们都天天不来,谁知道在外面是不是查线索?但苏岩只要说,他去查线索,就可以不用回来开会。他在刑警队里算是一个特殊的警察,队长知道他和局长关系好,对他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另外,苏岩也很少让队长为难。他虽然有点特殊,但他很少特殊。他总是和大家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次,他和队里说出去查线索,队里都以为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好线索呢!苏岩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家里。在两天时间里,队里是没人找他,可刘芳却总给他打电话。苏岩说,他在查线索,就挂断了电话。过去,一连两天不见面,也是常有的事儿。可这次,刘芳说什么也非要见苏岩不可。
晚上下班的时候,苏岩到刘芳的单位去接她。刘芳见到苏岩吓了一跳。苏岩黑黑的眼圈,让刘芳愣住了。苏岩起初像往常一样装得蛮轻松的样子,可装了一会儿,他就有点心不在焉了。苏岩开车拉着刘芳去吃饭,他稀里糊涂地竟然把刘芳拉到了一家快餐店。这家快餐店过去刘芳和王松总来。刘芳觉得苏岩这么做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吃饭的时候,刘芳的眼睛就湿润了。苏岩问她,你怎么了?刘芳说,没怎么的。
吃完饭,苏岩送刘芳回家。刘芳说:“我想回咱们家。”
苏岩还说什么咱们现在得注意点儿,不要让你家里人说闲话之类的。
苏岩这么一说,刘芳又哭了,她的眼泪搞得苏岩心烦意乱。他喊道:“你哭什么?”
刘芳赶紧不哭了。苏岩把车停在刘芳家小区的门前,刘芳坐在车里低着头就是不下车。看着刘芳白皙的脖子,苏岩的心理变得十分脆弱,他真想全都告诉刘芳,但他不会说的。苏岩伸手摸着刘芳的脖子,刘芳转身一下子就依偎在苏岩的怀里。她用力搂着苏岩,这么亲密的接触,让苏岩很紧张。
苏岩微微推开刘芳:“亲爱的,你回家吧!”
刘芳还说:“我想回咱家。”
苏岩说:“这两天我在查线索,我没时间回家。今天请你吃饭我还是抽时间呢!”
刘芳哭着说:“苏岩,你是不是有女人了?”
苏岩说:“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刘芳说:“你这两天一直待在家里,你的车就停在楼下。”
苏岩说:“你怎么知道?”
刘芳说:“你说没在家里,我就想来给你收拾收拾屋子,可我看见你的车在楼下……”
苏岩说:“那你怎么没进屋呢,你不是有钥匙吗?”
刘芳说:“你屋里肯定有女人,我要是进去了,不是该打扰你了吗!”
苏岩开车拉着刘芳回到了自己的家,屋子里像过去一样乱七八糟。
苏岩对刘芳说:“你看我这屋子里像有女人来过吗?”
刘芳也没怎么仔细地看,她搂着苏岩不松手。
苏岩说:“亲爱的,你怎么了?”
刘芳说:“我还想问你怎么了?你看你眼圈这么黑,这两天,你肯定是没睡觉!”
苏岩苦笑道:“所以,你就怀疑我一直在搞女人是不是?”
刘芳微微点了点头。
苏岩埋怨她说:“刘芳,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你这不是对我不放心嘛!再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刘芳搂着苏岩撒娇道:“那你肯定没搞女人是不是?”
苏岩说:“我当然肯定了。”
刘芳说:“那你现在要我吧!”
苏岩不吱声了。
刘芳不动声色地看着苏岩:“你对我没兴趣了,还是已经没有能力了?”
刘芳这么说,让苏岩真是不知如何回答了。苏岩轻轻地推开刘芳,呆坐在沙发里,他开始一支烟接一支烟抽着。过去,他早就用各种话把刘芳哄住了,但现在他却失去了这个能力。他心里的那个阴影太重了,压得他什么都不会了。他静静坐在沙发里,默默地抽着烟。烟雾不断地在眼前升起,眼前渐渐地被烟雾笼罩。
刘芳悄悄地跪坐在苏岩的脚边,她拿着打火机等着给苏岩点烟。
抽了几支之后,苏岩才向刘芳说:“刘芳,我很想和你上床,但这几天我太累了。”
刘芳说:“我知道。”她握着苏岩的手,急忙说着:“我没别的意思。我让你要我,不是想考验你,我就是怕你不喜欢我了。苏岩,你千万千万别生我的气,这些日子,我总欺负你,你别往心里去……”
苏岩说:“你什么时候欺负我了?”
刘芳说:“我净让你半夜给我倒水喝……其实,我知道,你那时非常非常困。对不起,苏岩,我太过分了。今后我再也不让你给我倒水了。”
苏岩双手捧着刘芳的脸:“我愿意给你倒水喝!”
刘芳说:“每次晚上你给我倒水,我可心疼了,但我挺喜欢这样的。你给我倒水喝,我就觉得你心里有我。苏岩,本来我打算咱们一结婚,我就不用你给我倒水喝了。我都想好了。只要咱们一结婚,我就天天伺候你,我什么都不让你干。所以,我就想,结婚前,我就浪漫浪漫欺负欺负你吧!但苏岩,我错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让你给我倒水了,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刘芳搂着苏岩哭着说:“你别不要我。”
- 12 -
苏岩把车果断地停在了传染病医院的停车场。他熄灭了发动机,毫不犹豫地下了车。他不想在车里停留,停留会让他软弱,最终会让他退缩。他要进去,他要去化验,他要尽快知道自己是否染上了这种病毒。
院子里有茂密的树木,树荫下是三三两两的医生和护士,他们走在清爽的空气里,脸上是平静的笑容。苏岩在他们身边走过,他们大概还不知道苏岩去干什么。
苏岩想对他们说,我这是去赌博。
赢了。
我就会与你们一样,我要领着刘芳也到清爽的空气里去散步,我们的脸上也会挂着平静的笑容。
输了呢?
输了就输了吧!
苏岩的脑袋现在只能想这么多了。想多了,他就不敢赌博了。他现在异常渴望知道结局,知道他是否能赢。
苏岩有个同学在传染病医院工作。苏岩来之前特意给同学打了个电话,问他在不在班上。同学名叫李建学,是皮肤科的副主任。他热情地说:“我在我在,你来吧!”李建学过去在第二人民医院,当时他是一名普通的医生。他调到传染病医院就当上了副主任,现在自己有单独的办公室。他见到苏岩之后,故意让苏岩坐在自己的椅子里。苏岩说:“啥意思,你让我装主任啊!”李建学向旁边的屋子里喊道:“小张。”一个水灵灵的护士走了进来。李建学从兜里掏出10块钱,让她去买两瓶矿泉水。护士说:“我屋子里有。”她出去后,李建学暧昧地说:“这小护士今年才毕业。”搁平时,苏岩顺着这个话题能说上一气,但现在他什么心情也没有了。小护士拿来了两瓶矿泉水。李建学问她:“哪来的?”护士说:“还是那个家属买的。”李建学说:“一会儿,咱们也买一箱吧!”护士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两个人胡乱地聊着。话题大都围绕着同学中谁谁谁提拔了,谁谁谁发财了等等。苏岩有点心不在焉,他在考虑着该如何开口说化验的事儿。
苏岩的神态让李建学察觉了,他问苏岩:“哪儿不舒服吗?”苏岩说:“你能看出我哪儿不舒服吗?”李建学说:“你要是哪儿都舒服,你不会来找我的。”
这话让苏岩不舒服了。他后悔来找李建学,这种事儿为什么要找同学?苏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已经缺少应有的判断能力。这属于隐私呀,找同学来不等于公开了嘛!苏岩说:“我没事儿,我就是来看看你!”李建学说:“你别不好意思了。”
苏岩说:“是这么回事儿。我有一个朋友想要来检查一下身体,可他不敢来。”
李建学说:“你让他来吧,到我这儿,不会有麻烦的。”
苏岩说:“他怀疑自己得了艾滋病!”
李建学看着苏岩,苏岩说:“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牛东新,你认识吗?”
李建学说:“是那个大款吧?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
苏岩说:“这几天,他就像得了精神病似的,总是疑神疑鬼。他总说自己可能得了艾滋病。”
李建学笑了:“牛总为什么害怕?”
苏岩说:“我也不知道。”
李建学说:“他肯定没少干坏事儿。你领他到我这儿来吧!”
苏岩说:“他不敢来,他怕检查出来。”
李建学说:“他要是真有的话,怕也不行啊!”
李建学的目光又有了不信任。苏岩继续编织谎言:“牛东新现在就是怕得要死,不仅他怕,我们几个朋友也都怕。”
李建学说:“你们怕什么?”
苏岩说:“牛东新现在靠上了一个炒股票的操盘手,说是百分之百能挣钱,牛东新已经把全部家产都押上了,我们这几个朋友见他下了这么大的茬子,也都跟着把积蓄投了进去。这个事儿现在已经开始运作了,可是牛东新这几天忽然害怕自己得了什么艾滋病,整天对自己的生意不闻不问。他妈的,现在还没查出来,他就吓成这样,真要是查出他得了这种病,那这个生意可就泡汤了。他牛东新的钱不是好来的,赔就赔了,你说咱们靠工资攒的钱,要是也跟着赔了,我们可接受不了。我们现在最担心的不是他的病,是他这种心理素质。你说,他一旦知道自己染上艾滋病,他会不会崩溃呀?”
李建学说:“太有可能了。疾病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疾病的恐惧。你知道吗?咱们国家每年得癌症死亡的人大约为160万,其中有1/3都是被吓死的。”
苏岩被吓了一跳。他急忙说:“那就先别给牛东新检查了,省得他被吓死。”
李建学说:“问题是牛东新已经怀疑自己了,他不来检查,这本身也折磨他呀!他会睡不着觉的。”
苏岩不吱声了。
李建学说:“真的,我不骗你。不信你去问问他。”
苏岩说:“那好吧,我去说服牛东新。”
苏岩离开传染病医院并没有去说服牛东新,他坐在车里说服自己。今天到医院来的时候,苏岩还决心蛮大的,见到李建学这么一折腾,他又不敢检查了。想到每年那么多被吓死的,他就浑身哆嗦。后来,苏岩想到了刘芳,他就不哆嗦了。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了,他必须要尽快查清隐藏在自己身体里的秘密。苏岩终于下车向医院里走去。他现在也不在乎李建学会怎么看待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吧!苏岩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了,我要去赌一把。
李建学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里侧,门严严实实地关着。苏岩敲了几下,没反应。
苏岩心里马上有个声音说,既然没人就走吧。
苏岩没有走。他在门前静静地站着,他要等着李建学回来。
苏岩拿出香烟,点燃了一支。刚刚抽了两口,他听到屋子里有动静。李建学大概是在里面休息,苏岩又敲了一下。
“建学,我,苏岩。”
屋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门开了,那个水灵灵的护士走了出来。她向苏岩微微笑了笑,她的笑有点不自然,像是做错了什么。
李建学跟在她的后面,对苏岩笑道:“谁让你这个时候来的?”
这句话把那个小护士说脸红了,她低下头走进了另外的办公室。
李建学把苏岩让进了屋子里。过去碰到类似这种事儿,苏岩会饶有兴趣地盘问一通,但现在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恐惧如同利剑已经阉割了苏岩。
苏岩想对李建学马上说明来意,但李建学的心思还在刚才的温柔里。他问苏岩:“这个小护士怎么样?”
苏岩说:“不错。”李建学似乎还要说什么。苏岩果断地说:“化验是不是得先去开个票?”
李建学说:“牛总来了?”
苏岩说:“来了。”
李建学说:“牛总想通了?”
苏岩说:“这种事儿想不通也得来啊!”
李建学找到了一张化验单,他拿起笔在姓名栏准备写字。他说:“编个名吧,别用真名。”
苏岩说:“那就写李建学吧!”
李建学笑了,他真把自己的名字写上了。他把化验单递给苏岩,“你去先把款交了。”苏岩接过单子。李建学歉意地说:“要是你的话,我就替你交了。”
苏岩拿起化验单看了一眼,检验栏目上写着HIV。
苏岩说:“到哪儿去抽血?”
李建学说:“就在隔壁。”
出门前,他又问苏岩:“一会儿,用不用我出面和牛总打个招呼?”
苏岩说:“不用了。”
苏岩拿着单子走出了李建学的办公室。他艰难地走着,隔壁的办公室开着门,那个水灵灵的护士坐在办公桌前津津有味地喝着矿泉水。她看到苏岩,目光里充满了友好。一会儿,她要是见到是苏岩来抽血,大概就会换成另外的目光吧!
这时,李建学在身后喊道:“苏岩。”
苏岩站住转过身,李建学向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让苏岩回到他的办公室。他一定已经察觉出是苏岩来检验了。他要免单吧!苏岩犹豫着是否回去,李建学又向苏岩摆了摆手。
苏岩向他的办公室走去。进了办公室,李建学问:“牛总是什么时候觉得被感染的?”
苏岩想了想,说:“大约有半个月了吧!”
李建学说:“你先回去好好问问他,如果只有半个月的话,你让他先别检查了。”
苏岩说:“为什么?”
李建学说:“人要是刚被艾滋病病毒感染的话,是检查不出来的。最低得过三个月才行,这叫窗口期。”
李建学解释了艾滋病病毒感染的原理。他说:“牛东新现在检查也是白检查,将来他还得害怕,不如等过了窗口期之后,再来检查吧!”
苏岩说:“好吧!”他竟然在心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他像是得到特赦似的。他承认,到目前,他还是没有足够的胆量接受对自己的判决,三个月无疑给了他一个缓冲的机会。
- 13 -
苏岩给滕锁荣买了好吃的之外,还买了崭新的内衣内裤和一套白色的运动服。滕锁荣看到之后,就猜到自己离死不远了。滕锁荣说:“你想得真周到,我还寻思呢,我走的时候怎么的也得换套新衣服啊!苏哥,谢谢你!”苏岩给他开了一瓶矿泉水,“你不用谢,我不给你买,所里也会给你买的。”
滕锁荣喝着矿泉水,津津有味地啃着猪爪。苏岩静静地看着滕锁荣,滕锁荣说:“你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苏岩说:“我没什么可问的了,你该说的早就都说完了。”滕锁荣说:“也是。”他想起了什么:“盛斌为什么要在你面前找死,你搞明白了吗?”苏岩说:“搞明白了。”滕锁荣说:“为什么呀?”苏岩说:“他吸毒欠了一屁股债,活不起了!”滕锁荣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滕锁荣的笑容是真实的,不像是装出来的。过去苏岩也送过其他死刑犯,大都显得非常绝望。可滕锁荣面对死亡却如此坦然,这令苏岩很惊奇。
苏岩说:“我感觉你怎么不怕死呢?”
滕锁荣说:“死就死呗,有什么可怕的?当初要不是你枪下留人,我早就死了。”
苏岩看着滕锁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滕锁荣说:“苏哥,你怎么了?”
苏岩说:“我没怎么的呀!”
滕锁荣说:“你的眼圈可黑了。”
苏岩说:“这些日子,我搞案子没睡好觉。”
滕锁荣还要说什么,苏岩突然问滕锁荣:“你很快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滕锁荣点了点头。
苏岩说:“你真的一点都不怕吗?”
滕锁荣说:“不怕。”苏岩疑惑地看着滕锁荣。
滕锁荣说:“我真的不怕。”
苏岩说:“你真了不起!”
滕锁荣说:“这有什么可了不起的!你是我的话,你也会不怕的。苏哥,我这样的活着也得永远待在监狱里。过去在社会上,我有很多朋友。可我进了监狱,朋友们都不来看我了。你虽然总来看我,给我买好吃的,可你是为了让我给你提供破案线索。我没了线索,你将来自然也不会来看我了。我这么说,不是说你势利眼,我觉得你已经不错了。我过去有钱的时候,我给我爸爸买过酒,我给我弟弟买过衣服。可是,我被抓起来之后,他们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他们就当没我这个人一样。苏哥,你说我现在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我就算天天活在监狱里,不也和死了差不多嘛。说心里话,我现在不仅不怕死,我还盼着早点去死呢!”
- 14 -
法院对犯人执行死刑,是严格禁止观看的,但每次还是有不少人去看。苏岩通过关系要了一张通行证,通行证的编号为14号,这张通行证没人要,号码太不吉利了。苏岩找到法院的朋友说,左右别人都不要这张通行证,你就把这个号给我吧!法院的朋友怕苏岩带滕锁荣的家属,起初不想给苏岩。苏岩反复保证之后,才得到了这张通行证。通行证上面盖着法院的印章,把它贴在车的挡风玻璃上,就可以到刑场了。
执行死刑这天,滕锁荣里面穿着崭新的内衣内裤,外面穿着一套白色的运动服。他的胳膊上捆着绳子,面无表情地站在了车队里的卡车上。
卡车的前面是武警的摩托车,后面也是挂着武警牌照的越野吉普车。接下来,就是贴着法院通行证的各种轿车。车队向山里的刑场进发时,苏岩就开始超车。车上的通行证是14号,但他却跑在了前面。他们去的地方很狭窄,去晚了车没地方停。
山口有个防火检查站,现在站着全是法院的警察。他们已经拦下四辆没有通行证的车辆。苏岩的车经过检查站时,法警向车里看了看,“就你一个人?”
苏岩点了点头。
过了检查站,沿着盘山公路,蜿蜒着郁郁葱葱的落叶松,路边的野草中点缀着白色、红色、粉色和几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的花朵。
花朵的姿态都不一样,有的正在盛开,有的即将凋谢。它们随着山中的微风,散发着各自的清香。
通向西山有一条山间公路,靠近山脚,推土机推出了一块平地,这里就是所谓的刑场。
空地上已经有很多车辆了,苏岩开过空地大约30米,才找到了停车的位置。向空地走去时,苏岩的腿轻飘飘的,有点不听使唤。他以为是紧张造成的,后来才发现是麻了。
空地的周围已经有了不少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政法系统的。他们大都认识,有些还非常熟悉,平时见面免不了要客套,但现在这个场合只是点点头而已。这些人都想来看看滕锁荣。滕锁荣被苏岩活捉以后,曾经被记者郭鸣武写过一篇惊心动魄的报道,大家对这个滕锁荣充满了好奇。苏岩来不是为了好奇,他是想亲眼看看滕锁荣到底怕不怕死。
苏岩走到空地的边上,尽可能靠近那个中心位置。前面不远处,是几个法警,他们手里拿着半自动步枪,漠然地站着,其中有两个人脸上戴着大口罩。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卡车在刺耳的鸣叫中开了过来。卡车用不着找位置停车,它直接停在空地的边上。大约20名武警端着冲锋枪快速跑了下来。他们站在空地的两边。
警笛声消失了,空地上出现了寂静。几只飞过的小鸟尖叫了几声。
苏岩站的位置被卡车的头部挡住了,他没看到滕锁荣是怎么下的车。苏岩看到滕锁荣时,滕锁荣已经走到苏岩的面前了。
滕锁荣没有左顾右盼,他直接向空地走去。他的脸没有惨白,也没有流汗,像他平时差不多。他走到空地的中心位置站住了。
一个法警喊道:“跪下。”
滕锁荣没有跪下,他发现面前有几粒砂石,他伸出一只脚,慢慢地把砂石拨拉开,才慢慢地跪下。
一个戴着口罩的法警举起了枪。他应该听到“预备,放!”之后,才能开枪。但这个法警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对滕锁荣刚才的举动感到气愤,他像打冷枪似的,举起枪就射出了子弹。
没有打准!
正常是应该打进后脑海[1],子弹的惯性会把人体整个带倒,弹孔也不会流太多的血。
法警射出的这枚子弹打在了滕锁荣的后脖子上,一下子打穿了动脉血管。
血流如注!
苏岩离着滕锁荣的位置很近,他清楚地看到鲜红的血喷射出来。
这个时候,不知是什么原因,苏岩的眼前一下子变成了红乎乎的一片。
苏岩闭上眼睛是红乎乎的一片,睁开眼睛还是红乎乎的一片。
在这片鲜红之中,苏岩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了。苏岩心里明白,滕锁荣被打倒之后,法医得走到跟前去查验伤口。在确认已经死亡之后,一个法警要给滕锁荣的头套上一个黑色的袋子。然后,他们抬着滕锁荣,把他扔到卡车上。
滕锁荣来的时候是站着,回去的时候就得躺着了。
可是,苏岩感觉这一切都是在他的想象中进行的。他的眼前一直是红的一片,他能听到别人在说话,可他就是看不见别人在干什么。
卡车发动的声音,接着是开走的声音,围观的人群离开时踩着泥土的声音,然后是轿车一辆一辆从身边经过又远去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渐渐地全都没有了,苏岩的眼前也渐渐地出现了其他的颜色,他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现在这片空地上只剩下苏岩一个人,他移动着脚步向空地的那个位置走去。
那里有一大摊血。
血渗进了泥土里,它刚才是鲜红鲜红的,现在却很污浊。
苏岩走到这一大摊污血的跟前,他感觉呼吸急促,大口喘着气。他胃里难受,似乎想要吐。
苏岩想蹲下来,后来,他发现自己跪在了地上。
眼前就是污血。
苏岩用手捂着嘴,他感觉马上就要吐出来了。但他不敢,他怕吐出来的是和眼前一样的污血。
苏岩竭力控制自己说什么也不要吐出来,可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转过身吐了一口。第一口吐出来之后,接下来,就像洪水冲毁的大堤,挡也挡不住。
苏岩哇哇地吐着。他怕吐出来的是血,就干脆闭上了眼睛。
猛烈的呕吐结束了。苏岩闻到了刺鼻的味道,这味道里没有血腥。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堆污浊之物。他隐隐约约觉得那里有红乎乎的一片。
苏岩急忙又闭上了眼睛。他站了起来,腿软绵绵的。苏岩睁开眼睛向停车的地方走着。他走不动,大约走了20米,他又坐在了地上。
苏岩的眼前又是红乎乎的一片。
苏岩想,我这是不是要死了?
注释
[1]后脑海:方言,脑袋的后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