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临兆那边的和风细雨,帝都提前感受到了暴雨的威力。
一夕间,雨势一改之前的温和态势,疾风大作,顷刻间就暴雨如注了,且不是片刻就停歇了,几乎是整整下了一夜。
本来在静养的宁月昭突然惊坐起,吩咐道:“即刻传旨,将帝都郊外山区的百姓转移到空旷处,以免山洪倾泻,危及人命!”
对于钦天监的预测,她实际上也是将信将疑,可是蒋年那般笃定的态度,让她信了十之八九。
河堤溃坝固然死伤严重,可是山洪倾泻也不得不防。
碧绦奉了汤药进来,正好和去传旨的太监擦身而过。
宁月昭正凝眉思索着,见碧绦递了药碗过来,就接了过来。
碧绦眉开眼笑地道:“这几日有安御医每隔一日就为您施针一次,头疼倒是再也没犯过,陛下的气色也好了不少呢!”
宁月昭点了点头,没了病痛的折磨,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她刚喝完药,就有人来禀报,“傅医使和安御医到了。”
碧绦接过空药碗,感叹道:“这傅医使真是勤奋好学,日日都随着安御医来,两人都形影不离了。”
宁月昭想了想傅辽那固执的性子,也不由地笑道:“他这人没别的了,也就只有毅力心性可取了。”
说话间,这几日同进同出的安晨和傅辽已经到了殿内。
安晨习惯性地拿出金针,要替宁月昭施针。
傅辽却突然开口道:“陛下,这几日微臣向安御医讨教了不少针灸的技巧,不知陛下今日能否让微臣一试?”
“放肆!”碧绦喝道,“傅医使才学了几日,陛下的龙体可玩笑不得,还是日后再说吧!”
宁月昭则表示无妨,“姑姑不必这么大惊小怪,朕信得过傅医使。”
傅辽躬身道:“谢陛下信赖。”
听到宁月昭这样说了,安晨只能尴尬地收好自己的金针。
傅辽神色凝重地走到宁月昭身边,对碧绦道:“请姑姑拉上屏风,放下帘帷。”
碧绦有些不满,“这几日安御医施针时都只在头颈间,傅医使这是要做什么?”虽说陛下是女子,大兴也没那么讲男女大防,面对医者,多半都是不避嫌的。可是在碧绦这样的老人心中,还是觉得女子的身子少被男人看为好。
傅辽却道:“姑姑,男女大防岂能拘于行医者,您这样,我无法给陛下施针了。”
碧绦一时语塞,宁月昭则摆摆手,“就依他吧。”
无奈,碧绦只能把屏风架上。然后上前帮宁月昭宽衣,傅辽只要求露出肩膀以下的肌肤即可。
此刻的宁月昭中衣半褪,纤细的脖颈上肚兜的红色的细绳打了个蝴蝶结,和背上的细腻皮肤相得益彰,有着一种别样的动人心魄之美。
傅辽手持金针,按着顺序,依次从头顶到肩颈施针。
安晨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
就在傅辽的金针瞄准最后一个穴位时,在袖袍地遮挡下,安晨没有看清他刺到什么位置。
宁月昭背对着他,也无法看到她的神色。
“好了。”傅辽淡淡地收针。
碧绦替宁月昭穿好衣服,她转过身来,面色如常,“傅辽真乃天资过人,行针的水平不日就要赶上安晨了。”
安晨笑了笑,“臣一直苦恼这套针法手法复杂,没人有耐心学,现在傅医使既然有心,自然应当倾囊相授。”
傅辽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宁月昭点点头,赞道:“也难得你没有私心,甚好,你们两个都有赏!姑姑,通知内务府把新进贡的羊脂白玉如意和七宝紫金香炉取来赏给他们。”
碧绦本来对傅辽的技术将信将疑,现在看宁月昭无异状,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亲自去督办了这件差事。
当晚,不论是雨势还是风势都比白天要大了许多,
宁月昭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觉得心底好像有什么在挠着似的,就是定不下心来。
突然,平地一道惊雷。
宁月昭睁大了眼睛,觉得额角如有人拿着小锥在戳一般,这种针扎般的疼痛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了。
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雷落下,宁月昭更加心绪不宁,头疼也更加剧烈。
“姑姑!”实在忍不下去了,宁月昭开口唤在外间歇息的碧绦。
碧绦急忙披了件外衣,汲了绣鞋就往内间跑去。
只见宁月昭紧咬齿关,脸色苍白,头发沾在布满汗水的额上,双手按着太阳穴,“疼……”
碧绦赶忙朝外面喊道:“来人,陛下头疾发作,传御医!”
在外面守夜的宫人听到碧绦的声音,马上就没了睡意,一路狂奔到偏殿请人。
安晨本来在默写手札,傅辽今夜倒是一反常态地躺在榻上睡觉。
“傅医使,安御医,陛下头疾犯了,快去内殿!”宫人们闯进偏殿,高声道。
安晨立马搁了笔,提起药箱就往外走。
傅辽似乎是浅眠,他的动作虽然慢了些,但好歹宫人的叫唤声把他叫醒了,他连药箱都没拿,就睡眼惺忪地往内殿走去。
当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内殿时,安晨已经在为宁月昭施针了。
碧绦正在床边焦急地看着,当她看到傅辽优哉游哉地走来时,不由地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早上傅辽执意要为宁月昭施针,她的头疾怎么会发作?现在傅辽还是这么个漫不经心的态度,碧绦看的更加火大,心想等陛下的病症稳定了后,定要叫陛下好好惩治一下他!
宁月昭这一次的头疼比以往都要强烈,在床上扭来扭去的,安晨想要下针也颇为费力。
碧绦唤来了四个宫女,帮忙按住宁月昭的四肢,这才让治疗顺利进行下去。
安晨手执金针,如临大敌,额上也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窗外是风雨如晦,衬得室内气氛更加凝重。
直到天快亮,宁月昭才不挣扎了,呼吸也平稳了,竟然入睡了。
碧绦松了一口气,让安晨和傅辽先去前殿,自己则和宫女替宁月昭更衣收拾一下。
“你们在这边守着陛下,我去前殿一趟。”事情都做完,碧绦吩咐了两个宫女,自己则往前殿去了。
安晨和傅辽一齐站在前殿,忙活了一夜的安晨面带倦色,傅辽依旧神色淡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碧绦火急火燎地到了前殿,她先朝安晨福了福身,“昨夜全赖安御医了,否则陛下又要受罪了。”
安晨拱手道:“姑姑不必客气,这不过是我的本分罢了。”
谢过安晨后,碧绦走到傅辽面前,沉声道:“傅医使,对于陛下昨夜发病,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傅辽摇头,面色如常,“没有。”
碧绦冷笑,“如今陛下未醒,碧绦是无权处置什么人,可是碧绦斗胆想问一问傅医使,陛下前面半个月都不曾发病了,为什么昨夜突然又犯病了。”
傅辽认真道:“陛下这个病本来就是顽疾,反复无常发作也不足为奇。”
他说得实在,但这话落到碧绦耳中就十分不中听了,她不悦地道:“照您这个说法,陛下的病没发作也不是什么人的功劳,发病了也不是您的罪过是吗?”
傅辽摇头,“我昨日早上施针,绝对是按安御医的手法来的,安御医当时也在旁边盯着的,若有差池,难道他会不出声?”
他这么说,碧绦也一时语塞。
安晨没有想道傅辽会这样为自己开脱,他道:“傅医使,虽然您是我的上峰,但是有些事,下官还是要说清楚的。”
碧绦眼睛转向他,“安御医有话不妨直说,我虽然只是昇龙殿的女官,但要保您无虞也不是什么难事。”
得到碧绦的保证,安晨定心道:“傅医使昨日下针认穴是没有错,可是针灸一道,有时候一点气力的差别,也是谬以千里的。”
傅辽对于人情世故不通,以为安晨昨日没有出声便能成为自己全身而退的有力王牌,没有想到他会搬出这样的说法,这样一来,自己倒陷入了百口莫辩的境地了。
碧绦得了安晨的话,对傅辽道:“既然如此,只能委屈傅医使暂时待在西偏殿,待陛下醒来之后,再看怎么说吧。”
傅辽抿唇不语,碧绦以为他这便是认了,马上招来了侍卫,把人押下去了。
安晨看着傅辽被带走,眼中闪过一丝深沉。
但听碧绦在身后道:“安御医,您随我进来守着陛下吧。”
这段时间以来,碧绦因为宁月昭的病,心是起起伏伏,此刻再也经不起波折了,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安晨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当宁月昭悠然转醒的时候,发现安晨竟然趴在自己的床边睡着了,十分吃惊。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室内却是一片安馨静谧。
他们有多久没有靠得这般近了?宁月昭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秀气好看的眉毛微微皱着,不知道在苦恼什么,宁月昭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他的眉头,想要抚平他的深忧。
这时,碧绦端着药碗进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