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洛之眉梢轻挑,一双深不见底的幽暗眼眸打量着她,方才他可是看的清楚,在刘姨娘要撞墙自尽的时候,她明明是可以拦下她的,却在关键时刻手臂错开了那么一寸。
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之中长大的他,心里自然清楚的很,不管是刘姨娘还是纪妃茵,同她之间有的就只是暗处厮杀,亲厚之情怕是半分都没有。
“二小姐只管言明便是。”
纪芙茵轻轻咬了唇角,略有些纠结的面容上笼上一层粉红,像是对即将要说出的话极为羞怯,却又不能不说一般。
“大姐姐待殿下是不是真如刘姨娘所说的那般有意,芙茵不得而知,可现如今……姐姐已经是殿下的人了。”
赵洛之面色平静,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现如今,同姐姐最亲近的姨娘已死,姐姐又稀里糊涂地被迫失了身,想必现在内心必定悲痛不已,丧亲之痛,失贞之悲,姐姐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承受的起?”
赵洛之眉心微蹙,“人死不能复生,刘姨娘既是自己选择了以死谢罪,哪怕我有通天的本事,也是不能再让一个死人复活的了。”
“殿下说的是。”纪芙茵恭顺地点头,却又恳切道,“姨娘是死了,可姐姐却还要活着。”
六皇子宽厚,定不会忍心见姐姐悲痛至极自寻短见才是。现如今姐姐已经是殿下的人了,不论将来是何身份,还请殿下……赐姐姐一条生路。”
赵洛之心下一怔,这话说的倒是委婉,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她要自己给纪妃茵一个交代,至于究竟是正妃还是侧室都无所谓。
“二小姐同大小姐果真是姐妹情深。”
纪夫人连忙低声呵斥道,“芙茵,不得对六皇子殿下无礼!殿下,小女不懂事,冲撞到了殿下,还望殿下不要与她计较。”
“无妨。”赵洛之轻笑,“二小姐也只是在担忧自己的姐姐罢了。”
纪芙茵跪地,对着赵洛之又是用力地磕了一声,“求殿下赐姐姐一条生路。”
“二小姐既然如此恳切,此事又错不在大小姐,我答应了你便是。”赵洛之神情中似是宽厚,可眼底却有一抹寒意划过。
他原本便是想要同纪府联姻,以此来获得纪氏一族的支持,可他想要的却是身份尊贵的嫡小姐,而非纪妃茵那个庶女。
“芙茵叩谢殿下宽仁慈,芙茵这便去告知姐姐,好让她心里多少减轻几分痛苦。”
他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再一次跪拜了下去,眼底隐藏着的那抹笑意令他心头疑惑顿生。
难不成……她早便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于是便设了一个大圈套,来让纪妃茵代替她,不得不留在自己身边不成?
赵洛之的眸光沉了下去,再看她一眼,不过就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女,面容单纯天真。这样年纪轻轻,又是自小便养在深闺的女子,当真会有这般的心计?
纪芙茵离开别院,一阵凉风吹来,心里一阵说不出的轻松。前世在他的身边待了那么久,她最是清楚他的想法。
哪怕心里是冰凉的,半分怜悯都没有,也定会在众人面前表露出一副宽厚仁爱的模样,这一点,他倒是同纪妃茵相似的很。
她也是拿准了这一点,逼得他不得不开口应了纪妃茵的身份,至于庶姐嫁过去之后究竟是堂堂正正的六皇子妃还是一个没名堂的侧室,这跟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走,去姐姐那里看看。”纪芙茵扯了扯身上的披风,道。
落玉的面上有些迟疑,“小姐,现在去大小姐那……怕是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六皇子既已答应了要给她一个身份,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怎能不去告诉姐姐呢?”
说着,纪芙茵便向纪妃茵的院子走了过去。
还未走进院子,便听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自里面传出,一具薄木棺材孤零零的躺在院子里,盖子敞开着,里面却不见尸首。
见纪芙茵来了,垂手侯在棺材旁的小厮忙道:“二小姐来了,求二小姐去劝劝大小姐吧。”
“怎么了?”纪芙茵扫了眼空空的棺材,“爹爹方才不是吩咐,尽早将人给抬出去葬了么,你们怎的就守着口空棺材站在这里?”
“方才小人们的确是要将刘姨娘的尸首抬出去埋了的,可大小姐却说什么都不允,现如今尸体还在里面放着呢。“
“求二小姐去劝一劝吧,要是葬的迟了,老爷怪罪下来,小人们哪个也担当不起的啊。”
纪芙茵点点头,示意下人们稍安勿躁,掀开门帘走了进去,这一进门,纪妃茵那凄凉的哭声听得便更加清晰了起来。
见纪妃茵正扑在刘姨娘盖了白布的尸首上痛哭,一瞬间纪芙茵竟有些恍惚。在前世,自己也是这样伏在母亲的尸首上痛哭流涕的……唯一的区别只是,刘姨娘是咎由自取,而她的母亲却是无辜。
“姐姐,节哀顺变吧。姨娘若是在天有灵,定不会想要看到姐姐哭成这个样子。”
纪芙茵走上前,却被纪妃茵猛一把推的倒退了几步。
“纪芙茵,少在这里假惺惺的!这不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是你逼死了我娘,你这个贱人!”纪妃茵一双美目哭得通红,嘴唇颤抖着,死死地怒视着纪芙茵。
“姐姐说话可要凭良心,姨娘可是自己一头撞死的,那时爹娘还有祖母可都是亲眼见到的,怎的就成了是我逼死了姨娘?”
纪芙茵理了理被纪妃茵弄皱的衣袖,“若不是姨娘一时鬼迷心窍给六皇子下了春药,也就不必以死谢罪了,姐姐你说是不是?”
“明明就是你,是你设了圈套,又想法子害我们母女上了你这个贱人的当!”
“药,是姨娘下的,酒,是姐姐端给六皇子的。在那之前,我可是一直待在佛堂。”
“若不是你让素兰来骗了我娘,我娘又怎么会轻信?!又怎么会用了那个法子!”纪妃茵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你害死了我娘,难道就不怕她半夜来找你抵命?!”
纪芙茵笑了出来,“姨娘活着的时候我尚且不怕,死了自然更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我却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借由此事同我闹下去,早早儿的让人将姨娘安葬了的好。否则的话,没好果子吃的那个人只会是你。”
“你若是安安分分地将姨娘葬了也便罢了,你若是继续这样吵闹下去,六皇子说不定心里一恼,便收回了方才的决定也是可能的。”
纪芙茵摇头,“若真是那样,想必姨娘九泉之下也不得阖眼呢。”
纪妃茵冷笑,“你又想说些什么来哄骗我了不成?”
“说起来,姐姐还应当谢谢我这个做妹妹才是,若不是我,想必六皇子也不会这么痛快便答应了会将你留在身边一事。”
纪芙茵笑道,“是真是假,你也不必着急猜测,耐心等上一等,自然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纪妃茵冷笑,“你当我会相信,你真有那么好心?”
纪芙茵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纪妃茵,再不回应一言,转身便走出了她的房间。
纪妃茵现在正在最为悲痛的时候,可她却清楚她还不至于蠢到彻底昏了头脑的时候。
果真,待她离开后不久,留在那等消息的丫鬟便来回应说,大小姐情绪平静了不少,虽仍是悲痛,却没有再阻拦下人将刘姨娘抬去葬了。
“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等那丫鬟出了房间,落玉迟疑道,“小姐为何要帮大小姐?”
纪芙茵抬手,轻轻掀起茶杯上的盖子,袅袅香气蔓延眼前,“我没有在帮她,我是在帮自己。”
自大业初年以来,便没有过一家两姐妹嫁与同一皇子的先例,倘若她先想法子令庶姐成了六皇子的人,那她便可安全了许多。
落玉抿唇轻笑,“小姐如此看不上六皇子,想必是为了咱们顾公子吧。”
“你最近倒是嘴贫的很,八成是让青梅那丫头给教坏了。”纪芙茵点了点落玉的额角,却听得青梅叫屈的声音传来。
“奴婢就说小姐是更偏疼落玉的,怎的好的就是她自己聪慧,坏的便成奴婢教的了。”
纪芙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若是平日里少贫嘴些,我哪还能说你?”
“奴婢若要真成了那闷嘴葫芦,小姐怕是又会觉得无趣了呢。”青梅故作委屈,引得一旁的落玉也捂住嘴巴笑了起来。
突然,落玉脸上的笑便收敛了几分,对着门前,脸色有些冷厉。
“谁允你来的?”
站在门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素兰。
“进来吧。”纪芙茵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
“小姐,求您绕了奴婢,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一进门,素兰便跪了下来,哭得满脸是泪。
“得了,那些个求饶的话就别再说了。”纪芙茵搁下茶盏,冷眼望着她,唇畔一抹浅笑给人一种森寒的疏离之感。
“你本就是刘姨娘的人,忠于主子没什么错,你不必来同我赔罪。”
素兰身子一抖,脸色煞白,嘴里不停地哭嚷着那些个求饶的话。
纪芙茵揉了揉眉角,“莫要再哭了,吵得人头疼。”
素兰闻言,立即噤了声,眼泪却始终停不下来,一张素净的脸上写满了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