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山庄在秦淮河上游，离着建康城不远，是前朝的皇庄，谢云晰生母司马茹的陪嫁。一半是秦淮河边的上好田地，一半是方山脚下平缓坡地，两项加起来，地契上写了有64顷地，在册48户佃农，每年给府里缴纳各种出产折合银两约莫2000多两。
谢云晰同大娘子乘坐着一辆三驾黑漆雕顶马车，带着几个翠，几个男仆，还有前后十八个上过阵杀过人的侍卫，辰时半出发，沿着官道溜溜哒哒得也不过一个多时辰，巳时末便到了方山庄。纵是宽大的马车，这一路上过来也是颠簸得够够的。庄子里道路更差，过不了三驾大车，刘招弟便带着谢云晰下来坐抬杆。
在这个时代，贵族女性的名誉甚是重要，不管是中年女性还是如谢云晰这般的小女孩，怕是只有成了老妪才能为所欲为。虽然很多事都是掩耳盗铃，但也得掩着耳朵不是。于是坐在抬杆上的谢云晰就戴上了一顶白纱锥帽。
一行人行走在金黄的水稻中间，向着方山脚下的屋舍走去。
“大娘子安好。”在屋舍外被一群人拦着了，为首的一人是个须发花白的中年人，看着倒是挺精干的，对着刘招弟行礼问好，接着又冲谢云晰行礼：“大姑娘安好，小的是方山庄的庄头贾富贵。”他后边那几位也都是庄子上的管事。
打过了招呼，先进屋安置一下。
梳洗一番，谢云晰跟着后妈后面，刚进了正厅，便看见物中翘几上放着几本册子。
“大娘子，这是方山庄的田产佃户名册，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待大娘子查验。”贾富贵站着屏风外面，听见屏风另一边人进来了，脸上堆着笑说到，尽管人家看不见他的笑脸。
刘招弟却是没搭理他，对着谢云晰说到：“晰姐儿，我们来庄子上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嗯，查账。”亏她还是个会计，憋了半天就两个字。
“人人都知道我们是来查账的，可查账有很多个查法，到底如何入手，却是个问题。”刘招弟拉着谢云晰坐了下来：“就比如这账册怎么看，里面学问多着。”
说着刘招弟叫翠萍拿过府里的银钱进项账册，有从庄子上的产出账册中抽出了最下面的一本册子打开，翻了几页便说到：“晰姐儿，你看这是庄子以前的账册，义熙十四年，岁入产出折合银钱2719两，义熙十五年，折银是2684两，看似差不多，可其中差别大了。你自己看看，能看明白吗？”说着刘招弟将册子递给谢云晰，刚放下册子，惊觉不妥，小声在谢云晰耳边说到：“字认得全吗？”
谢云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大娘子，这些字我基本都认得。”
说着也不管刘招弟，端着账册看了起来。恍惚间回到了前世，坐在办公室里理票据一般。
流水账，完全没有难度，无外乎数据量多一些，比着刘招弟指出的两个年份看了看，发觉了差别，惊呼到：“大娘子，十四年的产出比十五年的多出了近三成。”
“知道为什么吗？”刘招弟满意的点了点头，不准备听继女的回答，正准备公布答案。
“贾富贵他们贪污了！”谢云晰顺口答到，前世的时候转移资产，损公肥私之类的事见多了。
“大姑娘，冤枉啊，我这……”屏风另一边立时就喊起冤来了。
“闭嘴。”刘招弟低声吼了一句：“晰姐儿，能看出差别来，但是不要妄下结论。你在看元熙元年，产出比义熙十五年还要少近一成，可给府里算的银两却足足有3200多两。”
谢云晰到底学过的，稍一点拨便反应了过来，“物价！是物价不同？”回答着实惊住了刘招弟。
“晰姐儿当真是顶聪明的闺女。”刘招弟实在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义熙十四年是个丰年，粮价低。义熙十五年是个平年，粮价要高些。元熙元年的时候河南地遭了兵灾，朝廷在江南加派了一次粮饷，粮价更高，是以才会出现账册上的差错。”
“我明白了，大娘子，看账册要结合实际情况。”
“对，那我们来看看这两年的册子。”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看了起来。
“看出什么来了吗？”
“去年建康城遭了兵灾，粮价要贵些。”
“还有呢？”
“没看出来。”原谅谢云晰，去年才穿越过来的，前年什么情况是两眼一抹黑。
“晰姐儿，你看，前年风调雨顺，按理说应该是个丰年，可这产出却与上一年一般无二，银钱更是少了足足三百两。”刘招弟指着账册说到。
“大娘子你听我说。”屏风外，贾富贵的声音传来，却听不出什么急迫：“大娘子，前年是风调雨顺，可从方山上流下来的一条溪流却改了道，有两顷山地便失了水源，人挑牛驮得总归照顾不过来，那两顷地便少了收成。侯爷哪有闲工夫管这点小事，便只能我们自己来，去年开了个沟槽将水引回来。可哪想到今年天干，隔壁庄子便偷摸着填了沟槽，把水截了去。前些日子我领着人去理论，没成想打了起来，还伤着人了。”
“嗯，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刘招弟点了点头，又对谢云晰说到：“你也听到了，至于是不是这么回事，就需要去田间地头找着佃户们一一询问。这又是一个道理，再是老实的人，若是主人家不时常点提着也有可能出幺蛾子。特别是不在眼皮子低下的。”
“是，大娘子，我懂了。”谢云晰点了点头，不可小觎古人的智慧。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却是看不到屏风外面贾富贵眼底变了颜色。
“晰姐儿，你说去年遭了兵灾，这账上也看得出来，可我要告诉你的是，去年的账有问题。”刘招弟点着账本，胸有成竹。
谢云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她会的是复式记账，至于这种流水账，看着着实眼晕，怎么看都能对上去年建康城遭兵灾，粮价上涨的情况。说起来这兵灾还是她老爹谢桧的功劳。
“价格，粮价不对！”刘招弟言之凿凿的说到。
“咚”一声，从屏风外传来，把刘招弟和谢云晰吓了一跳。
“大娘子，大姑娘，我错了，我有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