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喻香楼方才准备关店门。大街上虽不至于静悄悄,到底四周的店铺已经打烊有些时候了。
柳潋倚靠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远儿说着话。紫苏端着刚泡好的淡茶出来:“掌柜的,忙了一天,歇歇吧。”
“你俩坐坐,我先回房。把这两日账目清点了。还有今日损失的,折成钱两。”
不过出个门回了趟本家的功夫,怎就有人上门挑事呢。
倒不是看不起屈二的那点儿傻气,若是后头没什么自然了结了,若是……
不及想下去,抚上额角,柳潋好看的眸子又深了几度。
何况她是独自来的宗城,身边除了几个姑娘并没多带什么人。
本以为低调些就不会招惹上事儿——至少别这么早,还在她没攒够什么大的名望去倚靠的时候。
心生烦躁,柳潋突然就有些想本家快快活活的日子。唉,新生意难做,可若是不靠着自己的努力在这偌大的宗城立稳脚跟,她又如何能让这一代的江湖朝堂依旧敬重她鉴阑阁柳家呢。
柳家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这话得从头说。
柳潋曾祖父柳席麟爱好听说书,仗着一身武艺便在大江南北来回跑动。到一个地方就满城找茶楼饭馆,结识了非常多说书匠。
说书的有些胡编故事瞎讲事儿,有些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里头混水摸鱼的有卧虎藏龙的也有。
有一天有个徽州的说书匠约了柳席麟往当地郊区一处人迹罕至却风景优美的鉴阑亭一聚,柳老先生自然高兴,提着两壶好酒就赴宴去了。
说书匠人没有来,只有个古朴的箱子放在石台面上。箱子下面压着一封书信,柳席麟展开认出了是老说书匠的手迹。
信里老先生交代说将这一箱子草纸交给柳公,希望柳公给它们一个好归宿。
信里虽没有细写老人自己的近况,但是柳老爷子有预感可能老说书匠命不久矣。他赶忙去向老说书匠家,却只见到了一具尸体。
葬下了老人,柳席麟将这一箱子手稿细细展开看。
别看说书的信口开河点到就来,其实搜集的故事基本还是有些手稿。这些手稿有的故事广为说道,有些却是别出心裁不为人知。后者有些是说书人花钱换来了,有些那可是要花命才换得来。这些故事对于说书人来说那可是未经雕琢的璞玉——无价之宝。
也就是说,这一箱子能算是老说书匠的身家性命。
柳席麟花几天几夜看完了所有手稿。
再度从客房出来的柳席麟没有按着从前的计划再往别处游历,而是在城里逗留——貌似是在赏游,实则像是在找什么。
又过了一阵,柳席麟忽然就不见了。
五年以后,一位似乎饱经风霜的男子再度回到徽州,鉴阑亭依旧无人问津却风景自然而优美。男子深深向亭子鞠一躬,上三炷香然后大掌一挥——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工匠开始动工,账房正在来回穿梭询问,监工指挥着有序开展工程。
城里的几个大茶楼刚刚签了房契完成易主,有位年长些的茶楼掌柜好奇问了句:“敢问是哪位老爷出手如此阔绰?”
“鉴阑阁席麟柳公。”来人拱拱手,“掌柜宽心,我家老爷交代了,您尽管做生意,茶馆的规矩丝毫不改。”
柳席麟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了徽州最大的东家。这个曾经出现在徽州过的名字也被人渐渐想起,渐渐成了日常中谈资的一部分。
柳席麟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这件事柳席麟不吭声,徽州的百姓就当是他不在的五年做生意做出来的。
柳席麟自己知道——这些钱是他摸着些线索偷偷寻宝找来的。他读透了老说书人的手稿,敏锐发现在王朝颠覆之初,有许多次大宗钱财没了下文。
这些手稿就像是他的路引,让他登时就扣开一扇他自己都没敢想过的崭新的大门。
说书人就像是这个王朝一些黑暗中的历史的发掘者,他们手里有多少故事就有多少线索。这些线索对柳公子的吸引力仿佛磁石与陨铁一般。
柳席麟明里暗里寻找搜集说书故事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待他名声传开了,越来越多的眼睛开始盯上说书匠——那是些带着考究,期待甚至贪婪的神色。
说书人说的故事,毕竟当下的过去的都有。
渐渐开始有上流社会的名士会为了一个不想公开的秘密买断整个故事,也有官场中的谋臣为了扳倒自己的政敌雇说书客探听一个自己想要却得不到的消息。说书人有故事不过是为了换口饭吃,哪有来生意不做有钱不拿的道理。
因此柳席麟常能接到从说书人和买故事的两边的牵线信件。
虽也是开天辟地头一次遇到这种买卖,但是毕竟听过了这么多,柳席麟心中有一杆秤。
确实几次下来,定的价码两边都信服。
有些说书人也会来找柳席麟帮忙,一般大多是身上有好故事的线索却自己力量不足的。
柳席麟如今有钱也古道热肠,找不下去也不收什么钱,探到新故事无非象征性收点儿份子钱。几年下来找他的人越来越多,鉴阑阁柳公名也就在那儿了。
柳家做的生意,不被人盯上那是绝不可能的。
有人看不惯他但奈何也有不少人指着他吃饭。柳席麟自己手下探故事的人培养的也越来越多,他自己又是江湖侠士,再加上投奔他的人也不少,柳席麟身边的高人真是多的实在下不了手。
不知道何时开始,朝堂和江湖上寻柳家麻烦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反而柳席麟的名字更多被人提起来都带着几分崇敬。
官场和江湖既然都能默许他的生意,还有人敢出来说什么做什么就是三边都得罪。
看通这一层,再想想柳家如今明摆着就是做消息生意的,说书人又是一群最能传播消息的人——这还有谁敢惹?
到此,柳家便是立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