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那儿种了一树桃花。
她说:“青衣你知道吗?原先九令在时,魔界种满了这种开淡淡粉色花的树,可自从他离开之后,魔尊便下令都烧毁了。我拼死保住了一株,等哪天他回来了,看到这树桃花,肯定会很开心。”
她一边说一边很是惆怅地看着外面。
我抬起手,衣袖遮盖处,隐隐还能看见牙印,不知过了多久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疤痕。
“魔尊来了?”妖姬突然停止惆怅,快步走到窗边,化作一盆花。
她因为桃树一事惹了魔尊不快,所以每次魔尊出现的地方,她都化作自己的原型——一盆蓝风铃。
我走出殿中,见火红的天边袭来一阵黑云。
“青衣。”
这两个字没带什么感情,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青衣。”他又唤了一声。
不同前一声,这次带了满满的惆怅。
那片黑影渐渐化出人形,是一张俊美异常的脸,眉目带了些鹰一般的孤绝肃杀。
“你已九年未出过魔界了。”他端坐在骨桌旁,兀自变换出一壶茶,自己倒了一杯。
“魔尊……”
“我说过,你唤我残殉便可。”他抬手说道。
“呼呼!”是妖姬借着风发出的声音。
魔尊看过去,她便停住摇晃的身姿。
“何方人士?”我直接道。
他闭着眼像是在回忆,嘴里低低念着什么,隐约间,好像是“南寻”。
南寻是魔尊送我的剑,名字也是他刻的。
他兀自念了一会儿,像是人间那些书生念什么词句一般,一个字一个字读。
然后他又道:“青衣。”
他似乎很不喜我的名字,反复念了好几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我执上南寻,又出魔界。
柳洲,孟氏,
人间恰逢春日,入目一片桃色。
我坐在岸边亭中,看着纷落的桃瓣。
“姐姐,可不可以帮我捡一下珠子?”有充满稚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低下头,脚边是一粒红色的珠子,我迟疑片刻,小心地弯下腰捡起珠子递给那小孩儿。
“谢谢姐姐!”小孩儿笑着跑走。
我突然感觉到周围有一些奇怪的气息,不过不是危险的,是让人放松的那种。
我也学着小孩儿的模样,朝湖中唤道:“姐姐。”
起身突然撞到一人怀中,额头碰到他鼻尖,惊得我摔坐到地上。
“原来你也是会笑的?”那人语气很是平淡,他说完话瞧着我说:“青衣?”
“魔尊?”我呆呆的瞧着他,双手抠着地面,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他弯下腰朝我伸出一只手,他说:“说过,唤我残殉即可。”
我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他还伸着手,然后又收回手,有些尴尬的看着我。
终于,受不了这样灼灼的目光,我小声道:“残……殉。”
他终于转过视线不再看我,手掌抚着我的头道:“青衣,乖。”
青衣乖。我已经很多年未听到这句话了。
妖姬说我是魔尊捡回魔界的,那时我又瘦又小,浑身脏兮兮的。
魔界不养无用人。
魔尊为了留下我,和魔界众长老闹了许久,后来在梨沙劝解下,众长老退了一步。
我可以留在魔界,前提是我能活着从毒宫出来。
毒宫是魔界一处宫殿,里面爬满了魔界从天上地下四处搜寻来的的各种毒物,别说人,就算是魔进去也未必能活着。
魔尊不同意,梨沙便来找我。
我那时虽年纪小,但在人间见过很多人情冷暖,不愿见魔尊为难,因而趁他不在,自己进了毒宫。
毒宫有二十五个隔间,每个隔间都有毒物霸主,它们吃了那一个隔间的其他毒物,一毒为大。
我要在里面生存一个月,被它们吃掉,或者杀掉它们。
好在那些毒物没咬死我,在啃吃我之前,我杀光了它们。中的毒钻进身体中,然后化作青烟一样消失了。
我从毒宫走出来的那天,轰动了整个魔界。
魔尊越过众人走到我面前,他张嘴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摸了摸我的头。
我第一个遇到的毒物是一只像是刺球一样的东西,它挂在角落,我刚进去就朝后袭来,被扎了后颈。
我觉得大概是因为这毒带着的副作用明显,我从第一天起脖颈以上就在发麻,所以后续的毒体验感不佳。
皮肤会换颜色,依次判断是不是又中毒了,大概算是以毒攻毒,后来除了脑袋发麻,其他的倒是没什么明显感受。
这种情况持续到出来,持续的麻木大概伤了脑袋,忘了怎么说话也忘了语言原本的样子。
所以他们张着嘴说的东西,我看得见,但是不懂。
幸亏梨沙每日给我熬药,她每日都在药房熬药,但给我喝的并不多。
因为在此之前有一次,她送来的药,我喝了口吐白沫,七窍流血,差点直接越过魔界去了阴间。
她说我体内的毒都是相互制约的,研究许久,我也只能恢复到听得懂别人说话,能思考一二,但依然很难表达。
后来魔尊将妖姬送给我,她话多,我不回她她不得趣,便每日不厌其烦地教我说话。
慢慢的,能说一些简单的字。
魔尊还送了我一把剑,上面刻了两个字。
妖姬说,那两个字念:“南寻。”
南是东南西北的南,寻是寻找的寻。
他送我南寻的时候,轻声说:“南……青衣,乖。”
而后我再也没听到过这句话。
魔界的女鬼都挺羡慕我的。
比如妖姬,再比如梨沙。
她们羡慕我每日都能见到魔尊,羡慕魔尊日日夜夜陪伴我。
可是,这传说中日日夜夜的陪伴,我仍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甚至花了很久才记住,他叫残殉。
魔尊说:“因为你没有用心记。”
然后梨沙就不说话了,很是悲戚地看了我一眼。
“这位小哥?猜个灯谜吧,猜中了,这灯就送与你家娘子了。”
魔尊无奈的看着买灯的女子,我有些迷茫的看着那个女子。
她捂着嘴看着我笑道:“夫人这相公,当真是世间好颜色啊。”
魔尊转头也看着我笑,他说:“我家娘子。”
我依旧面色冷淡的看着他,我知道他不是叫我,但我不知道他们在说谁,而且魔尊提起这人还很开心。
我认识这样的一个人吗?
我家娘子?
难道是魔界新来的妖鬼?
真是奇怪了,名字忒长了点。
“自是一心换无果,一人肩头两点墨;皆是身旁一人伴,倾城姿色是不惑。”
那女子递给残殉一盏灯,朝他道:“谜面是四字。”
魔尊低头略想一会儿,少时抬头朝那女子小声说了句什么,卖灯女子朝笑着将灯递到他手中。
“青衣。”他将灯放到我手中,道:“我有些不适。”
未等我回答,肩上已搁下重重一物。
“小丑……”他喃喃道,话到嘴边,又换成了“青衣。”
彼时他额间的汗已经湿透了我的衣衫,“残殉。”我扶他坐到一旁回廊下,抬手轻轻拍他的背。
我不知这样有没有用,但妖姬喜欢这样拍我的背,当我胸腔疼的时候。
听说神魔大战时,魔尊被天帝安关的伏魔剑刺穿胸膛,魔尊失了心。
原本已经没多少时日了,后来梨沙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救了回来。
据说我就是那时来到魔界的。
他总会旧伤复发,捂着胸膛疼得死去活来。
他是魔界之主,在任何妖魔面前都是冷淡威严的。
大概是我不太会说话,所以只有到我面前,他才会疼得要死要活。
梨沙不喜我与魔尊待在一处,妖姬说她就是嫉妒魔尊待我好。
大概吧,我觉得更可能是魔尊不想让梨沙看到他疼,痛苦罢了。
天色暗了,我也隐身暗处。
梨沙不久前赶到,她命人强行带走魔尊,也摔了那灯。
她好看的脸揪在一处。
她以前是个凡人,家族世代行医,后来以身试毒,成了无面人,被人当做妖魔活活打死。
是魔尊带她回魔界的,她死后入了魔,屠了那整个城的人。
她不喜人间,不出魔界,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处满是药味的小屋子做魔医。
她一生气便控制不了五官,我只看到像是嘴一样的东西吼道:“青衣,以后别再见魔尊了。”
我将那灯找了处好看的地方埋起来了,隐约间记得以前有人同我说过。
“美好的东西,埋在坑里,来年便会结出更美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