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攀回至崖边,已是出了一身薄汗。巫鸣大气不敢出地注视着他爬上来,才舒了一口气,向下伸出一只手。
息顺势抓住他的手,借力登上最后一步。
“你脸都吓白了。”息直起身笑道。
“臭小子!你要是再不上来我就当你掉下去摔死了,再把那世家子朝下面一抛,我一个人回去,乐得清净!”巫鸣悬着的一颗心已然放下,虚张声势地哼哼。
“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他嘴努向那个世家子的方向。
那个少年躺在地上,虽然面色发白,但气息平稳,显然无性命之忧。
“交给官府就好了,他不是帝室要的人么?”
“交由官府保护?”巫鸣嗤了一声,“交给官府只怕他连今晚都活不过了。”
“像他这样身份贵重的质子,行程都在各州军处有报备,何况车队还打着帝室的徽旗,寻常武士闪避都来不及,怎么会出手刺杀?”
息眼里闪过一道寒芒:“你是说只有可能是上面的人做的,而且至少也是个世家?”
“不止如此,只怕车队里还有内应……”巫鸣目光沉沉地望向那一片尸堆。“这队护卫中实力最低微的也是三脉轮大武士,打头的那个甚至还是四脉轮的帝室禁卫,列阵后面对五脉轮的高手都有一战之力,怎么会落得这样死法?”
“既然是质子,那小子多半是百里氏阀主的嫡系后裔,按规制应有二十四侍卫十二侍仆,你去数数,现在有几具尸体?”
息没有问他如何会对贵族规制如此熟悉,似乎他觉得一介猎人能有这样见识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应了一声,就走进那血泊之中。
刺客走的路子极霸道,满地断肢散落,息只得按人头计数,数至最后一具他的神色一凛。
“二十四侍卫、十一侍仆。”他抬头说,“少了一个。”
两人对视一眼,隐有恻然之色,似乎有一团阴冷的黑雾从永乐京如丝如缕地向他们所处的边陲山地包裹而来,空气刹那间寂静。
“你说的没错,既然车队里都混进了内应,把他交到官府手上,必死无疑。”息的声音沉静似冰水。
半晌,巫鸣的低笑打破寂静。
“管他什么阴谋阳谋,救都救了,现在抽身也洗不干净了,不如送佛送到西。”他一拍身上的土,把百里家的小子扛起来往车上一丢,咧嘴不屑地一笑。
“嘿,世家。”
“臭小子,上车回家!”
……
一路上男人挥鞭远比来时更频繁,用力也更重,骡车在落马山脉中驰行许久,又趟过一条溪进入落马山东边的余脉,山中树木并不算密,车辕足以穿过黑压压的乔木林,林间并没有什么标记物,但他轻车熟路毫不需思考。
“还得快点,太阳要下山了。”半轮红日映在息眼里,息低声说。
“我当然知道。”男人又抽了一鞭,“都是救人耽误的。”
他回头一瞅躺在车板上的世家少年:“要是太阳下山前没回去,就把这家伙丢出去喂妖兽!”
息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反复无常,他深知男人的反复无常多半只是放放狠话以舒缓他紧绷的精神,息挤出一笑:
“这儿你最重,该是鸣叔你被丢出去才是。”
“没良心的臭小子!白养你了!”巫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废话,眼睛分毫不从前方移开,“没了我谁给你驾车!”
树林变疏,一条小径出现在树林尽头,眼见将要出了树林,而太阳还有一边余光露在山脉之上,巫鸣笑道:“还好来得及。”
“来不及了。”息低声说。
巫鸣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小径两边密密的槐林里亮起点点黄色的光,仿佛萤火虫从腐草里升起。但在这样寒意未脱的春天里是不会有萤火虫的,“萤火虫”漫然向骡车的方向迎来。
——那是成群的狼!
不,如果只是狼那倒不足为惧——这些都是落马山脉特有的有妖兽血脉的狼,肩高比普通野狼足足高了两个拳头,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凶物总是成群出击。
“天还没黑,它们就出现了。”息的声音冷透了,“而且比以前更多……”
占地巨大的落马山脉产妖兽,并以此养活不计其数的大猎团和散户猎人。
但只有极少人知道落马山背后的东部余脉里才是妖兽肆虐之处,这是巫鸣一干猎人共同的“金库”和秘密,但现在这个“金库”很明显正在逐渐失控,不知为何越来越多的妖兽在此凭空出现,阳光曾经能对一些豺狼类的妖兽有威慑作用,但如今,夕阳还未落下,它们已经开始磨牙吮血了。
巫鸣从车壁拔出一把弯刃猎刀抛给息,手中不知何时也已紧握一把黑黝黝长刀。
“后背就交给你了。”他丢下一句,从车架飞扑至骡背上,狼群很狡猾,总是先撕咬拉车的骡马,失去了拉车的骡马,车里的人迟早也会成为狼群的腹中之物。
“撑住这一会儿,到山口就有救了!”
他斜斜挥刀,黑光一闪斩落一只想要咬住骡子喉管的公狼,狼血“嗤啦”喷溅,血腥引得妖兽眼中黄光更盛,下一瞬三只妖狼从前后同时扑向巫鸣。
右后方那只狼一声呜鸣,在半空里似定住般停滞了一瞬,下一刻身体切割成两块落在飞驰的车后。
息甫一收刀,手中猎刀毫无停顿又砍向下一头妖狼,暮色里刀光似一弯银闪闪弯月。
交错刀光把拒狼群于数尺之外,更多的妖兽扑上来,息的刀光越来越密,忽然他挥刀的手一滞,左手按住乍然作痛的胸口——是方才攀崖时动用身体里奇异力量留下的后遗症。在他停顿的空隙里,又一头狼窜了上来。
“不行。”他挥手又是一刀,靠着车壁喘息道,“太多了。”
修炼再高的武士也抵不住无止境的车轮战。沿路已经抛下了数不清的妖狼尸体,但这些野兽像是永不畏惧一般,不知疲倦地冲上来。
骡马赶了一天路本已脚力不济,在妖兽的追赶中口吐白沫隐隐有力尽之象,此时终于有一头狼扑上骡马的脖子,撕下了一大块皮才被巫鸣一刀打下去。
骡子一晃,带得车架都是向边上一倾。
“妈的。”巫鸣骂了一声娘,“终日打雁这回反道叫雁啄了眼!今天没准真要把命丢妖兽肚子里了。”
“卧槽!这什么情况!”
车厢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我不是掉下悬崖了吗?难不成又穿越了?”
是那个被息救了的世家子。不知是因为颠簸剧烈还是狼嗥吵闹,他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古怪地拍了拍脸,自语道:
“没死……也没穿越……哈哈古人诚不我欺,主角总是有坠崖不死光环。”
“你没死,不过快了。”息冷冷丢下一句,劈开迎面一头狼,“我们都要死在狼肚子里了。”
那少年本还像摔坏了脑子一样说些息听不懂的胡言乱语,此时听到息的话唬得一怔,忽然叫道:“我记得你!你是早上官道边上那个!是你救了我?”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我平凡了十年的穿越生涯终于有一点像主角了!”他傻子一样嘿嘿一笑,“不管什么危急情况都能遇到救命的高人。”
“那你侥幸多活了半天,现在是死期了。”息头也不回道,“还是赚了的。”
“喂喂我说你这人怎么随便咒人死啊!不带你这样的。”少年撑手从车板上爬起来,向外面探头探脑,“什么东西啊这么吵……”
“卧槽狼!!”他探头那一瞬间迎面对上一张獠牙莹白的狼吻,吓了一大跳跌坐回车厢,睁大眼惊叫道,“这是妖兽吧!是妖兽吧!”
息对付狼群已是分身乏术,他完全是凭意志在机械地挥刀,少年那一声惊叫引得他也不禁分神,猎刀落空,一只狼爪“撕拉”一声在他胸前撕开数道血痕。
“闭嘴!”他强忍剧痛喝道。
那少年默默地闭上了嘴,不过一会儿,又腆着脸问:“你们为什么不用念力啊……”
我要是有念力我还会在这里逃命吗!
“你看不出我没有念力吗!”他大声回答,“难不成你有?”
少年挠了挠头。
“我以前是有的……”
“……有两个脉轮。不过保命时炸掉了一个,还剩一个不知道好使不好使……我先试试啊……”
只听“轰”的一声响,以少年为中心突然掀起一阵巨大的念力震荡,震荡带起的剧风直接把简陋的车厢掀得散架,追赶骡车的妖狼直接被劲风掀出一丈之外,一丈之内只狼不存!
在息与巫鸣震惊的目光中,少年尴尬地扶起一片倾斜的车壁。
“嘿嘿……看来我们百里家的法诀还是靠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