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迎来了久违的热闹,主人们的回归让生活渐渐步入原来的轨道。
程劲谦与秦芷桑默契的回避了手术室外的对话,和蔼的继父回到公司依然忙碌,与儿子一起的大部分时间均是交流工作与项目上的事情,刻意的隐去了对他私生活的探究。乖巧的“女儿”按部就班的生活,与继父一道时,仍是表现的温顺可人。孩子们的交往如故,正常的聊天,偶尔为小事幼稚的争论,长辈们听着看着,或笑或批评指正,所有人自然而然的将他们更进一层的关系置于视线所不及的幕布之后。
不关心就是最大的尊重,秦芷桑感谢继父的宽容。
治疗过后的沈加茹似乎对生活的态度变得豁达,同时也意味着淡漠。仿佛随着手术化疗离开她身体的除了野蛮生长的组织还有她对生命的热忱。依然是轻声细语,温柔的笑容,但秦芷桑知道妈妈不一样了,鲜有事情可以触动到她,可能除了危难时期不离不弃的丈夫,她的世界只剩自己对逐渐流逝的生命所做出的防备。
生活已然来势汹汹,面对无法改变的命运,无法舍弃的愈加珍贵,无法顾及的无暇顾及。
宏宇回到程劲谦手中,本着善始善终的原则,程非依然负责经手的项目,不再过问公司的大小事务,他的工作清闲了一点,而秦芷桑终在盛夏的末端,伴着蝉鸣蛙鼓,与团队一道接到了和颐饭店重组过会的通知。
程序性的收尾工作虽繁琐但无需占用过多的精力,在一日胜过一日的轻松中团队的成员各赴下一段征程,留给他们的除了共同的经历、电脑中数不清的文档及邮件、交易所项目与公司大logo下的合影就只有各自对人生中这段数月时光的印象。
不久,秦芷桑银行账户中打进了工作后第一笔项目奖金,数目可观。
以前的团队成员各有各是事情,而且比她拿的肯定是只多不少,秦芷桑思量着轮番请了一起入职永泰的同学,白净小男生及之前合作的一些同事吃饭,最后才是一直嚷嚷着很久没见的邱岳莹。
与邱岳莹一道定了去吃地锅鸡,重油重盐还有些辣,程非不喜欢但还是非要加入进来顺带叫上了同是有段时间没见的赵勇奎。
男友徐月华加班,邱岳莹不好意思让大家等,直接宣布开吃,让服务员将菜都上了上来。
请客的人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也不饿,再等一会儿也没关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没关系他不会介意的”,邱岳莹向她挤挤眼,玩笑:“再说了,这花钱的都是老大,怎么能让我们老大干等着。”
“说得也是”,秦芷桑冲她笑:“主要我这是暴发户,心态还没调整过来。你们随便吃,多吃点,不够了再点。”她豪爽的对着两位男士招呼。
程非也不着急动筷子,就看她这样子笑。
秦芷桑夹了一大块鸡放碗里,对着邱岳莹问:“徐月华很忙么?经常加班?”
“间歇性的,赶报告的时候特别忙,其他时候还成。不像你天天加班,见都见不到。”
“这不是来钱快么”,秦芷桑还在捣鼓那块鸡,顺带发表感慨:“我算是明白了为啥我们老大那么拼,这赤裸裸的金钱的诱惑啊。”
邱岳莹听着她的话“噗”的笑出来,“你说来钱快,让大少爷情何以堪啊。”
秦芷桑抬眼看了看程非,再评论:“那怎么一样?阶级不同,不好比较。”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程非点她脑袋。
学校,象牙塔般的存在,那时缔结的友谊、情谊纯粹的只有彼此这个人。但现实生活终究是处于象牙塔之外,阶级也不过是庸俗社会的现实元素之一。
秦芷桑向他吐舌头表示不满,将碗里的那块鸡丢给他,香菜、辣椒和鸡皮被留在自己的盘子里。
程非也没说什么,低头自然的拿起筷子。
邱岳莹看她这举动直摇头,“秦芷桑你当年在庆大好歹也算被人上赶着追的一美女,混成这样!”
“你吃你的吧”,秦芷桑朝她碗里随便扔了块鸡,又左右挑选了一块肉多又大的夹给赵勇奎,“大奎,别和我客气,尽管吃。”
自从她不叫程非哥哥后也自然的将他称谓的后缀去掉了。
赵勇奎笑:“快别客气了,咱们都是同一阶级的战友。”
程非冷冷的瞟他一眼:“说阶级没用,还是谁有钱谁老大,像宏宇这种常年缺钱的地产公司最巴结的就是银行,银行纸面上的利润不是上交国家就是用来填那些看不见的坑了,真正肥了的还不是你们这帮人,说白了我们可都是为你打工。”
这荒谬的言论,阶级矛盾的斗争方向就转到他这头了?赵勇奎不明白。
“你这男人太小心眼,不就吃块鸡么,还是人芷桑小妹妹给的,碍着你了。”说完还得意的显摆了下。
程非面无表情的说:“信不信我让你滚!”
赵勇奎立马瞪眼:“这请客的人还没说话,当真是做了老板发号施令惯了,还说没有阶级歧视。”
秦芷桑脸搁在竖起的筷子上皱眉,赶着他们下句话前打断:“你们俩几岁?说得这都是什么话。”
“几岁都比你大。”程非说。
赵勇奎附和:“就是,怎么现在都不叫我哥哥了?”
然后,两人相视笑了。
“。。。”这两个人有病吧。
赵勇奎问:“你最近那个隅远的项目和恒地怎么合作的?”虽然也带着笑,但他恢复了正经的闲聊。
程非与他不见外,直说:“资产都是恒地的,但他们吃不下这么大盘子,需要资金,宏宇出钱外加负责运营,后端分大部分利润。”
赵勇奎听着思索了下说:“最近行里面听到风声,监管想盯金融机构流动性,房地产的量可能要收。”
程非为他和自己都添了饮料,阐述自己的观点,“确实有这个担心,所以这个项目没敢再加杠杆,不到80%的负债率,风险可控,再说政府支持银行方面应该不会有太大顾虑。宏宇自己负责运营,工程进度后期开发都控在手里,资金回流应该不成问题。”
但这个项目如果恒地自己做就需要撬动资本金,那么对应的现金流压力倍增,再碰上监管严市场资金趋紧的话,项目进度难免滞后,对亟待扩张的恒地来说等不起这个时间,对资金利用率高的恒远更是不能接受。这就是为什么隅远项目势必要找人合作。
赵勇奎疑惑:“你们这个项目的钱都是自筹的?最近宏宇在找我们做表外业务,还以为是这个项目缺钱。”
“正好有项目资金回笼,隅远项目几乎没有配资,资产和证都是恒地的,项目银行融资也是他们负责。”程非敛眉:“现在公司其他项目情况我也不清楚,回头问问爸爸。”
赵勇奎摆摆手,“嘿,也不是个事,哪家地产公司杠杆不高,正常业务,就是不知道上面什么时候收,要谨慎点。”
“谢了。”程非对赵勇奎颔首。对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他们吃得差不多了,徐月华才赶到,没吃上饭但也算接上了邱岳莹。
买单时,程非主动接过账单递上了卡,回头对赵勇奎煞有介事的说:“都怪你吃了那么多。”
赵勇奎冤枉的张大了嘴。秦芷桑只笑笑没有阻止。
明天都要上班,饭后大家便散了伙。
程非要去开车,秦芷桑拉了拉他:“我们走走吧,身上一股味儿。”
“谁让你要吃这个。”程非不屑,但还是往露天停车坪的反方向走。
已经到了5月,气候适宜,徐徐晚风吹来,正是散步休闲的好时候。
免费的小公园近似市民广场,神采奕奕的老阿姨们在朗朗上口的旋律下尽情舞动。有小朋友在父母的搀扶下学轮滑,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得像是蹒跚学步的孩子,将自己身体的平衡完全交托于信任的人手中。还有人在步道上跑步,摆动的手臂,潇洒的身姿,频频超越身边的行人并以此为乐。
程非带着她沿着石子路往公园里面走,渐渐音乐与哄闹声融于黑暗中与背景天水一色。
秦芷桑抱着他的胳膊,步履缓慢:“感觉好久没有和你这样一起了,现在都没机会单独聊天。”
“你想单独在一起?”程非指指远处耸立的高楼,“我们干嘛不去那里。”
秦芷桑抬头看了看大楼上显眼的英文字母灯牌,白了他一眼:“五星级,太贵!”
“我可以请你,去不去?或者我将就下换个四星的?”
秦芷桑瞪了他一眼。
程非笑,配合她的速度,放慢脚步,“第一个项目就做成了,开心么?”
“付出那么多努力没白费,应该算挺开心的。”秦芷桑仰头看他笑笑。
“确实很辛苦,”他想了想:“送你个礼物犒劳下,想要什么?衣服?鞋子?包?游戏机?”又觉得她似乎不怎么在意这些。认识这么久她感兴趣的东西非常多,但真正上心的却很少,“估计你都不想要,游戏机也没空玩,不然把我送给你任你蹂躏,感觉你在乎的也就这个了。”
“又来!这是送我的礼物么?”秦芷桑作势打他,想起什么又说:“对了,说到东西,这个还你。”她从一侧小挎包里掏出一张银色的卡递给他,昏暗的环境中似有金属般淬淬的光泽在她手中闪耀。
程非瞥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拒绝:“不是我的。”
“你就装吧”,他没接,秦芷桑便把卡拿回面前随意翻动,笑说:“一张借记卡,密码是我身份证后六位,可观的余额,每个月还增加一笔不小的数额,打着买裙子的幌子,程非你养情妇呢?”
“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他搪塞:“给你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就是张储蓄卡你当帮我看着。”
秦芷桑又将卡递回了给他:“裙子的事就不和你算了,反正是你弄坏的。卡我不要,安全感又不是长这样的。”
她对着他笑,程非的心意她明了,但她不会收,这他也预料得到。
接过卡,插进钱包内袋,他说:“城西那个楼盘,我让他们私下留了一套房。”
秦芷桑短暂惊讶之后面露难色:“但我现在不能搬出来。”
“我知道”,程非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改为揽着她的肩:“我现在也买不起啊。”
秦芷桑笑着去抱他,将脑袋靠在他胸口,小声说:“正好我也往你卡里存了点钱。”
程非将她整个人从怀里拉出来,皱眉:“你这人原来还双标。”
她又靠过去,“也没多少,全放在我手上又没用,说不定还乱花了,不是要买房子么,一起存着好了,”水润亮泽的眸子仰望他,“你就帮我拿着吧,这样我心里舒坦。”
程非哼笑一声,问:“上次是房产证,这次是钱,下次你还准备给什么?”
“那得看我有什么,你又值多少了。”秦芷桑伸出手摸他脸笑说。
程非无奈:“你这什么脑回路也就我受得了。”
秦芷桑抱着他咯咯的笑,婉转的声音轻柔的敲打着他的胸腔,动听如空谷幽兰胸中回响。
一种无厘头的方式以求弥补某种亏欠,这亏欠的根源来自她的母亲又或者是他。
程非也不知该如何劝说才能叫她放弃执拗,但她所愿意付出的无论荒唐彰显着她对他的珍视,而他总会选择包容以回报。
公园不大,两人走了会儿,热闹的灯光憧憧树影后再次依稀可见,随之而来的是喧闹的音乐及人声。
秦芷桑忽地停下说:“今天我见到你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