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联络感情,召集酒会真正的庆祝或纪念目的反倒显得无关要紧。程序化的讲话,举杯再到鼓掌,众人欢声笑语。
会必,恒远周到的为自驾前来的贵宾安排了代驾。坐在车里,秦芷桑安静的看着夜晚的川东。
川流不息,沉重的汽车车轮碾过雨后潮湿的柏油路面,轻轻溅起绚丽水花。霓虹灯光映在路面又反射到眼前闪过的漆面车身及车窗玻璃上,影影绰绰。
车里有外人,两人的话不多,程非摸了摸秦芷桑的手随即让司机将暖气调高。
到家蹬掉踩了一晚上的高跟鞋,秦芷桑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几个小时的严正以待,她现在只想如烂泥般瘫倒,可是这身衣服让人拘束,她得先上楼换掉才行。
她还没动,程非就从背后抱住了她,问:“你不开心?晚上都没怎么说话。”
“不至于”,秦芷桑转过来倚在他的怀里,滚热的胸膛,生机勃勃的心跳让她感到舒适又安全,“而且我今天晚上可是说了不少话,对着别人。”
程非笑,将她拉开又摸摸了她的脑袋,轻声安抚:“辛苦你了,那些人是不是很难应付?”
邢太太眼中闪过的不适、意有所指的话、邢崇远略微皱起的眉头与别人对她意味不明的审视跃然眼前,她压抑了翻涌而上的情绪。因为塑身衣的压迫,晚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此刻隐约能感受到胃里丝丝拉拉的疼痛。
她轻描淡写:“也还好,问什么答什么,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笑呗。”
程非宽慰:“认识一下就好,以后你和他们也不用常见面。”
秦芷桑点点头,又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想到什么仰头看他问:“邢明灏和章妙芝在一起了?上次见面还没有,进展好快。”
她这思维跳跃和突发奇想让程非一时怔松,而后才说:“是吧,他们的事我也不清楚。”
“上次就觉得邢明灏喜欢她”,秦芷桑将小包丢在沙发上,蹲下身子去茶几的抽屉里翻零食。
程非站在她身后看,“你倒是嗅觉挺灵敏,最近对邢明灏关注的有点多啊。”
“谁高兴关注他,就是这人说话太让人讨厌,很难忽视他的存在”,秦芷桑想到了邢太太拉着她手的热乎劲,觉得邢明灏这样的除了说话轻浮了点好像也不算太招人烦,她言重了。
找到一包薯片,她站起来勾住他的脖子笑:“你这人控制欲也太强了。”
程非哼了一声,没说话,低头亲她,先是额头再是鼻子脸颊和嘴唇,如羽毛般拂过。
想起先前他们两人站在窗边的情形,都是男人,怎么看不出他那时心中的念头,固然知道与情感无关也毫无出格之举,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
秦芷桑被他弄得痒,咯咯的笑着推:“你没事又发什么情。”
听着她的话,男人惩罚性的箍紧了怀抱,力气很大,动作却极其耐心而细致。
程非无奈的说:“你这穿的什么衣服,这么绷着难不难受。”他试图找寻拉链将她解放出来,却始终不得要领。
秦芷桑仍是笑着推他:“放开,衣服很贵的,说不定下次还要穿,你别扯坏了。”
程非一听她这么说不高兴了,“这裙子你下次还想穿?”
秦芷桑听到线崩开的声音,板了脸,程非又去哄她:“下次买裙子不要买这种有腰身的,知不知道?”他说着轻柔的抚摸她,眼中带着孩子般的渴求。
她无奈轻叹,又嬉笑着反对:“难看死了,人家会以为我是个孕妇。”
“那就让人当成孕妇呗”,他专心的吻她,口里漫不经心的含混。
手里的薯片掉在了地上,秦芷桑反感的皱眉头,双手挣动了下,“程非,这个玩笑不好笑。”
程非抬起头看她,眼里意乱情迷,嘴上耐心的诱哄又分明是敷衍:“我道歉好不好,你别生气。”
他再次将她搂入怀里,听见女人小声抱怨:“你总这样。”却没有继续挣扎。
“别在这”,她似乎在乞求。
程非故意使坏,听见她低呼一声,他沉声笑:“家里又没人。”
空乏的胃在压抑下疼痛渐成翻江倒海之势,刺激着愈发迷乱混沌的精神恢复清明。秦芷桑的声音冷了冷:“他们要回来了。”
“嗯”,程非随意的哼了一声,将她一把抱起,抵在沙发椅背上。
他看她,眼里酝酿着冰火之歌,既灼热又清冷,习惯性的将迷恋掩藏在从容之中。
“他们回来了,你也这样?”女人的声音耳边响起,沉迷的男人却一时没发觉异样。
似乎是个重复的问题,于是给与了同样的回答。
话落,身体被猛的推开,程非一下没站住,几乎跌落下去,伸手扶住玄关立柱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秦芷桑手抬了抬,最终却只扶住了自己的手臂,咬了咬嘴唇。
被消磨的情欲从眼眸中缓缓撤出,他看她莫名又有些烦躁:“秦芷桑,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程非,你不能总这样。”秦芷桑抬眸看他,又失望的摆手:“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又是这句话,似乎已成了她不愿敞开的心扉的最佳掩护,而这掩护恰恰给他套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程非敛眉,脾气骤然而起:“去他妈的我不懂,你下次能不能换个借口!”
秦芷桑被吓到,身体不自主的颤动一下,而看他的眼里渐渐积攒出冷冽的气势。
话脱口而出,原本心下懊恼,再看她又只剩无力的自我解嘲。她就是这样,从不甘愿示弱,即便是面对他,仿佛一直攒着力气与他拼命较劲,可是他是她的谁,又为何如此?总说恋爱中的女人缺乏安全感,需要男人甜言蜜语的安慰哄骗,可在一段关系中得不到相对的回应,男人同样会感到不安。
更何况他要面对的阻力她并不了解。
他终究还是放低了姿态,语气比方才缓和:“嘴长在你身上,你不说凭什么说别人不懂。”
“你能理解?”秦芷桑看他,语带讽刺:“你要,不管勾引诱骗我就得给你。你哄我,可你尊重我么?在你面前我可以豁的出去甚至表现的放荡,但并不表示我是个随便的女人,就算我不在意外人怎么看我,可是身边的人呢?你的父母,亲人他们怎么想我的你知道么?”
程非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引她反感的那些问题,却仍是觉得她小题大做,“我刚刚说得那话怎么作数?再说爸爸和阿姨他们都接受了,至于其他人你更不用在意。”
“是,我一直努力劝自己不要在意,你舅妈刻意流露的反感,你舅舅的回避,邢明灏的轻视,那些人看好戏的眼光,我都可以视而不见,甚至你爸爸怎么看我,我都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可程非这样公平么?你贸然出现在我爷爷奶奶面前,就默认应该得到祝福,而我在你的亲人面前就成了勾引你的罪人!”
程非蹙眉:“你太敏感了,我说了其他人怎么想你不要在意,而爸爸他不会这么想你。”
“是么?”秦芷桑居然弯起了唇角,讥诮写在笑容里:“我可是18岁就勾引他循规蹈矩的儿子上床的女人。而你,不就是喜欢我这样么?”
他不可置信的看她,音量提高声音却冰冷:“没有人这么想!你太极端了。”
“程非你觉得我小题大做,是因为我们从来就不一样!这个家里有谁在意我?不管你在或不在,每顿饭的菜几乎都是你喜欢的,张阿姨可能不知道吧,我吃豆角过敏,喜欢吃香菜,也是,可能连我妈都不记得了。”
“我妈关心你这没什么,可是从中学开始她再不看我的课表,文具衣服都是顺带着买,就算问我的喜好也只是形式。她的注意力全都给了她新的丈夫和儿子,能给我的自然就少的可怜。”
“你的爸爸,我很感激他养育我,栽培我,但他不希望我和他珍视的儿子在一起,因为我会成为他的负累,可怎么办我偏偏又不能让他满意。”
“上中学,上大学、选专业、选工作,长辈宽容又纵容,是因为在乎么?他们在意的不过是这个家的女儿有体面的人生,而不是我想要什么!”
心中的魔鬼再次席卷了理性与良知,这一直是她人性的阴暗面,明知道不该这么想,可怨念也许从未曾真的走远。
生活仿佛将她抛入一个又一个怪圈,失去父亲竭力依附于母亲害怕被抛弃,却又偏偏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努力想摆脱过去开始自己的人生,命运偏又让她继续对这个家的亏欠,再次纠缠在一起,仿佛跌入泥潭,她挣扎又离不开。
“我不想和你说这些,不想被你当成为弱者,我想要被公平的对待,可他们看我的眼神让我很难受,我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面对。我有时忍不住想,如果我爸没有死,如果我妈不是你的后妈,无论贫富贵贱,我至少可以在他们面前坦然的抬起头来。但是这样我们根本就不会认识。”
有关于平行世界的说法,想表达的也许正是她在个人尊严、道德伦理与自我欲望中的挣扎。千头万绪,一股脑的倒出来,她冲动的将最不堪的自己展示在他面前。
程非看她,艰难的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总以为自己是最理解她的那个人,却不曾发现她顺从背后的不忿。甚至在不知不觉间,他也同别人一般将那样的她视作理所当然。可她又是什么性子,怎么会甘愿处处受制于人?
胃中翻腾的苦水带来强烈的刺激,秦芷桑焦躁的握起拳头,一把拉开裙子隐蔽的侧拉链。
如艺术品落成后的揭幕,金色幕布顺着女人的曲线滑落在地上,声音微乎其微。
她定定的看他问:“还要做么?”
程非看她的眼里蕴了怒气。
“不想做了?”她冷笑着冲他挑眉:“那不奉陪了。”说完,大步朝楼上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一脚踩扁了遗落在地上的薯片袋,骤变的气压演变成爆破声响,油腻的碎屑恣意飞散开去,脑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如果给女人看见了又免不了絮叨。
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