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秦芷桑按时出现在永泰。谢老大与恒地的人联系好,约定下午进场。上午,大家讨论分配任务及汇总问题/资料清单后,得以短暂休息。
秦芷桑上楼找丁健将,将那个青花瓷名片夹送给他作为请她吃饭的回礼。白净小男生作受宠若惊状,赞叹礼物精致,秦芷桑干笑讽刺他虚伪。
两人闲聊几句,她刚好瞥见程非的格子间有人影晃动。
丁健将向她解释:“Jeffery Cheng交信了,听说回家里公司帮忙了。”
秦芷桑仍不解的皱着眉头,盯着格子间里收拾东西的人。
丁健将又问:“他中午请大家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下午出项目了,来不及”,秦芷桑向他做个手势,告别:“我们下次聊,我去和他打个招呼。”
她走近,程非正埋头理文件。
他在永泰时间不长,东西收拾起来只一个小纸盒,倒是不少纸质文件要处理。
“听说你辞职了?”
“嗯”,他头也没抬,好像对来人已有预料。
“怎么就辞职了?”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为了让他听见只能尽量靠近,“不是说宏宇那里项目结束了再回来么?”
程非抬头刚好与她对视,秦芷桑贴近说话的样子分外欲盖弥彰,他不禁莞尔,附耳小声提醒:“你靠太近太显眼了”,带着嘲弄。
秦芷桑脸一热,迅速弹开,瞪了他一眼。
程非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随即递上一叠纸,冷冷的说:“看你在那里聊天那么开心,应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帮忙把这些碎了吧。”
秦芷桑背向外,又瞪了他一眼,手上却不敢怠慢,接过自己的新工作,愤愤的转身离开,遇上白净小男生同情的目光。
程非向她解释通过这个项目他发现地产行业还是很值得研究的,对于一知半解的东西他有种执着,既然涉猎就想通透,辞职是为了全身心投入。
秦芷桑对此将信将疑。
末了,他说怕是以后他们还要继续这种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让她有所准备。她觉得这话好像没错,但又有哪里不对,对着“滋滋”作响,热烈工作的碎纸机,她竟品出了些苦涩的甜蜜。
下午,秦芷桑与同事抵达了著名的恒远大楼,黄金地段高耸的自有楼盘,纵身包裹着湛蓝的反光玻璃,楼顶装饰着简洁的公司Logo,无一不彰显低调而高级的奢华。
恒地集团只占据恒远大楼的三层,其余楼层主要是恒远自设子公司、行业版块分管机构、职能部门及公司核心管理人员。
接待他们的是恒地的董秘及一个负责集团投并的年轻女人。年轻女人姓史,看上去工作年限不长,话不多但有良好的理解能力与清晰的思路,沟通起来轻松有效率,一看就受过高等教育且经过高强度的专业培训。
恒地的董秘40岁左右,擅长接待与表达,没两句总要侃侃而谈公司的业务爆发点及上市后的宏伟蓝图。其实对永泰来说,恒远的项目高层已有判断,甚至有些资本运作思路本就源自永泰内部,故立项什么的只是个应付内核的形式。为配合恒地紧迫的时间节点要求,重组资料准备的实质工作几乎需要同步进行,毕竟对于恒远“时间就是金钱”远不只是一句比喻。
董秘在做最后总结,会议室玻璃门被轻轻敲响,走进来一个英俊挺拔的年轻男人,嘴角噙着职场标志的礼貌笑容,不知怎的,看起来却有点虚伪。
董秘热情的介绍他是控股集团负责投资并购与证券化的邢总,不用更多词藻修饰,这个姓氏足以说明他尊贵的地位。
而因为这张与全家福照片上并无太大变化的脸,秦芷桑轻易辨别出他的身份。
通过这段时间的耳濡目染,她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现在的二代/三代大多喜欢混迹资本圈,因为相比传统实业每年个位数的增长,需要长年累月的苦苦钻研等待未来某一时刻的爆发或是勉力维持得来不易的行业领先地位,资本运作实在是一个可以快速扩大版图和积累财富的有效方式。只是通过这样方式维系的增长是源自事业本身,还仅是倚靠极致的杠杆、投资人的加注或是资本市场上虚无的估值手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衡量财富由优质的现金流变成了描绘宏伟蓝图。
秦芷桑不知道这些宏伟蓝图里有多少会变成五光十色的美丽泡泡,最终逃不脱破灭的命运。
邢明灏表示目前恒地装入上市公司是恒远集团首要证券化项目,无论是恒地及恒远集团金融投并部都会全力配合,永泰方面有什么需求尽管向他们提出。
其实,有什么比小邢总特地露面接待更能说明恒远对项目的重视?
秦芷桑在邢明灏说话时礼貌的看着他,趁机打量他的样貌。
邢明灏眉目疏朗,长相俊美而柔和,眉间、眼角和嘴角的纹路暗示他经常保持笑容而非蹙眉。
这样的相貌再有显赫家世加成,真可谓人中龙凤。
到底是集团未来继承人,与程非笑容里的距离感不同,他的笑表面亲切,却暗藏深度,让人辨不清真实想法。可能儿子更像母亲,程非深刻的五官,凌厉的气质更多继承了邢彦松的特点,与邢明灏相比他倒长得更像邢家人。
邢明灏视线扫过,与她短暂接触,他的眼神让她有不太舒服的感觉,说不上是为什么。
项目现场开工第一天,恒远照例招待晚餐。下班移步至某酒店,谢老大与恒地的人走在前头,秦芷桑坐在会议室里侧动作慢了点便直接落在队尾。
感觉到后有来人插上,还没看清面容便听见了声音,“你就是秦芷桑?”
之前邢明灏客气的与大家交换过名片,但一下就记住她的名字,不是他记忆过人就是别有用心,而秦芷桑更相信后者。
“是的,邢总您好”,她侧身给他让路。
“确实挺好。”邢明灏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用亲切却略带轻佻的口吻问:“程非最近怎么样?”
自他主动搭话,她便有所准备,淡淡一笑回应:“这个您直接问他比较合适。”
邢明灏不置可否的抬眉,勾起的唇间似乎发出一个轻轻的“嗯”,越过她走入属于领导的阵营。
这个女生美丽的脸庞虽然陌生,但秦芷桑这个名字他却熟记,同样熟记的还有章妙芝欲言又止的表情。邢明灏不自觉自嘲一笑,能让他真正记住的女人的脸或名字非常少,从这个角度讲她是否该感到荣幸。
团队里的同事发觉刚刚在身后的人是邢明灏,好奇的问她:“邢总,刚刚和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挡着路了,他叫我让一让。”
秦芷桑发现遇到与她这个重组家庭沾边的人或事,她说瞎话已达信手拈来的地步,不知道这种熟练算是悲哀还是侥幸。她顾不得分辨他言语间的挑衅,这种无关痛痒的人和事尚不及她刻意抛诸脑后的程度。
程非那里正式进入宏宇,投标的事宜已告一段落,工作节奏逐渐回归正常。随着时间推移,投标失败的原因逐渐浮出水面,既然单方面深思熟虑不能明确对方的意图,他必须利用其他方式,比如主动出击。
拜访邢崇远约在工作时间的恒远大楼,或许约在家里,利用放松的环境和舅甥间的亲缘关系做掩护,更能实现试探的目的,但程非不愿意如此。
显而易见的亲缘关系用于某种目的,不真诚的同时也会迷惑自我,更何况是面对邢崇远这种老江湖,而公司自然是谈论工作的地方,目的大白于天下,对方反而有了坦诚相待的可能。
“舅舅!”几句寒暄,不外乎是关心程劲谦的家事、外公及邢梦茵在美国的情况。
“回国后,就一直想来拜访您,但家里突然出事、又赶上江北隅远投标的事情,忙都忙不过来,最近告一段落才能约上您。”
“这怪我,你也知道恒远这么庞大的体系,管理起来太耗精力,很多事情疏忽了,你不会怪舅舅吧?”
“怎么会,投标的事,还是宏宇本身工作没到位,我也没有经验,方案在商业开发用途上没能参透上面的意思”,程非遗憾的说,仿佛成功劫标的并不是邢崇远的恒地。
邢崇远心照不宣,“江北落后不光在招商引资方面,政府重点发展江北自然还要考虑其他住宅、商业配套”,他顿了下又说:“你也知道恒远对恒地近期有规划,目前它需要一个大项目迅速成长。”
非常客观的解释,恒地借壳上市,自然要迅速扩容体量,更大的盘子将来才有更大的操作空间。
“您说的我都理解”,程非略显疲惫的捏捏眉间,轻叹:“哎,要不是家里的事,我一点也不想参合这些,您也知道我其实没兴趣,可做的不好又对别人没法交代,做企业实在是压力太大。”
邢崇远作为长辈及过来人,自然勉励:“这么短时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项目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放作明灏,早在家嚷嚷了。”
“他也就是嘴上爱说说,认真起来做事还是很靠谱的,舅舅您别要求太高,给他太大压力。”
“他这小子,也不知道像谁,好像什么事在他那里都不是个事儿,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还是给惯的”,说起邢明灏,邢崇远忍不住数落,但两人间气氛反倒放松下来,不像之前谈项目时的客套与戒备。
“可我妈说他很像您小时候”,程非笑。
邢崇远像想到了什么,轻声谓叹,“还是羡慕你妈妈,从小到哪里人都宠着,不用费心,儿子也成器”,他若有所思的说:“就连你外公都这么说”。
程非端起手边的茶杯,轻抿一口,淡然解释:“那是因为期待不同,明灏将来要担大任的,这不一样。”
邢崇远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表情莫测,印象中的程非还是那个寡言的小男孩,骄傲的样子,喜欢与不屑都写在脸上。到底家庭还是会影响一个人,如今的程非已经让他不太能轻易看穿。
程非话里的礼让显而易见,邢崇远也不好再谈儿子不成器,只说回工作:“宏宇这些年发展的很快,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小公司能有今天的局面。”
程非向邢崇远递上一支烟,又替两人都点上,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渐渐烟雾缭绕,“房价飞涨,宏宇也是赶上了好时候,我爸这个人您也知道,其实没那么宏伟的抱负。”
对于邢梦茵与程劲谦的婚姻,邢崇远不便多说,轻点烟灰感叹:“你爸其实也很不容易”。
“也是”,程非不否认,轻吐烟圈,说:“谁都不容易,您和明灏不也是”。
偌大产业的继承人和老爷子唯一的孙子,万众瞩目再创佳绩却更不能行差踏错任何一步。万贯家财看似光鲜,却时时刻刻被人觊觎。要防备的人太多,恶意的竞争对手、看似善意的同僚、兄弟、姊妹、甚至枕边人,却总有防不胜防的隐忧。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危机感鞭策着人不敢停歇,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从高处跌落的风险,也只有真正站上了权力的最高点,才能有片刻万物控于我的底气。
“不管怎么说,宏宇和恒远都不该是敌人,隅远的事也是万不得已,希望你明白,也帮我把话带给你爸爸”,邢崇远吸了口烟,说的坦诚。
程非颔首,“明白,宏宇与恒远本就是一家,我爸不会介意的”
宏宇的前身是恒远专攻地产板块的子公司,程劲谦一毕业就在地产界打拼,年纪轻轻便小有成就,成了连邢彦松都小有耳闻的优秀人才。至于后来邢梦茵与程劲谦婚姻的成与败,影响了宏宇的控制权却并没有影响外人对宏宇的认知,虽股权结构与恒远再无瓜葛,但邢梦茵举足轻重的持股比例,更是作证了“本就是一家”的说法,所以才有了那位处长离开宴会时那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宏宇既然与恒远是一家自然也可以为恒地陪标。
“作为补偿,隅远这个项目恒地可以与宏宇合作,我们要的就是资产,不介意宏宇拿走利润”,商人般的对话,已找不到几分钟前闲话家常的亲近。
程非又喝了口茶,高档芽尖根根分明立于水下几乎遮住了杯底的青花图案,他看了眼,说:“谢谢舅舅,能合作当然好,不过我还是要先问过爸爸。”
邢崇远点头。
此次土地投标,不了解恒地的规划,是宏宇轻敌,政府方面信息不对称,也是沟通不恰当的结果,无论哪样,管理层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几年运作下来,宏宇置业早不只是当年那个才脱离恒远的夫妻老婆店,无论是小股东们还是持股员工对这次准备近半年项目的失利都颇有微词。就算有李润福的支持,程非也亟需做出点什么补偿公司的损失。
对恒地来说,借壳审批时间长,再融资要等,其他板块扩张资金需求大,资金链紧,找家有实力的同业合作不失为快速做大盘面的好方法,而与宏宇合作能间接为程非立威,毫无疑问这是笔体恤又双赢的生意。
程非实在找不出恒远对宏宇暗涌敌意的理由,而邢崇远的态度更作证了这个观点。